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濤
終于退休了,領(lǐng)導(dǎo)和同事問我:接下來最想干什么?我說:不知道。回到了家繼續(xù)想,還是一片茫然。隨手整理桌上的信件,看見一封來自我早年插隊的那個省份一家文學(xué)雜志發(fā)來的邀請函,邀我去參加他們舉辦的一個筆會,我像是突然被打了雞血,頓時來了精神,因為一些原因,我已經(jīng)十多年沒寫小說了,這下又喚起了我的向往,更讓我向往的是可以去我插隊的地方看看,那里有我的好兄弟勇根。
高鐵真的很快,六個小時就到了A省的省會,筆會開得圓滿,兩天會議一天采風(fēng),該聊的都聊了,該看的也看了,我還答應(yīng)了雜志社回去就寫小說。接下來該是回我插隊的地方。早晨,我剛辦好退房,手機響了:“哥,我在賓館大門口等你?!蔽亿s緊奔到門口,盡管歲月已過去了四十年,可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勇根,我緊緊地抱住了他,埋怨道:“說好的我自己坐車過去,你怎么不聽話,這要開好幾百公里的路呢?!庇赂€是四十年前的勇根,朝我憨憨地笑笑。
勇根駕駛的北京吉普在公路上疾馳。勇根說:“哥,我退休了?!薄昂冒?。”“我陪著哥就在村里多住些日子。哥你聽,樹上的蟬叫得多歡啊,四十年前你考上大學(xué)離開村子時,也是蟬叫得最歡的時候。”“是啊,整整四十年了。勇根,四十年哥沒有回過一次村里,你怨哥嗎?”“怨啥呀,我知道哥先是忙讀書后是忙事業(yè)。”“勇根,那你怎么不來找哥呢?”勇根咧嘴笑笑。我和勇根之所以成為好兄弟,因為我剛?cè)ゲ尻爼r隊里還沒給知青蓋房子,臨時住到勇根家,我和勇根吃在一個鍋里睡在一張床上整整有三年。
汽車在太陽的余暉里駛進(jìn)村口,勇根指著一幢三層的樓房說:“到家了?!彪S他登上屋頂平臺,他指指屋后面不遠(yuǎn)處的兩排標(biāo)準(zhǔn)廠房說:“喏,那就是我的工廠?!薄昂茫魈煸缟夏銕胰タ纯?。”“哥,我們先不去工廠,我想帶你先去另外一個地方?!薄笆裁吹胤剑俊薄昂俸?,保密?!庇赂幌蚝┖竦哪樕暇尤灰擦髀冻鲆唤z狡黠。
第二天早上用過早餐,勇根駕車帶著我穿過村子,村子已完全不是我記憶中的村子了。正感慨間車在一座山前停了下來,勇根問:“哥,你還認(rèn)得這山嗎?”我抬頭看了一眼,這不是當(dāng)年我倆天天來爬的這座山么?!案?,我們就像當(dāng)年一樣爬上去好嗎?”“好?!?/p>
沒爬一會我就忍不住問勇根:“村子的變化這么大,可這山怎么一點變化也沒有啊,還是連條上山的路都沒有?!庇赂恍Σ淮?。我又問:“這山?jīng)]人管嗎?”勇根答:“我管啊,我和村里簽了二十年的租約?!薄澳悄銥樯恫缓煤玫匾?guī)劃規(guī)劃,起碼先筑條路吧?!庇赂质切Χ徽Z。
終于爬上山頂,見我累得大喘氣,勇根一臉的內(nèi)疚:“哥,對不起,讓你受累了?!蔽艺f:“還好。”我又問:“你到底為什么不修條路呢?”勇根還是沒有回答我?!案?,我?guī)闳タ纯次覀兊睦吓笥寻?。”“我們的老朋友?”勇根見我滿臉的驚訝,便拉著我朝湖邊走去。這湖并不大,可這方圓百里的群山也就這山上有湖,而且長年水深不變,這便有了幾分神秘感。來到水邊,勇根指了指湖中央問:“哥,看到了嗎?”“看到了,真的是老朋友!”我激動得大聲喊叫起來。兩只大雁似乎聽見了我們的喊叫聲,竟朝我們這邊游了過來,游到我們跟前,它們伸長了脖子使勁地向勇根點頭。看到這一幕,不禁讓我回到了四十年前,那時村里對這座山的傳說很多,因此沒啥人敢上來,可我是知青,根本不信那些神話鬼話,有一天我硬拽著勇根爬了上來,我們就在這湖邊發(fā)現(xiàn)了一只受傷的大雁,當(dāng)?shù)厝私兴谤Z,在那個食物極端匱乏的年代,這是何等的驚喜!我正興高采烈地說著打算如何吃它時,勇根卻求我:“哥,你看它怪可憐的,我們不要吃它了好嗎。”從此,我們每天都來山上看它給它療傷。第二年春天,養(yǎng)好了傷的大雁飛走了,這讓我和勇根心里難受了好一陣,可意想不到的是,到了秋天它又飛回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伴侶。
“哥,現(xiàn)在每年秋天都會有上百只大雁飛來過冬,到春天離去,這小兩口看來是舍不得走啊?!?/p>
“哥,你不是問我為什么不修路,為什么不規(guī)劃不開發(fā)嗎?”
“勇根,你不用說了,哥全明白了,到了秋天哥再來,哥和你一起在這里守著。”
“嗯,哥,其實我每年在這里等候著大雁,也在等著你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