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
首爾弘大區(qū)的街頭舞臺演出,這里每晚都熱鬧非凡
時間倒回1992年,“徐太志和孩子們”的橫空出世,無疑開啟了韓國本土流行音樂史的新紀元。然而這三個大男孩應該不曾想過,在他們1995年發(fā)完第四張專輯,并于隔年自事業(yè)高峰毅然隱退之后的這二十載,韓國流行音樂(下文簡稱“K-Pop”)已漸漸席卷全球。
在成熟完備的流行音樂工業(yè)體系庇護下,韓國獨立音樂(下文簡稱“K-Indie”)也迅速崛起,占據了可觀的市場。
K-Indie的發(fā)展,離不開綜藝和影視的推波助瀾,但無論是混沌初開時的Livehouse,還是以“弘大”為代表的校園群落,都是如今百花齊放的產業(yè)榮景中,最難以被取代的靈魂所在。
初訪首爾,理所當然地把酒店訂在弘大商圈附近。從地鐵站出來時,正是周五傍晚,學生們成群結隊迎接周末,放假回家的軍人也顯得愜意放松,少女們的笑臉好像一陣陣襲來的海浪,而腳踩白襪和拖鞋也幾乎成為首爾夏日街頭男生們的標配。
天色漸晚,路燈漸次亮起,商店招牌閃爍著愈加奪目的光亮。這是充滿年輕活力的弘大。
夜幕降臨后,弘大一帶的步行街頭宛若浪潮退去后的灘涂,五光十色的酒食、購物、音樂和舞蹈紛紛現形。我們坐在沿街一間二樓的餐廳吃部隊鍋,靠窗的位子能看見樓下的表演。
路邊有一個個呈橢圓形的“窟窿”,是開放給表演者登記使用的。每一個有表演的“窟窿”前,都圍滿了觀眾。表演者除了專職街頭藝人外,也有大學社團的學生。街舞、吉他、唱歌……個個身懷絕技。
離我最近的一個“窟窿”里,社團的學生在表演街舞。他們穿著一樣的黑色T恤、白色運動鞋。領舞的站在最前面,動作也最有力道。旁邊幾個雖不及領舞熟練,但神情自若,甚至透露出一股超乎年齡的狠勁。
眼光再朝遠處放,一個個被圍觀的表演“截斷”人潮,而又在雙向的人來人往中循環(huán)往復,形成一個若有似無的閉環(huán)。我回過神來,注視著鍋里翻滾的泡菜、午餐肉、火腿、年糕和奶酪,好像更能體會生活在這里的人們面對食物和夜晚時一覽無余的企圖心。那是對身體和靈魂最誠實的取悅。
這里屬于首爾西部的麻浦區(qū),臨近藝術院校,眾多藝術工作者在此地發(fā)展,有許多獨立音樂人或樂團(如Crying Nut、Peppertones、Hyukoh)發(fā)跡于此。
吃完鍋,下一個目的地就是老牌Livehouse—Club FF。我們沒有事先查看當晚演出的樂團,只想碰碰運氣,期待著遇見驚喜。
從明亮的主干道轉彎,來到酒吧聚集的一條街,Club FF就在轉角的巷子深處。這是一個復合式展演空間,分為酒水區(qū)和演出區(qū),入場費用不含酒水。除了周三至周末每個夜晚例行的音樂演出,這里也有主題性的DJ派對。
Club FF是一個復合式展演空間,周三至周末每個夜晚都有例行的音樂演出
1995年韓國第一間Livehouse誕生,樂迷與樂團間的互動真正開始建立。
這天剛好遇到了特別企劃的音樂節(jié)“Live Club Day”,它串聯了首爾幾個演出場地,在限定的時間內,每晚都有好幾組樂團接連帶來表演。像這樣主題性的、演出場地之間聯動的室內音樂節(jié),在日韓已經盛行了好幾個年頭。
開場第一組樂團是爽朗的朋克。勢如破竹的電吉他刷著生猛的三和弦,主唱壓低他暴烈的嗓音,一下子點燃了人們的情緒—有人舉起酒瓶回應,有人前后擺動身體。我環(huán)顧四周,七八成滿的演出空間并不大,最多能容納兩三百人,若用國內的Livehouse作參照,比較像上海的育音堂或是臺北的Revolver。
第二組登場的是一個嘻哈電子樂團,主唱和鍵盤手似唱似念,韓文夾雜英文,氛圍和節(jié)奏拿捏得極好。
回想K-Indie在韓國的興起,一樣是以1995年作為一個節(jié)點,在此之前雖然韓國已經出現了地下音樂,但依然給人神秘或炫技的距離感。1995年韓國第一間Livehouse誕生,樂迷與樂團間的互動真正開始建立。而此后的十幾年間,雖然初代獨立樂團們依靠強烈的音樂風格站穩(wěn)了腳跟,卻無論在形式或是實質收入上,依然和主流音樂場景涇渭分明,難以擴散至大眾的視野。
直到2008年,韓國電視圈一連推出《無線挑戰(zhàn)自由路歌謠祭》《柳熙烈的寫生簿》等節(jié)目,讓獨立樂團演出、受訪、拋頭露面;加上日益完備的數字音樂銷售系統(tǒng)扶持,K-Indie徹底走出往日的危機和陰霾。
樂團們的作品風格愈加多元化,不同獨立廠牌對其長尾的深耕,也在守住“小眾”的前提下,更加貼近大眾。最富代表性的幾組樂團,如張基河與臉孔們、Standing Egg,以及近年來亞洲炙手可熱的Hyukoh、黑裙子(The Black Skirts)等。
縱觀韓國文化產業(yè),一個值得思考和借鑒的地方,是深度的跨領域合作。電視選秀和真人秀節(jié)目、電影和電視劇,這些支柱性產業(yè),在這十年來不斷與音樂圈雙向輸送養(yǎng)分。也于是,在K-Pop俘獲越來越多歐美樂迷的同時,K-Indie的影響力也日益走出韓國。
在首爾當觀光客的日子,還有一個心愿,就是逛一逛當地的唱片行。在流媒體時代,切身感受一下韓國的實體音樂消費場景,是一種偏執(zhí)的浪漫。
離住的地方不遠,有一間M2U Record,從新村地鐵站出來后,步行就可抵達。店面很寬敞,專輯品類齊全,陳列也規(guī)整,客人不多,可以放下腳步慢慢逛。我因為對K-Pop不太熟悉,也不想麻煩店員幫我找冷門的樂團,就看了一會兒嘻哈和電子樂。英文區(qū)有幾張我喜歡的唱片,但標價普遍較高。
同樣在梨大、弘大、新村,還有一家頗負盛名的唱片行HYANG MUSIC,位置極其隱蔽。我開著手機導航在目的地周圍繞了好幾圈,才勉強走進一個招牌下面的樓梯口。電梯故障無法使用,我硬著頭皮走上樓梯,看到每個樓層的電梯口都堆放著雜物,就這樣將信將疑走到五樓。一只狗從門口朝外,看著我這個大汗淋漓的陌生人。
走進去才發(fā)現,與其說是唱片行,更像是他們線上商店的倉庫。柜臺將空間劃分為開放的唱片陳列區(qū),和里面的庫存出貨區(qū)。開放的這半區(qū),大致又分為流行樂、爵士、古典、原聲帶、黑膠,以及二手唱片,地上的柜面也擺放著新近發(fā)行和暢銷的專輯。熟悉K-Indie的樂迷,也許能一下子在擺放出來的唱片里發(fā)現熟悉的面孔,像是黑裙子、新少年(SE SO NEON)、ADOY……只不過密密麻麻的專輯塞滿陳列柜,若沒有提前做些功課,還真不知該從何挑起。
我買了5張專輯,將近10萬韓元。聽店員說,HYANG MUSIC早在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經營,一直到2016年以線上業(yè)務為主后,才搬來新村這個住宅辦公樓,大隱隱于市。他們對外國人也有會員注冊的服務,所有的線上訂單,有相當一部分是銷往海外。
Music Korea則是觀光客們比較熟知的一家店,位于明洞購物商圈的中心地帶。從一家化妝品店進去,電梯搭到三樓,就能看到貼滿了唱片和演唱會海報的玻璃墻。店面并不大,陳列的專輯是清一色的K-Pop;原本以為多少會有一些小眾或是國外音樂,但幾乎沒有找到??腿舜蠖嗍歉咧谢虼髮W生模樣的女孩,也有少量外國人。相較于品類整全的M2U,這里主營的就是K-Pop,以及少數影視作品原聲帶,還有不少偶像周邊商品。
搬家前的唱片行HYANG MUSIC
在流媒體時代,切身感受一下韓國的實體音樂消費場景,是一種偏執(zhí)的浪漫。
部隊鍋
從明洞離開,我不免回想起HYANG MUSIC,它在這幾年搖身變?yōu)殡[居在鬧市的小倉庫,根本原因當然是線上銷售的崛起。這一轉變在留住主流客群的同時,也能更好地服務整個韓國甚至海外的樂迷。
根據韓國音樂內容產業(yè)協(xié)會運營的Gaon Chart統(tǒng)計,2019年韓國音樂專輯總銷量為2498萬張,這僅是銷量排在前400位的累計值;比前一年增加了150萬張左右,相對于2014年僅為737萬張的成績,5年內增長了2.4倍。而與此同期,全球流行音樂的中心美國,發(fā)行量從1.438億張的專輯降至1億張以下。
在全球數位化串流時代,韓國的實體唱片銷量幾乎是在逆風式成長。雖然K-Pop無疑是其中最大的主力軍,但K-Indie的影響力,依舊不可小看。
我曾看過某個報道,說因為高油高脂食物的盛行,韓國罹患心血管與胃腸疾病的人數比例在全球居高不下。在首爾的這幾天,我確實感受到了這個國度颯爽又熱辣的脾性。即便你躲得了偶像團體的勁歌熱舞,或是俱樂部酒吧的生猛音墻,也還有炸雞、啤酒、烤肉和部隊鍋,在無數的街角等著你。
或許,音樂和食物帶來的刺激,從根本上也是一樣的。
離開首爾前,被友人問起,這一趟首爾行最喜歡的食物是什么。我的第一直覺是橋村炸雞,簡直可以每天去點一份。但仔細想,仍覺得初訪弘大那一晚的部隊鍋,是種綿長的味覺記憶。
西方舶來與朝韓本土融合,高油脂、高熱量,酣暢又辛辣。流下的,是和在小小的Livehouse里相同的汗;留下的,是生而為人獨一份的感官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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