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敏
初為人師:源自父輩的榮耀
我初中時就讀于老家的鎮(zhèn)上中學。那是一個偏僻的農村小鎮(zhèn),高大的楊柳,泥濘的土路,破舊的教學樓,滿口鄉(xiāng)音的教師們……許多年之后,這些都已經模糊了記憶,唯有中學大門兩旁的那副朱紅對聯(lián)——碧血育桃李,丹心樹棟梁——經過歲月的洗禮,依然歷久彌新。
這副當年日日相見、成年后仍時常入夢的對聯(lián),起先我并不明白它的真正含義。
我的父母,是一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鄉(xiāng)村教師。上世紀80年代初,農村教師工資很低,父母不得不靠另外種田來撐起家庭的生活所需及我們姐弟兩人的上學費用,但即使這樣,也很少從他們口中聽到抱怨。記憶中,他們整日忙碌,穿梭在學校和那塊貧瘠的農田里。
1998年我初中畢業(yè)時,在他們的勸告下報考了師范學校。三年后,17歲的我接過父母的衣缽,正式成為了一名鄉(xiāng)村教師,和我的父母以及那些看著我長大的叔叔伯伯們成為了同事。
不是沒有過委屈,當年我的中考成績是全鎮(zhèn)第二名,遠遠高過報考高中的同學。我曾經幻想過高中的拼搏,也曾向往過大學的美好。然而,每每看到父母趕集時在路上偶遇的那些學生對二老表現出的尊敬和感激,每每聽到鄉(xiāng)親們說起“你是高老師的女兒”時的熱情和熟絡,自有一份滿足和自豪。
今年57歲的父親已有38年的教齡。他的青春歲月全部在那幾間簡陋的教室里度過。家中那些年很窮,他僅有的每月幾十元工資還不能按時發(fā)放,即使每月照發(fā)也僅是杯水車薪,因此他要一邊上課一邊到田里干農活。為了湊足我們的學費,他種過棉花,養(yǎng)過豬,培植過香菇,做過小買賣。由于白天沒時間,他曾經多少次踏著月光去采摘棉花;他養(yǎng)的豬沒人看管,掙脫了繩索跑到別人的田地里,一年之內被農藥毒死了三頭;他熬夜培植出來的香菇又大又原生態(tài),然而沒有銷路,最后只好低價賤賣。
忽然有一天,外出打工掙錢的風氣一夜之間傳遍那片閉鎖的平原,出去的人走了又回來,蓋起了一座座新房新院子。而我們一家數口一直擠住在那幾間破舊的老房子里,冬天飄雪,雨天滴漏。而我的父母一直沒舍得放棄,他們都是那批堅守大軍中的一員。
父輩的堅守使我和弟弟受益,也使更多的寒門學子改變了命運。我是我們村子里第一個師范生,弟弟則是村子里第一個研究生。此后,如雨后春筍般,誰家的孩子考上了名校,誰家的孩子考上了碩士,甚至誰家的姑娘在讀博士后……每每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父親總是自豪地說:這孩子,當年我教他的時候,就很有天分。再或者,這孩子的爸爸我教過,小時候很調皮……看到他一臉的滿足,我明白了堅守的含義,更深刻地理解了“碧血育桃李,丹心樹棟梁”這副對聯(lián)多少年如一日般風雨無阻地守在學校大門兩側的意義。
因此,我也曾一度自豪和驕傲,只因為,我——是一名教師!
情懷迷失:變相的逃離
剛畢業(yè)那幾年,我在那所曾經苦讀過的初中教過數學、物理、語文,還兼教過歷史政治等“小”學科。太缺老師了,什么學科缺老師、什么時候缺老師,學校領導總是第一時間想著先讓我們幾個年輕的來挑起重擔。然而只有中師學歷的我對全學科的要求明顯感到吃力。于是,比學生們大不了幾歲的我邊教邊學、邊學邊教,倒也贏來了不少師生情誼和榮譽。雖然每個月只有四百多塊錢的薪水,然而需求不多,在那個沒有網絡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和同事們一起種種菜、打打球;和學生們一起跑跑步、聊聊書,倒也自得其樂。然而,這樣的日子實在太短暫了。
不知道從哪天起,身邊的人開始越來越少。年輕力壯的開始外出打工,留守的孩子們漸漸無心向學,今天傳來誰誰誰去了東莞電子廠,明天誰誰誰去了溫州制衣廠。輟學的孩子越來越多了,其中不乏“得意門生”。那段時間,嘆息和遺憾在全校老師間蔓延開來。
那是一個飄著冷雨的冬季,我和英語及數學科的兩位年輕教師打著雨傘,穿著過膝的雨鞋,走過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鄉(xiāng)間泥濘小路,去尋找一個叫葉子的女孩。她不是班里最聰明的孩子,卻是最勤奮的一個,乖巧懂事,善良好學,成績也很不錯,卻突然幾天沒有來學校,據說是和同村的人一起出外打工去了。我們三個實在不死心,想努力去挽回。
在鄉(xiāng)親們的好心指引下,我們來到一棟陰暗矮小的土坯房前。是葉子的媽媽開的門,她的后背上趴著一個還不會說話的男孩,門邊靠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那是葉子的弟弟和妹妹,黑暗又簡陋的里間傳來陣陣咳嗽聲。
明白我們的來意后,葉子的媽媽疲憊而決絕地說:“你們都看到了,我也沒辦法,她爸爸身體不好,我還要照顧幾個孩子,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不用再來勸我了,葉子都已經走了幾天了……”
聽完葉子媽媽的話,一種無力感瞬間襲來,把我包裹得密不透風。不記得是怎么回到學校的,只記得比來時的路更加漫長,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也永遠也找不到方向。
這樣頹廢的日子持續(xù)了兩年,隨著學生的減少,我們的工作日益清閑。然而,逃離的念頭卻日日強烈。不知從哪一天起,我開始猶豫躊躇。
終于,2004年,我獨自拖著行李來到鄭州,開始了為期兩年的本科脫產學習。
重拾初心:尋找失落的夢想
本科畢業(yè)后的我,向往著走出中原,去外面的世界闖蕩。無論干什么都行,唯獨不再想當老師。也許是葉子們的事情還沒有釋懷,也許是怯弱到害怕那種無力感再次襲來,總之,哪怕是和同鄉(xiāng)們一起進工廠,我也不愿意再次踏上講臺。
那一年,我四處漂泊,做過話務員,做過推銷員,做過面包店店長,還做過公司職員。職業(yè)的轉換,有新鮮感,有短暫的興奮,卻獨獨沒有滿足感。相反,每每路過學校門口,潛意識里總會不由自主地多看幾眼。那熟悉又陌生的校園,有著我最原始的初心——骨子里,我還是一名教師啊。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終于,2006年8月,機緣巧合來到珠海,這個處處藍天青山碧海的特區(qū),這座美麗得讓人看了一眼就不再想離開的海濱小城。彼時,我的師范同學在一所私立學校代課。經不住父母和同學的勸說,也經不住內心的蠢蠢欲動,我去了幾所公辦小學應聘代課老師。幸運的是,兩所學校向我拋出了橄欖枝。在同學的建議下,我選擇了其中一所去代課。
2007年5月,我有幸通過了珠海市香洲區(qū)教育局在編教師的招聘考試,成為了一名正式的小學語文教師。這些年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然而,這一次卻無比堅定。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信念與使命同在,初心與責任共存。
從此,我在新的崗位上,兢兢業(yè)業(yè)、鉆研奮進——區(qū)教壇新秀、市區(qū)名班主任、市區(qū)教育科研專家組成員等一系列榮譽印證著我的汗水。
從此,我在一方教室三尺講臺上,陪孩子一起成長——學生口中的“高姐”、孩子們的作品發(fā)表、家長們的口碑等也印證著我的努力。
我驕傲,我又成為了一名教師!
(作者單位:珠海市香洲區(qū)第十六小學廣東珠海 ?519070)
責任編輯 ? 余志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