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通訊員 閻仁厚
在平地里、在山坡上,到處都是黃色的波浪,像無窮無盡的黃云,翻滾在鄉(xiāng)親們的眼睛里、心窩上。陽光滾燙,田里的麥子先是杏黃色,烤上一兩天,便是一地金黃了。
隔日早上四五點,父母就到了地頭。父親往右掌心吐口唾沫,握緊了鐮刀,彎腰,右手一揮,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一片麥子倒下,像一群馴服的綿羊,匍匐在他的腳下。父親抓起一把麥子,一分為二,大手一擰,就成了一條草繩,然后將一攤割倒的麥子攔腰兜起,又是一擰,一捆麥子就好了。父親又開始重復(fù)這樣的動作。當汗珠不斷滴落在干燥的黃土地上,滋啦一聲消失的時候,父親身后是數(shù)不清的麥捆。
也有人不用這樣辛苦,五爺爺就是一個,他正躲在陰涼處喝茶呢。五爺爺是木匠,頗煩干農(nóng)活,今年他請了兩個麥客割麥。麥客是甘肅人,聽說從陜西東部渭南一帶開始趕場,走銅川過咸陽,一路就到了寶雞。
累了,父親喝幾口水,伸伸腰,又把自己還給了麥田。矮胖的母親,緊張地揮舞著鐮刀,可還是遠遠落在父親的身后。她土黃色的汗衫上,是一圈圈白花花的汗?jié)n。
父母接連一個禮拜早出晚歸,終于將麥子割得所剩無幾。他們找鄰居商量碾場的事。我看見,那兩個麥客,背著簡易的鋪蓋,從五爺爺家離開。他們的活忙完了,要去尋找新的雇主或者繼續(xù)向西。
碾場是一件需要多家協(xié)作的事務(wù)。大清早,就要將麥捆解開,平攤在碾場上,鋪成勻?qū)嵉牡貧?,任陽光將這地氈烘熱烤干。正午日頭正猛,拖拉機轟隆隆地開了進來,有時候是拖拉機機頭帶著個大碌碡,瘋了似的在麥氈上撒歡,轉(zhuǎn)著圈碾壓。麥粒脫落,嗶嗶作響,有的麥粒一蹦幾尺高。拖拉機駛?cè)肓硪患业哪雸鰰r,這邊幾家人在一起,快速翻場,給麥子翻身,候著下一輪碾場。
挑完麥草,常常是傍晚時分了。試一試風(fēng)向,父親開始揚場。他鏟起一锨麥子用力一甩,木锨在空中劃出一道巨大的弧線,麥粒紛紛墜在近處,輕的麥秸和雜物被風(fēng)吹到遠處或者浮在麥粒上面。戴著草帽的母親,就用一把大掃帚掠去雜物。父親手里的木锨飛舞著,不斷有麥粒打在母親的草帽上、身上、臉頰上,噼里啪啦作響。麥粒簌簌落地的聲音,木锨刺啦啦鏟地的聲音,掃帚嘩啦啦的響動聲,匯成了一曲童謠,響在我的少年時代。
最后人們忙著將麥粒聚堆裝袋,這是輕松的收尾工作。怕的是突然而至的雷雨,一聲雷響,雨說來就來。于是人群就一陣慌亂,手忙腳亂地將油紙苫蓋在麥堆上、裝好的袋子上。等保護好麥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淋成了落湯雞。
糧食搬回家之后,這一天的忙碌才算結(jié)束。腰酸背疼的人們稍微洗漱一下,就躺下了。一會兒呼嚕聲此起彼伏,比夏蟲的鳴叫聲更有氣勢。
次日天氣不錯,人們就一臉歡喜,要抓緊時間曬麥子。如果天陰或有雨,臉上就掛了烏云,濕麥子最易受潮發(fā)霉。
這些都是三十年前的舊事了,現(xiàn)在的夏收都是機械化,也就兩三天的工夫。麥客消失了,一些過程消失了,許多人也老去或消失了。遠去的木匠五爺爺就埋在了麥田里,聽著年年響起的“算黃算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