木匠
《列子》釋“遠(yuǎn)行客”:“人生于天地之間,寄也。寄者固歸?!笔且?,“死人為‘歸人,而生人為‘行人?!?/p>
老陸病重住進(jìn)了醫(yī)院,我?guī)Я艘换@水果去看他,并按照他之前在電話里極認(rèn)真叮囑我的,“別忘了給我?guī)l煙,不然,你就別來了……”給他帶了兩條煙。
進(jìn)入病房,只見老陸臉色蠟黃地躺在那里。
“老陸!”我話音未落,就見他“騰”的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等我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將我手拎著的一個黑塑料袋(里面裝的自然是那兩條煙了)搶了過去,藏在了他的枕頭下面……
“我去,你這玩兒的是‘佛山無影手吧?真病啦?別是裝的吧?”我跟老陸也是說話隨便慣了。
“哎喲,是你呀。來啦?坐吧。你看我,都這樣了,怎么能是裝的呢?癌癥晚期!哎喲,難受死我了。我就不陪你說話兒了。床頭柜上,有葡萄、香蕉,你自己扒著吃吧。吃完,你就走吧。對了,走的時候啊,別忘了給我留個打火機(jī)……”
我跟老陸不僅是發(fā)小,也是一生的朋友。老陸這輩子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不說事無巨細(xì)我都門兒清,但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老陸是個詩人,“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地辛辛苦苦寫了小四十年。很多人,包括很多行家,都覺得他寫得不錯,一二十年前,還有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來找過他,說要給他出幾本詩文集什么的,可每次都被他回絕了。
別人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回絕,我卻是知道的。因?yàn)樗繉懸皇自姡孔饕黄?,永遠(yuǎn)都是隨寫隨扔,原因無他:我這個詩寫的啊,給李白、杜甫墊腳都嫌硌;我這個文章寫的啊,給“八大家”當(dāng)手紙都薄,就沒一點(diǎn)保留的必要嘛!
所以,我是眼瞅著一批寫得遠(yuǎn)不如他的人,后來都成了名家、大腕。而他卻一直過著“泯然眾人矣”的日子,偏他又是個極易沖動的性格:佩服的,就五地投地;討厭的,就嗤之以鼻;喜歡的,就幫人不幫理……作為朋友,我也有勸過他:“你是不是傻呀?唐·吉訶德轉(zhuǎn)世吧?自己說說這些年,就因?yàn)槟氵@愛沖動的性格,給自己招來了多少麻煩!”
他卻總是振振有詞:“李白、蘇東坡誰不比我聰明?還不是一樣都被抓起來過,一流就是幾千里。命也!運(yùn)也!跟他們比,我受的這點(diǎn)傷害與侮辱,有啥可抱怨的?”
兩個多月以后,我得到了老陸的死訊。
“怎么沒通知我去告?zhèn)€別!”我有點(diǎn)不高興地質(zhì)問老陸的兒子道?!拔野肿咔?,就將自己的遺體捐給了醫(yī)學(xué)院了,并囑咐我們千萬不要把他的死訊廣而告之……”
“那你怎么又告訴我了?”
“這不,我們今天來收拾他的遺物,發(fā)現(xiàn)他給您留了一張字條……”
“什么字條?上面寫的是啥?”
“‘老木:我先走了。你小子不是一直惦記著我的那副魚竿呢嗎?便宜你了!老陸絕筆。木叔,這個周末您有時間嗎?我給您送過去……”
“好,你爸還有個玉石煙斗,一塊兒給我?guī)戆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