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成鳳

局長的小名叫大孩，但除了在家時父母偶爾叫一聲，當(dāng)了局長后整天被局長之聲淹沒，連他的大名也鮮有人叫了。有一天，不知誰在辦公樓上喊了一聲大海，局長正在聚精會神地思考一個問題，便不由自主地應(yīng)了一聲。應(yīng)過之后，局長就愣了：是誰叫我的小名？他怎么知道我小名的？他氣憤地走出辦公室，見單位的政工科長老劉站在走廊上正給新來的一位青年說著什么。他猛然想起來了，新來的年輕人叫牛大海，當(dāng)?shù)胤窖院Ｅc孩同音，剛才老劉是在叫牛大海。

老劉來找局長簽字，原來是給新來單位的人員辦工資的?？吹脚４蠛５拿?，局長對老劉說：“這些人還是毛頭小孩子，以后一律以小李小王稱呼，用不著喊名字。”

老劉不知其然，就笑著說：“他們雖然剛來，可都是讀完研究生的，也都快到而立之年了，比咱們剛參加工作時資格老多了?！?/p>

老劉與局長差不多同時進(jìn)的單位，他們都是中專畢業(yè)，那時才二十多歲。

局長用筆尖指指牛大海的名字說：“這個可以叫他小牛，他的名字容易讓人想起泥牛入海這個詞，不好，叫小牛才響亮?！?/p>

對局長的安排，老劉雖然疑惑地蹙了一下眉，但還是點點頭：“好，叫小牛，好聽又帶勁?！?/p>

單位里每星期一都要集體開會點名，點到牛大海時，老劉就叫了一聲“小牛”。叫過，半天沒人應(yīng)答。老劉就又叫了一聲，并抬頭往坐位上看，見牛大海就坐在他面前的位置上，就用下巴向牛大海戳了一下：“叫你呢。”牛大海正茫然四顧，看看誰叫小牛，心里正在嘀咕：怎么還有叫這個名字的？頭一次聽說還有姓小字的?？吹嚼蟿⒊料掳?，就愕然道：“我？叫牛大海呀！”但他還是順口答了聲“到”。眾人大笑。

散會后，牛大海直奔政工科，對老劉說：“劉科長，我有正式姓名，正式場合你叫我小牛不合適?！?/p>

老劉笑笑：“工資不少你一分，我這么大年紀(jì)，叫你小牛怕什么？”

牛大海紅了臉，點頭道：“科長叫我小牛，我感到親近呢。我是說在正式場合你該叫我的名字，特別是集體點名這種場合，你叫我小牛，人家會以為你游戲我呢?！迸４蠛Ｕf得很認(rèn)真。

再次集體開會點名，老劉沒有點牛大海的名字，甚至連“小?！币矝]有叫，到了點牛大海名字時，他只是抬頭看看，見牛大海跟上次一樣坐的位置，還是在他面前的地方，就低聲念叨了一句：“好，來啦?！比缓笤谂４蠛５拿趾竺娲蛏弦粋€勾，接著往下點別人的名字。

整個開會過程，牛大海如坐針氈，老是走神，他翻來覆去地回想自己到單位以來的工作：沒有任何差錯呀，有兩次科長還當(dāng)面表揚(yáng)了他，說他這么快就進(jìn)入了角色，工作上很有創(chuàng)意。他又回想與政工科老劉的關(guān)系：一直相處甚安，不曾有一分半點的不和諧呀，甚至有一次下班時他與老劉在電梯上相遇，老劉還攬了他的肩膀，詼諧地說，自己快成老家伙了，將來是年輕人當(dāng)家，以后等牛大海同志當(dāng)了家，可要好好照顧他們這些老人啊……思來想去，牛大海對老劉沒有點他的名字百思不得其解，一連苦惱了許多天。

一天，牛大海正要去吃午飯，聽到老劉一疊聲地喊他：“牛大海！牛大海！快接電話！”

很長時間沒有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了，牛大海感到非常亮堂，就高興地跑過去接電話。電話里正有一個老人氣喘吁吁的聲音：“大孩呀，我和你娘都在醫(yī)院里呢……”牛大海立時愣了，不知所云，就問：“你是誰呀？我不是你兒子，我是大海！”

老人火了：“大孩呀，你不是我兒子，難道是自己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當(dāng)個局長就不認(rèn)你爹了！”老人一生氣，說話竟然有了氣力，也順暢了。

牛大海猛然醒悟：這個老人可能就是局長的父親。于是，他問明了老人所在的醫(yī)院，然后說：“好，我馬上過去?！?/p>

原來，局長的母親高血壓跌了一跤，鄰居幫忙打了120，被送到縣醫(yī)院。牛大海一連在醫(yī)院照顧了三四天，直到老人安全出院。每天兩位老人叫著大海，牛大海答應(yīng)著。頭一天，老人還不好意思叫，牛大海就對他們說：“我的名字就叫大海，你們想什么時候叫就什么時候叫，我聽著開心！”這幾天，他感到被人敞敞亮亮叫著名字的愉快。當(dāng)中老人多次要給兒子打電話，都被牛大海攔下了，對老人說他就是局長安排來照顧老人的，就跟兒子在身旁一個樣。

又是一個集體開會日，會前照例挨個點名。點到牛大海時，老劉這次連頭也沒抬，自顧自地念叨：“好，到了。”

其時，牛大海每周坐的位置上已經(jīng)換了別人，牛大海根本沒在會議室里。牛大海伺候完局長的母親出院后，沒有再回單位，他應(yīng)聘到一個北方的都市去了，那里可以大聲叫喊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