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歡
作者有話說:高臺上氣勢如虹的王者也可能是普通人,也曾平凡地站在人群中,旁若無人地唱著沒幾個人能懂的歌,像孤月一樣,吸引著周圍的渺小星辰。我想寫的他,拋開偶像的身份,他也十八歲過,他也愛過,脆弱過,在愛里傷害別人,受傷害……在愛面前,所有人都一樣。
一縷晨光從層層疊疊的云中綻開,我最后一次允許自己——想他到天明。
楔子
元旦當天的凌晨三點,從臺里下班出來路過解放碑,戶外LED屏上,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循環(huán)播放著當紅歌手沈星河在大型歌手類節(jié)目的競演。
我只匆匆地瞥了一眼,心里那細細密密的痛就開始蔓延,身體深處仿佛憑空伸出來一只手,攥得五臟六腑都疼。
“我其實也是很普通的人,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完美?!钡蛦〉哪新晜鱽?,我的手上雞皮疙瘩頓起,每一寸神經末梢都在叫囂,這聲音于我而言有多不同。
“也很努力地愛過,也無意中傷害過別人,到現(xiàn)在……”
LED出現(xiàn)故障,突然黑屏。
所有的景象仿佛都在這一剎那自動倒退,退回到我生命中有沈星河的那段時光。
今生何其有幸,曾與他同行。
01
我喜歡沈星河。
不知道是不是經歷得多了,人就會變得越來越不矯情,這句話要是放在我十六歲那年剛剛和沈星河成為同學兼同桌的時候,就算是借我一萬個膽子,我可能也吐不出來一個字。
彼時,我們剛剛上高一,他常年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垂著頭,偶爾抄抄樂譜,戴著耳機聽偶像剛剛發(fā)行的新歌,或者寫一堆我看不懂的鬼畫符在草稿紙上——一節(jié)自習課,他能寫三頁紙。
“沈星河,這張卷子下了晚自習要交的,你在這兒寫樂譜做什么?不能回家寫?”我匆匆地算完最后一道數(shù)學大題,實在是忍不住了,輕聲提醒他。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理我。
我當然也不是不識趣的人,我默默地掃好自己的門前雪,等到晚自習的下課鈴一打,我就站起來,撐著桌子道:“各組組長把今晚的數(shù)學卷子收一下,麻煩大家收齊了再給我,沒交的,報一下名單?!?/p>
沈星河的卷子比他被自己摸花了的臉還干凈,我自然而然地在米黃色的便利貼上寫下“沈星河”三個字,拿著試卷去了辦公室。
開學至今,我和沈星河也同桌三個月了,他跟我說過的話算得上是屈指可數(shù)。要是換了別人,我早就不搭理了,偏偏他這人,不僅模樣長在了我的審美點上,連那一天到晚從頭黑到腳的裝扮和冷得要死的性格,都直接戳到了我的心臟。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只是順手幫老師關了電腦上的網易云播放器,我望著辦公室的燈,就想到初三那年,沈星河站在主席臺上抱著吉他唱:我唱得不夠動人,你別皺眉,我愿意與你約定至死……
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穿著實驗初中的校服,懶懶地掃過臺下的觀眾,眼風帶勁兒,帥得令人發(fā)指,我站在臺下,那首《K歌之王》的每一個字都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從林老師的筆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簽字筆,冒著被其他人唾罵一周的風險,畫掉了沈星河的名字。
——看在你唱歌那么好聽,還長得那么好看的分上。我默默地想。
沒想到,我剛剛把筆放回去,林老師就端著她的杯子和書走進來。她朝我笑了笑,一邊接水,一邊問大家的做題情況。
“時懿,沈星河怎么回事?”林老師拿起便利貼,隨口問。
“嗯,他晚自習好像不舒服,請假了?!蔽覜]撒過謊,光是這么一句,都說得磕磕絆絆。
林老師擺手示意她知道了,我飛快地退出辦公室,穿過漆黑的走廊,捂著心跳得飛快的胸口。
走廊盡頭是樓梯口,一道身影匆匆閃過,我呆立在原地,沒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沈星河背著他的黑色單肩包三步并作兩步地下樓了。
我盯著他的背影愣了半天,覺得自己怕是被下了古代言情小說里的那種蠱。
02
當然,后來我又反思了一下,高中時代我對沈星河總是不同,和被下不下蠱沒關系。
只因為我比其他人更了解他一些,自以為和他更親近幾分,沒什么理由地想要對他多幾分關照。
周末和寒暑假,沈星河背著吉他在噴泉廣場唱歌的那些歲月里,我總是打開我臥室的窗戶,把窗臺擦得一塵不染,然后撐著下巴,拿著望遠鏡看站在廣場邊沿的他。他每次來都會帶一個麥架、一個音響和一把吉他,在黑夜中肆意地散發(fā)著紅光。
偶爾有人為他的歌聲駐足或者投錢,他都只是冷淡地朝著人家點點頭,又繼續(xù)沉在自己的孤單星球里。
我看了之后嘖嘖稱奇,這街頭表演竟硬生生讓他唱出了在音樂廳正中央表演的氣勢。
我趴在窗臺上日復一日地看,直到我爸出遠門帶走了我的望遠鏡,我看不清楚了,就每天換上運動服跟我媽說“我去跑步減肥”。
我不能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就只能一圈又一圈地跑,在經過他時,把步調放到最慢。
為了聽他一首歌,我得圍著廣場跑兩圈。
這天,我剛好以龜速路過他的面前,聽了一會兒,還沒盡興,干脆遠遠地坐在了草地上。
沈星河的吉他第一次插電,整個人隨著音響里輕聲的伴奏晃起來,一陣勁風刮過,風沙迷了我的眼睛,我正想抬手揉揉,耳畔的聲音立刻把我拉入了另一個世界。
“雖然很小,可是很重要,燦爛星河,只為一顆彎腰。”
那個世界,也有宇宙,有星星,有孤月,有正肆意燃燒的星體……我仿佛在這一瞬間看到大片的流星墜落,冷月皎皎,整個夜空在絢爛后歸于平靜。原本的璀璨星河,只留下了一顆星星。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和沈星河之間的距離。
很近,因為我懂他。
很遠,因為我尚未有機會靠他更近一些。
不曾想,我因為沒反應過來,已經主動走到了他的面前。
“時懿?”
“好巧哦,你在這兒唱歌啊?!?/p>
他輕輕抿唇,沒拆穿我,而是試著輕聲問道:“剛剛這首,你會覺得怪怪的嗎?”
“不會啊?!蔽易匀欢坏厮蜕腺澰S的目光,“我覺得特別好聽,特別是你唱。”
從那以后,我每天光明正大地去聽沈星河唱歌,拿出了自己人的架勢,幫他謝謝給錢的路人,幫他買水,幫他收拾整理樂譜。偶爾他唱到盡興,會拋開那份有熟人在旁邊的不自在……漸漸地,他習慣了我的存在。
這天晚上九點,沈星河提前了半個小時結束,一個人收拾好了東西,只讓我?guī)退е?/p>
“時懿,你想吃什么?”
“???我吃了晚飯才出來的?!?/p>
“請你吃燒烤,謝謝你最近的幫忙。”沈星河看著我,他一點兒也不知道他看著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有多大殺傷力,那雙星眸里的天地,浩瀚如宇宙。
“你后面不來了?”
“嗯,暑假作業(yè)還沒寫?!鄙蛐呛咏裆峙逻€是第一次用這么柔和的語氣和人聊天,“還是要謝謝你?!?/p>
“不用謝,不用謝,我學編導了,你走音樂之路吧,一中就一個藝體班,哪怕下學期文理分科了,我倆肯定還在一個班,應該的?!?/p>
我覺得,沈星河有了請我吃燒烤的這個念頭,就說明我倆的關系明顯已經近了一大步!
03
一中在這年分了文理班和藝體班,藝體班只有一個,我學編導,毫無懸念地和沈星河再度同班。開學報到的第一天,他穿過整個教室看到我,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瞬間有了笑容:“時懿,好久沒見了?!?/p>
我自然而然地站起來,把我的椅子推進去,讓他坐里面的位置。
這一年,我們十七歲,終于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一中是普通類高中,藝術方面發(fā)展得良莠不齊,大家每天都很努力。午休時間,我坐在教室后排刷文藝常識刷得頭禿,沈星河第一次主動找我。他有些不自在,短短的頭發(fā)被他揉了又揉,和過去比,多了不少生活氣:“時懿,有時間嗎?”
“想麻煩你聽一聽新歌?!?/p>
我當然求之不得。
在學校的音樂教室里,我第一次看到沈星河彈鋼琴。我們身上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午后的日光從窗檐瀉下來,抬頭就能看到茂盛的綠蘿和空中飄浮的塵埃。
“好好聽!”我輕輕地鼓掌,忍不住感嘆,“這首曲子是藍色的?”
如果是旁人,一定會笑,歌哪兒來的顏色。沈星河卻聽懂了,還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我還以為,只有寫的人,才會覺得它是藍色?!?/p>
“感覺聽到了海浪聲,還看到了剛剛洗過的天?!?/p>
碧空如洗,藍得人心醉。
“以后填了詞,再唱給你聽。”他把琴譜收起來。
“好啊,那說定了?!蔽覔P起一個大大的笑。
那兩年過得很快,快到我們幾乎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四季就在眼前打了個轉,梧桐葉最后一次悄聲落地,已經是高三的冬天。
全省的藝術考試開考,我和沈星河提前兩天一起去了成都,根據(jù)距離,折中選了個套間,一人一間臥室。
吃了晚飯回住處的途中,有男生在街邊唱歌,我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噴泉廣場,人潮擁擠,所有人都沿著逆時針方向走,只有沈星河一整個晚上都屹立不變。
“你可不可以送我一首歌?”我拽著沈星河的袖子,不肯繼續(xù)往前走。
“你聽我唱了這么久,還沒聽夠?”他平日里不喜歡我拽他衣服,這天在街上,竟然格外順從。
“沒聽夠,沒聽夠?!蔽覂墒肿笥一蝿?,干脆直接跑過去找了那個唱歌的男生,問他可不可以借五分鐘給我們唱一首歌。
那男生同意了,我樂呵呵地跑回去,拉來沈星河。
“《K歌之王》!”
沈星河睨了我一眼,隨即調整了一下麥克風,輕輕撥動琴弦。
我轉頭找了兩個拿著花求掃碼的姐姐,幫她們掃碼,換了一朵花。
“還能憑什么,要是愛不能感動人……”他輕輕偏頭看我,我感受到這道目光,沖他揮起了手中的花。
那一刻,我知道這首歌他為我而唱,只唱給我。
他不知道,這首歌本是我對他矚目的初心,而如今,則成了他回應我的證明。
第二天上午,我去理工大學考筆試,沈星河去音樂學院。這個季節(jié)的成都很冷,空氣里都浸著水,我考完筆試回來,發(fā)現(xiàn)沈星河的吉他變調夾在茶幾上放著。
我?guī)е冋{夾沖到考場門口,發(fā)現(xiàn)考場戒嚴,閑雜人等根本就進不去。
一個小時后,我在人群里看到沈星河,他有些意外,看著我凍紅了的手和手里的變調夾,半天都沒說出來一個字。
“來送變調夾?”他問,聽不出來情緒的喜怒。
“嗯。”我點點頭,莫名還有些不好意思。
“時懿。”沈星河無奈地笑了,從羽絨服的包里拿出手套,丟到我的手里,“考的是鋼琴練習曲?!?/p>
我們走在音樂學院的校園里,有女孩過來問沈星河要微信,我嬉笑著盯著他的側臉,發(fā)現(xiàn)他沖著那女孩搖搖頭:“抱歉,我不用微信。”
聯(lián)考結束后,我們開始???,北京、上海,奔波得很辛苦??嫉桨胪荆蛐呛忧榫w不佳,我再三追問,他捏著手指,慢慢地說:“面試時遇到一些老師,很直接,說我可能不太適合他們學校?!?/p>
“那么多學校,又不是非它不可!”我安慰他,在北京街頭,我們互相取暖,“不要難過啦,打起精神,還有很多學校等著你呢!”
04
全國各大藝術院校公布藝考成績,我拿到了想要的合格證,在學校找了沈星河半天,都沒見到他的人影。我在教學樓里飛奔,電光石火間想到什么,改了方向,跑去音樂教室。
平日里總飄著檀香味的教室,如今飄著一大股東西燒焦了的煳味。
我飛快地推開門,發(fā)現(xiàn)白色的紙在沈星河的指間,火苗不停地往上躥,空氣中蕩著紙張被燃燒留下的灰燼。
“你干什么!”我把剩下的譜子搶過來,都是手寫譜,獨此一份,他平日里愛護得像寶貝。
他抿著唇,沒說話。
“沈星河?!蔽覔u著他的肩膀,我甚至都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求你了,眼睛看著我?!?/p>
四目相對,我感覺到他的意識一點點回籠,原本一片死寂的眼眸,終于起了漣漪。
“你真的特別好。”我一遍一遍地說著,怕他走進死胡同。他最想去的地方對他關上了大門,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只是,語言的力量實在太過貧乏,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還有一所呢,我們再等一等好嗎?”
峰回路轉,真的有老師和我一樣有眼光,看到了沈星河身上的獨特和光亮。
這年九月,沈星河以專業(yè)最后一名的成績入學國內最好的音樂學院。我在傳媒大學學編導,和他的學校離得很遠。
但因為都在北京,見面并不難,那是我和沈星河最好的時候。
沈星河經常去后海那邊的酒吧駐唱,他的音樂偏小眾,發(fā)聲的位置也不是老師教的標準的位置,他也從來不和同專業(yè)的同學探討音樂。
我總是去陪他,帶著相機,拎著幾十斤重的穩(wěn)定器,幫他拍了現(xiàn)場演唱的視頻,再拿回來剪輯。
“下次別帶了,太重了?!?/p>
“手持太晃了?!蔽也辉敢?,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我想幫你記錄下來這段時光。”
他不知道,他抱著吉他坐在話筒前還沒開唱,我就已經投降。
感受到他今天的心情很低沉,我問了兩句,他沖我溫柔一笑,無所謂地聳聳肩說:“沒什么,只是和老師在音樂上面的理解不太一樣。”
表演結束,我對他說:“沒有哪種教學方法適合每一個人,不然,那不是人人都是藝術家?”
我們相視一笑,我自然而然地撲在他的懷里,他輕輕地回抱住我,我左右晃了晃,帶動他和我一起,跟著音樂鼓點,忘掉那些不開心的事。
“時懿?!鄙蛐呛訂疚遥饩€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嗯?”
“在一起吧。”他說,我感覺到他原本輕輕攏著抱著我的雙臂,在慢慢收緊。
我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回抱住他,輕笑:“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那要……一直在一起,好嗎?”
“好啊?!?/p>
那時我很堅定,我覺得哪怕是地震、泥石流、滑坡,還是宇宙爆炸,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我想陪他在這條無人的路上一直走下去,有我在身邊,他無論什么時候回頭,都不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05
這年我生日,沈星河說要從他們學校過來陪我過,讓我期待一下他的禮物。
我很清楚他每個月的固定生活費,所以沒想過要收什么禮物。他穿過大半個北京城來找我,于我而言,就已經是一份驚喜。
他送了我一對親手做的陶瓷娃娃,我?guī)е褪矣言趯W校外面的餐館吃飯。
結果,不了解的室友在我上廁所時,跟他說動畫學院有人追我,想要借此讓他有些危機感,好好珍惜我,沒想到,他直接一言不發(fā)地走了。
“你們吃,回來我報賬。”我飛快地抱起裝著那對瓷娃娃的袋子一路狂奔,終于追上了沈星河。他手里拿了一瓶剛買的冰水,立在原地,抿緊了唇,不發(fā)一語。
“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p>
沈星河還是沒說話,轉了身就朝著車站走,我連忙去拉他,手一滑,手里抱著的紙袋直接落在了地上。
啪嗒——這對瓷娃娃還沒來得及被我抱在懷里睡一覺就碎了。
我的心一緊,余光里感覺沈星河的背影離我越來越遠,于是鼻尖酸澀,連帶著視線都模糊了。
我蹲在地上撿碎片,指尖慢慢被劃了好幾道血口子。
“別撿了?!鄙蛐呛硬恢朗裁磿r候走了回來。
有些涼的掌心覆上我的額頭,我沒抬頭,他慢慢蹲了下來。我本來還忍著,結果一看到他的臉,就有些繃不住。我咬著唇,肩膀顫抖了半天,聽到他的嘆氣聲。
“是我不對?!鄙蛐呛幽椭宰?,把裝著瓷娃娃碎片的袋子從我手里拿走,扔進了垃圾桶。
“是我不對,不應該聽到有男生追你就生氣?!?/p>
我們蹲在地上,也不管周圍人來人往。
沈星河抱著我站起來:“好像不是生氣,而是吃醋?!?/p>
我吸了吸鼻涕,朝他眨巴眨巴了眼睛,剛剛的難過都在他的溫柔里煙消云散:“那我原諒你了,你可以再吃醋一會兒?!?/p>
這天晚上,我們沒有浪漫地度過最后一分鐘。
我拉著他在分開前膩歪了好久,不知道為什么他很堅持,不愿意陪我到晚上十二點。
沈星河抱著我,語氣里都是無奈:“時懿,你乖一點,好不好?!?/p>
我戀戀不舍地踮腳,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
“生日快樂。”他看著我的眼睛,那只握著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
“晚安?!蔽乙灿昧撕么蟮牧Γ欧砰_那只手。
我不知道,我生日前一天晚上,沈星河接到他鄰居打來的電話,說他外婆出門買菜摔了一跤,行動不便,找不到其他人照顧,問他能不能請假回去。
他為了陪我過這一天,買了這天晚上十二點的機票回去,多花了幾倍的錢,只為了省出時間來陪我。
后來我知道了,卻過去太久了,久到記憶已經開始模糊,早記不得當初情濃時只屬于小女生的那份計較了。
06
那日過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沈星河都說他專業(yè)課繁忙,沒有時間和我見面。最開始我還理解,慢慢地,時間久了,我對于我們每天一通電話都不能打的狀態(tài)覺得莫名心慌。
我想問他到底怎么了,可每每話到嘴邊,又被他聲音中的疲憊擊垮,千言萬語,都只能無力地說出一句“好好休息”。
好幾次,我都已經走到了他的學校門口,他說他不在學校,我又一個人坐兩個小時的地鐵轉公交車回學校,那段時間,幾乎用盡了我的心力。
這些年來,我原本只是想遠遠地看著他,希望他越來越好,希望他被更多懂他、理解他的人看到??墒牵谝黄鹬?,我貪心了,我想要他把我放在很重要的位置,想要他為我改變。
三個月后,我終于沒忍住,在他跟我說了晚安之后,問:“沈星河,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沒有?!彼陔娫捘穷^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時懿,再等一段時間好嗎?”
這年的七夕,我執(zhí)意去他學校找他,路過琴房大樓樓下的小花園,發(fā)現(xiàn)他帶著一個女孩從樓梯上下來。
那女孩看上去十八九歲,抬頭看他的眼神中都帶著光亮,和過去的我沒什么分別。
我一路小跑到音樂學院的衛(wèi)生間,給他打了一通電話,電話接通的那一剎那,我聽到自己近乎冷漠的語調:“還要等多久?”
沈星河沒說話。
“你還記得你上一次見我是什么時候嗎?”
“時懿?!鄙蛐呛拥穆曇衾飵е钠>耄呐滤麤]在眼前,我也能想象他現(xiàn)在的無力的表情,“我每一天都讓你很沒有安全感嗎?”
長久的沉默,讓我手忙腳亂地掛了電話。
一周后,導師給我們安排了采風的作業(yè),我選了“來自星星的孩子”的主題,便帶著相機讓沈星河背著吉他一起去了福利院。
我們彼此都在粉飾太平,假裝我們的關系一如既往。
他坐在梧桐樹下給小朋友彈琴唱歌,我坐在樹下拍他們,圍著他的小朋友越來越多,他熟練地掃著琴弦,唱了一首原創(chuàng)歌曲。
“宇宙飛船壞在半路,修好了來接你回家?!?/p>
我在花園補空鏡頭時,聽到孩子們的驚呼,抱著相機跑出去,發(fā)現(xiàn)是他吉他的弦斷了。
沈星河抱歉地沖大家笑笑,我走過去,問大家剛剛的歌好聽嗎。
“好聽,這首歌叫什么名字?”
“問哥哥?!?/p>
沈星河挑眉,做了個口型:還沒取。
——他把問題拋給了我。
“既然是送給你們的歌,那叫《星星來的飛船》好不好?”
回程的路上,我們坐在出租車的后座,我拉著沈星河的手,摩挲著他的手指,發(fā)現(xiàn)有不少新傷舊傷交織在一起,心里咯噔一下:“你手怎么了?”
“前幾天練琴時扭了?!彼p描淡寫,把我額前的碎發(fā)撩到了耳后。
我想到那天那個女孩,不知道對鋼琴熟悉如他,要做了什么才會在練琴的時候扭了手。
我原本靠著沈星河的肩膀,聞言,輕輕把腦袋抬起來,換了一個方向。我閉上眼睛,有一滴淚悄無聲息地滾下來:“沈星河。”
“嗯。”
“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我了,你直接跟我說好不好?”
他似是沒料到我會這么說,頓了一會兒,輕聲應允:“好?!?/p>
07
我給沈星河換了一把新吉他,提前一天跟他說了我要過去找他,到了他們學校門口,給他打電話,他言辭閃爍了半天,最后說他不在學校。
這些年里,我?guī)缀鯖]有和沈星河發(fā)過脾氣,唯獨這一天,我望著音樂學院的門牌,笑著笑著就不知道這段感情該怎么繼續(xù):“那我在你們學校門口等你,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們什么時候見面?!?/p>
最后,我看著他從琴房大樓下來,依舊帶著那個我上次見過的女孩。
等到他們兩個分開,我才走過去,沈星河看到我的瞬間,眼神有些躲閃。
“所以,沒有空來找我,都是因為在陪她練琴嗎?”我苦笑一聲,站在原地看著他,失望到最后有些絕望。
“不接我的電話,也是因為有他人做伴嗎?”
沈星河原本有些無措的眼神在我的話中冷下去,很久才說:“原來我在你心里是這樣的?!?/p>
“我在問你要解釋,你聽不懂嗎?”
我耐心地等著沈星河給我一根救命稻草,沒想到他給我的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草。
“沒有解釋,事實如此?!?/p>
過去聽說情侶爭吵是雙方都帶著情緒,口無遮攔,毫不留情地拿著針朝著自己和對方的身上刺,而我和沈星河明明一句重話都沒說,我卻覺得從頭涼到腳。
我們再度沉默,知道我們已經到了盡頭。
我把吉他取下來放在他的面前,微微抬了抬眼皮:“給你的,你要,就帶回去,不要就扔了吧,對不起,今天打擾你了,以后不會來了?!?/p>
我回學校之后跟著大家一起辦了一次藝術節(jié),我們部門負責LED屏上視頻的制作和播放,一忙下來就是半個月。
這天我和許瑞分到一組,在機房做視頻里的動畫效果,許瑞出去一趟回來,給我遞了一杯熱咖啡。
手機的呼吸燈忽然閃爍起來,我迫不及待地把手機拿起來,發(fā)現(xiàn)是中國移動的天氣預報。
我晃了晃頭,繼續(xù)對著電腦埋頭苦干。
凌晨三點,我和許瑞從機房出來,他送我回宿舍樓下,因為只有一把傘,所以他幾乎走到了女生宿舍的門廊下。
“快上去吧,太晚了。”
“謝謝?!?/p>
我走了幾步,忽然有所感地回頭,沈星河就站在門廊的側邊,他沒打傘,全身都濕著,不知道已經這樣站了多久。
我沒忘記我們上一次不歡而散,半個月過去,我自認自己冷靜了不少,想了想兩個人都說的是氣話,沈星河是怎樣的人,我一清二楚。
“怎么不打傘?。俊蔽易哌^去,說話的聲音放得很輕。
“去學校附近找家酒店好不好?先洗個熱水澡?!?/p>
我拿出手機準備搜索一下最近的酒店,剛剛打開軟件的頁面,就聽到沈星河說:“時懿,我們分開吧?!?/p>
“你認真的?”
“嗯?!彼麥\笑了一下,我感受到他的氣息撲過來,滾燙地灼燒著我脖子上的每一寸皮膚,“對不起。”
我蹲在女生宿舍的門廊,看著沈星河的背影一點點淹沒在大雨和夜色里,恍然想起當初我們決定在一起時的畫面。
“時懿,在一起吧。
“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那要一直在一起好嗎?”
“好啊?!?/p>
到底是誰食言了呢?
眼淚和這場雨一起流淌,我從最初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到后面抖著肩膀用手捂著嘴,那種細細密密的疼痛一點點走遍全身,無法排解,干脆就讓那股情緒在心中橫沖直撞。
第二天我發(fā)起了高燒,我在宿舍撐著,手機放在枕頭邊,聲音開到最大,一有消息就像驚弓之鳥一樣彈起來,結果都是些淘寶短信部門發(fā)來的信息。
到黃昏,我關了手機,蒙上被子睡去,又在第二天的清晨五點流著淚醒過來。
原來兩個相愛的人,想要走散在人海,不需要地震、滑坡、泥石流,當長久的冷漠和失望堆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散了。
大學畢業(yè)這一年,我導師的影視公司做實力歌手選秀節(jié)目。
我把過去拍的所有沈星河的視頻都翻了出來,剪了一個通宵,打包發(fā)給藝人經紀部的姐妹,讓他們考慮考慮。
三個月的賽程,電視還沒播出,我就收到了結果。
“那個沈星河,是冠軍!”
比賽結束后一周,沈星河出現(xiàn)在我的宿舍樓下。他戴著鴨舌帽,一身黑色,和過去比較,沒什么差別。
“時懿,我做到了?!彼谂Φ亟M織語言。
“嗯,恭喜你。”
“那段時間對不起,我家里……”他很努力地組織語言,我也讓自己的情緒緩了緩,打斷他,“別對不起,你沒做錯什么。”
我最后一次縱容自己看著他的眼睛:“朝前走吧,我想在更高處看到你,祝你前程似錦?!?/p>
我愛過你,我離開你,我在這里祝你受萬眾矚目,早日登頂。
這條路上鮮花、掌聲遍地,只是不再有我罷了。
尾聲
畢業(yè)的第四年,電視臺跨年夜加班開會,同事打開電視看歌手類綜藝節(jié)目。
辦公區(qū)意外停電了,我們提前結束,本來以為要通宵才能忙完的工作,到了凌晨就告一段落,就這樣,又是新的一年了。
夜里回了家,我打開網絡,看到鋪天蓋地的消息都和他有關。
他憑借這首歌順利奪冠,采訪cut也跟著上了熱搜榜。
他說:“我其實也是很普通的人,沒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也很努力地愛過,也無意中傷害過別人,那時太年輕了?,F(xiàn)在回想,還是自己太脆弱、太自以為是了,太年輕,所以不懂一份真摯熱烈的感情有多可貴。”他握著話筒淺笑,“這首歌的名字是《藍》,第一次完整的彈奏,在十七歲那年的秋天,希望她可以聽到?!?/p>
我本來以為早就因為他而流干了的淚,又一次無聲地滴落在桌子上。
網易云下面忽然多了一條熱評,我點開一看,發(fā)現(xiàn)是據(jù)某知情人士透露,沈星河上大二那年家里出了事,一直和他相依的外婆得了癌癥,賣了房子治療很久,還是去世了。他每天都只能以教別人彈鋼琴來維持生活,還和女朋友分了手,幸好后來專心鉆研音樂,導師覺得他還有點機會,才開始盡力栽培。
我忽然想起某個雨天,我跑到音樂學院的教師辦公室,把沈星河的原唱錄音和視頻資料放給那個導師聽。他被我磨了一下午,終于點頭。
一縷晨光從層層疊疊的云中綻開,我最后一次允許自己——想他到天明。
沈星河,你在最困難的時候選擇放我離開,我不會感激,也不會懷念。
但我會做那亮著微光的星星,在浩瀚的夜空,為你而來。
請你一直高歌,請你忘記我。
編輯/張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