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漁
陳玉磊是個大四學(xué)生,眼下正忙著寫畢業(yè)論文。這天下午,他正在圖書館查資料,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摸過來一看,見是家里人的電話號碼,心里不覺一震:家里出什么事兒了?如果不是有大事,他爸媽不會在白天他上課學(xué)習(xí)的時候給他打電話的。
陳玉磊忙走出閱覽室,來到走廊里,按下了接聽鍵,小聲應(yīng)道:“喂——”
電話里傳來媽媽急切的聲音:“磊子,你爸讓派出所抓走了!”話沒說完,她先哭上了。陳玉磊也是吃了一驚。他爸陳新民是個十足的好人呀,從沒跟鄉(xiāng)親們紅過臉,人緣特別好,更別說壞事了,怎么就被抓走了呢?他極力鎮(zhèn)靜下來,安慰媽媽:“媽,你別著急呀。你跟我簡單說說,因為什么呀?”媽媽說道:“你爸偷挖了林三伯家一株花!”
陳玉磊驚得險些跳起來:“一株花就能抓人?”
可他媽媽明顯亂了方寸,只顧著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陳玉磊想了想說:“媽,你別著急了,我這就回去!”他掛斷電話,馬上就上網(wǎng)定了張火車票,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趕往火車站。
晚上7點多鐘,陳玉磊回到了老家的鎮(zhèn)上,他沒回家,而是先來到了派出所,要了解他爸被抓的情況。當天晚上,正是黃所長值班,就接待了他。一見面,黃所長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讀大幾了?”陳玉磊說:“大四。您怎么知道我在讀大學(xué)?”黃所長笑著說道:“咱們鎮(zhèn)上有幾個考出去的?你不光考出去了,還是咱縣的狀元,大名人啊,我哪能不認得你!”陳玉磊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黃所長問道:“想考研還是想工作呀?”陳玉磊老老實實地說:“要是能找到工作,就不考研了。實在找不到,就接著再讀幾年。家里日子不好過,供著我困難。所長,我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黃所長嘆了口氣,這才給他講起來。橫山村的陳友林,承包了村里的幾座山,種植藥材。前些日子,他巡山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了幾株蘭花,花型很周正,開的花也好看,他就挖了一株,帶回家去養(yǎng)。有個藥材販子到他家收藥材,看到這株蘭花,很喜歡,就拍了幾張照片,還發(fā)到了自己的朋友圈里。這照片七轉(zhuǎn)八繞,讓一位喜愛蘭花的花友看到了,一路尋找,最后找到了陳友林,問他這花是哪里來的。陳友林鬼機靈,死活不肯說實話,只推說是從山里挖來的。那位蘭友花1000塊錢買走了這株蘭花。陳友林看中了商機,就開墾了一片地,專門種植這種蘭花,想大賺一筆。
陳友林一千塊錢賣株蘭花的事在村民中瘋傳。陳新民聽了,就動了心,也想種蘭花賺錢了,找陳友林去買苗,陳友林不賣,他就趁夜上山偷走了一株。陳友林見蘭花丟了,就報了警。黃所長進村一問,感覺陳新民有重大嫌疑,就去找陳新民問情況,結(jié)果就看到那株蘭花剛栽到他家院子里。這就是人贓俱獲呀,啥都別說了,把陳新民帶回所里一問,他也承認了盜竊的事。一請示局里,就批了個拘留,送到拘留所執(zhí)行了。
聽黃所長說完,陳玉磊急切地說道:“可是,我爸他只偷了一株蘭花,就給拘留啦?”黃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處罰是看價值的,并不看是什么東西。陳友林一株蘭花賣了1000塊錢,你爸這盜竊價值就得比照這個來?!标愑窭陔y過地點了點頭。他懂些法律知識,黃所長說得沒錯。他謝過了黃所長,低著頭正要走開,黃所長叫住了他:“其實,這個案子,還是有疑點的?!?/p>
陳玉磊不覺一驚,忙著停住了腳步,驚奇地問道:“黃所長,你快跟我說,有啥疑點?”黃所長微蹙著眉頭,這才講開了。他從警這么多年,也接觸過不少盜竊案,當然也是五花八門的,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嫌疑人偷走東西后,怕失主和警察找到,都會千方百計地把贓物藏起來。而像陳新民這樣,偷回去還光明正大地栽到院子里等著人家來抓的,他還真是頭一回遇到。他就想,這里或者是有隱情,或者是陳新民真傻。但陳新民絕對不傻,那就剩下了唯一的一個解釋:這里有隱情。可他去問陳新民,陳新民一口回絕了,說他就是想偷來種,沒想到陳友林會報警。
陳玉磊忙著問道:“若是真有隱情,我怎么能問出來呢?”黃所長又想了想,對陳玉磊說,這個事情,他到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更不知道該如何入手。你最好去見見陳友林,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點兒線索。如果真有隱情,陳友林也脫不了干系。
陳玉磊點點頭,心里也是一頭霧水。
陳玉磊回到橫山村,已經(jīng)挺晚的了。可他跟媽媽打了個招呼,還是去了林三伯家。
橫山村本來就不大,只有百十戶人家,大多數(shù)人家都姓陳,據(jù)說早先都是一家。但到了陳新民和陳友林這輩,已經(jīng)攀不上啥親戚了。兩家離得近,平時也有些來往,就哥弟的論著。陳友林上面還有兩個哥哥,又比陳新民長幾歲,陳新民就跟他叫三哥,陳玉磊打小就叫他林三伯。
陳玉磊敲門,正好是陳友林開的。陳友林似乎想到了他會來,低聲說:“磊子,你不該來找我?!标愑窭谡f:“林三伯,我爸那么老實的一個人,從來沒拿過人家一根刺,怎么會去偷你家的蘭花呢?請你跟我說句實話,不該讓他背著一個小偷的名聲啊,那會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标愑蚜忠Я艘а溃莅桶偷卣f道:“他讓豬油蒙了心,一心只想著發(fā)財了,這才偷我家的花。那蘭花是公安從你家挖出來的,沒有假吧?這是實情,也是實話,我再沒啥能說的啦!”說完,他就“哐當”一聲關(guān)上了大門。
陳玉磊碰了釘子,只好折身回到家。他和媽媽也沒啥話說了,各自回到房中。他掏出手機來一看,有好幾個未接電話,還有短信,都是同學(xué)胡雅彬的,微信上也有許多信息,胡雅彬的就有好幾條,不知道找他有啥事。打開一放,就聽胡雅彬扯著嗓子喊呢:“老四,你到底咋了,手機不接,短信不回,微信也不理,快急死我啦!”
陳玉磊一直忙著他爸的事兒,把手機調(diào)成了靜音。他不想讓同學(xué)知道他爸的事兒,那也太丟臉了,就輕描淡寫地說,他家出了點兒小問題,他已經(jīng)處理好了,過幾天就回城了。微信剛發(fā)出去,胡雅彬就打過電話來,急切地問道:“老四,你家是不是在橫山村?”陳玉磊疑惑地應(yīng)道:“是啊,怎么啦?”胡雅彬興奮地說:“太好了!老四,趕緊幫我辦個事!你們村有戶人家,種植了一種非常罕見的蘭花,我爸特別喜歡,你幫我去買一盆!多少錢,我馬上給你轉(zhuǎn)過去!”陳玉磊驚愕地問道:“你們怎么知道的?”胡雅彬說:“視頻里有?。∧氵€不知道,有人偷花的新聞都上了熱搜啦!”
陳玉磊趕忙掛斷電話,打開搜索引擎。頁面剛一打開,有一條熱搜就蹦了出來:老農(nóng)夜偷蘭花。他又登錄視頻網(wǎng)站,很快就找到了那個視頻,這一看,險些把鼻子氣歪了。視頻里左左右右選取各種角度照著花,解說也都是溢美之詞,關(guān)鍵最后還特意說,有人夜盜蘭花被拘留了。陳玉磊干生氣,卻也沒辦法。人家說的也是事實啊。他也是好奇心大盛:這是怎樣的一種蘭花呢?他在山里生活了20年,也沒見過呢。他反反復(fù)復(fù)放著視頻看著,直到手機沒電黑了屏,這才拿到一邊去充電,他也睡下了。
第二天,陳玉磊又去找陳友林,想問問買蘭花的事。林三大媽說他一早就上山去了,陳玉磊就上山去尋他。陳友林承包的幾座山,都在村西,陳玉磊也知道,就一路找過去。連著爬過了兩座山,這才望到林三伯的身影。他把兩手湊成了喇叭形,放到嘴邊,大聲喊著:“林三伯,你等等我,我去找你——”
陳友林遠遠地應(yīng)著:“來吧——”
又爬了半個多小時,陳玉磊這才氣喘吁吁地來到了半山腰上。這里地勢比較平坦,被開墾出來,種了蘭花。陳友林怕蘭花被盜或者被小獸破壞了,正指揮工人在地邊上扎起一道籬笆,又在地頭上搭起了窩棚,那是準備讓人看守了。陳玉磊說:“林三伯,我來看看你的寶貝蘭花?!绷秩c點頭說:“可以看,可以拍照,但不許給我碰壞了。”
陳玉磊見那些蘭花正開著,果然很是嬌美,花的形狀很怪,卻是沒見過的。他在手機上裝了一款小程序,就叫識花。他打開小程序,選擇拍照識花,然后就按下了拍照鍵。小程序運轉(zhuǎn)了半天,最后出來一行字:不認識。喲,庫里沒有,果然是一種很稀奇的花啊。陳玉磊仔細看著,卻仿佛記得在哪里看到過?;蛘呔褪窃诟浇纳钌嚼??他一時想不起來了。
陳友林催促道:“看夠了沒?再看就給我看壞了。”陳玉磊直起腰,問道:“林三伯,你這花怎么賣呀?我同學(xué)想買一株。”陳友林卻擺擺手說:“這花不能賣,給多少錢都不賣?!标愑窭诒牬笱劬?,茫然地問道:“為啥?”陳友林說:“不能再干那傻事兒了。上回賣了一株,村主任數(shù)落我好一陣呢!”
陳玉磊覺得新鮮,問他村主任為何要數(shù)落他。陳友林就說,咱這目光短淺了。一株賣1000,就是都賣了,也不過萬把塊錢??梢欠庇梢粋€花卉基地呢?那就是搭起了一座金山呀,錢就會跟河水一樣流進來。所以呢,他絕對不能再賣花了,要靠這些花當母本來培育新花呢。陳玉磊還想再套套這事兒是否和他爸有關(guān),就聽山下有人喊:“陳友林——”
幾個人循聲望去,卻見黃所長帶著另外一名警察正站在山下呢。陳友林當即變了臉色,暗叫道:“壞了!”他就大聲應(yīng)了。黃所長大聲喊道:“你下來一趟,我們跟你了解個情況!”陳友林把活計吩咐給那幾個工人,抬腿就下山。陳玉磊忙著跟上來。
來到山下,陳友林小心翼翼地問道:“黃所長,有什么事嗎?”黃所長說道:“陳新民偷你家蘭花的事,有變化,你得跟我回去說清楚?!标愑蚜忠惑@,哆嗦著問道:“變、變化?啥變化?”黃所長冷冷地說:“他已經(jīng)講實話了,你還要隱瞞嗎?”陳友林慌忙說道:“都是村主任教給我們那么做的。”黃所長說:“他已經(jīng)去所里了,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p>
陳友林蔫了,低下頭,跟著警察往村里走。山路太窄太崎嶇,警車開不上來,只能停在村委會。
陳玉磊忙著扯住了黃所長,小聲問道:“黃所長,到底是怎么回事?。俊秉S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聲說道:“等取完證,事情鐵板釘釘了,我再跟你說?!标愑窭谥廊思矣屑o律,也不好再問,就跟著他們一道回了派出所。他不能進里面,就在大廳里等著。
快到中午的時候,黃所長才帶著村主任和陳友林出來,對他們說道:“記住啊,以后可不許這么干了。要是造成了嚴重后果,你們還得負法律責任呢!你們是初犯,后果也不太嚴重,就罰款處理了,你們到銀行去把罰款交了,再把收據(jù)送到所里來?!睆堄蚜趾痛逯魅芜B連點頭,然后就走了。黃所長拉上陳玉磊,高興地說:“走,咱們?nèi)ソ幽惆??!?/p>
上了車,陳玉磊迫不及待地問道:“黃所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快跟我說說吧!”黃所長嘆了口氣說:“虧他們想得出來!”今天早晨,黃所長趕到拘留所,見到了陳新民,陳新民反悔了,跟他說了實情。
原來,陳新民偷蘭花,是村主任設(shè)計好的,就為了取得轟動效應(yīng)。橫山村窮啊,一直沒有摘掉貧困村的帽子,上面就給村主任下了死命令:年底前再摘不掉貧困村的帽子,就摘掉他的官帽。村主任可不就急了嘛。恰在這時,陳友林發(fā)現(xiàn)了奇異的蘭花。主任靈機一動:蘭花能賣高價,若是繁育出很多蘭花,讓村子成為蘭花村,那收入就很可觀了,貧困村的帽子就能摘掉啦。他到陳友林家看過了蘭花,感覺蘭花太少了,而且1000塊錢一株,似乎也做不出大文章來。要想蒙混過關(guān),就得把蘭花的價錢炒上去,還得讓陳友林多種蘭花。
村主任看多了視頻和熱搜,覺得這是炒熱的兩條途徑,于是,他決定雙管齊下。他馬上跟陳友林談,讓他墾殖出一片花田來。又跟陳新民談,讓他當一回偷花大盜。陳新民一直覺得虧欠鄉(xiāng)親們的,因為他兒子陳玉磊上大學(xué),鄉(xiāng)親們沒少幫忙,村委會還特別給他家發(fā)了困難補助,現(xiàn)在讓他被拘留幾天,鄉(xiāng)親們就能富裕,他義無反顧呀。但這事兒,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他就配合演了這么一出兒。
陳玉磊一拳砸在車座上,低吼道:“3個糊涂蟲!”
黃所長誠懇地說道:“小陳啊,我沒把事情搞清楚,就把你爸給關(guān)進去了,我也犯了大錯。這里,我先給你賠禮道歉。等會兒見了你爸,我再給他賠禮道歉。你們要是還不能原諒,可以再提些別的要求,我看能不能滿足?!?/p>
陳玉磊很奇怪:“怎么今天早晨你一找我爸,他就反悔了?”黃所長笑了笑說:“我找到了他的弱點?!标愑窭陬D時來了興趣,問他是什么弱點。黃所長就說,他一直覺得案子挺蹊蹺的,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他生生想了一宿,天快亮?xí)r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一閉上眼睛,就夢到陳玉磊來找他算賬,他腦子里轟的一下就醒了,恰如醍醐灌頂:陳玉磊是陳新民的最愛,也正是此案的突破口啊!
黃所長見到陳新民以后,就問了陳新民一句話:“有個當賊的爸,磊子還能找到好工作嗎?”陳新民愣怔了片刻,忽然大聲說:“我不是賊!我不能害了我兒子呀!”陳新民就把整個事情一五一十地講了。黃所長把村主任和陳友林狠狠地教育了一通,他們終于說出了實情。有了這些證據(jù),局里同意馬上釋放陳新民。
陳玉磊感激地說:“黃所長,黃叔,謝謝你,謝謝你!”
黃所長卻滿面愧疚:“我也是笨,當時就沒搞明白。”
陳玉磊還想寬慰黃所長幾句,可他哽咽著,早已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