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
陶叔叔不久前去世了。
我記事時他才30多歲,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幾十年過去了,每當(dāng)我想起他,他的形象始終固定在青壯年時。
我年幼時有一段時間吃住在他家,那會兒陶叔叔的父母都還健在,家里的日常生活都是老人打理。我和陶叔叔的孩子們一起叫爺爺奶奶,地位幾乎平起平坐。兩位老人把生活安排得非常有秩序,家里家外花草茂盛,一日三餐有葷有素,祖孫三代其樂融融,有滋有味地過好每一天。
陶夫人陳阿姨是從莫斯科留學(xué)回來的幼兒教育專家,她脾氣不好,經(jīng)常呲自己的孩子。可陳阿姨對我卻極有耐心,從不呲我。這樣說起來,我在這個家待遇更好。
陶叔叔這個時間段經(jīng)常去學(xué)校農(nóng)場,在家不多。只要他在,家里就熱鬧起來,他口才極好,講起話來滔滔不絕。他很會講故事,講到蒸汽火車第一次運行的故事,真是活色生香。有個馬車夫看不上火車,和火車司機打賭說火車跑不過他的馬車。比賽開始了,火車當(dāng)然要快??傻胶髞砻簾炅耍疖嚲烷_不動了。馬車夫策馬揚鞭一路趕上來,得意洋洋地喊道,我贏啦。
陶叔叔講到這兒時一只手揮動著,他當(dāng)時的表情和動作,仿佛他就是那個馬車夫。他縱橫上下的神侃,那叫暢快。他的聲音聽起來總是那么溫和,有時還充滿機趣。從此我明白了什么叫能說會道,能使用語言生動表達(dá),也是對兒童有價值的培養(yǎng)。
陶叔叔在農(nóng)場學(xué)會了開手扶拖拉機,其威風(fēng)大概和追趕火車的馬車夫差不多。農(nóng)場在昌平,開拖拉機得小半天到。有一次下午三點多他把拖拉機開回院兒,為接一位住在同院的師傅去農(nóng)場。那是冬天,天黑的早。他急著叫上那位師傅趕路,希望天黑前能到農(nóng)場。
眼見著他們出發(fā),天黑以后大約八點多這二位又回到院里。兩個人灰頭土面,那位師傅滿臉傷痕。原來那師傅坐在拖拉機后面,他們走半道時拐彎,師傅被甩了出去。幸虧后面沒車,僅是摔了一下,門牙磕掉兩顆。因為弄了一臉血,可把陶叔叔嚇壞了。
因為駕車摔了人,陶叔叔萬分沮喪。即使目睹了陶叔叔的狼狽,但他在我心中仍是能文能武的全才。他后來做了一校之長,每天忙得不亦樂乎,我再沒機會聽他講故事了。那個年代的家長都十分忙碌,工作占據(jù)了他們相當(dāng)?shù)木Γ艚o孩子的時間很少,但他們會盡力給我們帶來快樂。這種感覺當(dāng)年并沒有覺察到,直到時光流逝,我們才發(fā)現(xiàn)至愛親人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并不長,幸福實在太短暫了。
我最后一次見到陶叔叔和陳阿姨是個秋天,兩位老人已是病魔纏身,秋天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們蒼老的臉上。看著窗外枯枝隨著秋風(fēng)搖曳,落葉紛飛飄零,想起他們年輕時候的樣子,忍不住傷感。蒼老的他們已經(jīng)是另一個人,但他們曾是枝葉繁茂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