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縷清風促膝長談(外一首)
劉國安
當荒蕪在冬日埋下伏筆
一滴水隱約中長出故鄉(xiāng)
漫步崇山峻嶺間
祖先靜臥于時光左岸
漫過胸口的往事
鋪陳在車前草和蒲公英
落滿哀愁的路上
往昔清明的炮竹屑還在
祭奠的貢品尚有余溫
幾穗麥芒刻成的碑文
串起時空的思念
時間仿佛是一扇虛掩之門
每一縷清風都是思鄉(xiāng)的長鞭
在平凡的生活中踟躕前行
撫平所有的傷痛
在春天的立面
留下重生的根須
春風捎來一支苦苦尋覓的疫苗
往日里,看到傍晚中的城市
總有一些夢游的影子
加班的、嗨歌的、打牌的、趕局的……
算不上真正意義的萬家燈火
而今,一個多月的蜷縮
黑與白成為時間的居所
一滴睡眠背靠著另一滴睡眠
焦灼總是揮之不去
蟲鳴在蟄伏
半夜里帳篷外飄來雨點
光陰隨之悄悄滑落
有必要向一株植物學習安靜
期待一縷春風捎來一支苦苦尋覓的疫苗
油菜花(外一首)
熊衍東
一根三月的火柴,在黑色的土地上一擦
整個原野轟地一聲燃燒起來
春風的吹火筒一吹,火勢更猛
把一些民謠,鄉(xiāng)俗,諺語,以及農(nóng)歷中的時節(jié)
烘得干干的。擇出的棉種、豆種
一粒粒飽滿殷實
黃金的畫卷就在這時鋪展
整個村莊被財富圍繞,空氣中的熏香
讓行人像喝了老酒一樣陶醉,一只只布谷鳥
成為黃金畫卷的主題,把人們的情緒撩撥得高高的
迎親隊伍從黃金的地毯上吹吹打打而來
春天的喜事一個接著一個
人勤春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籽
從每一朵油菜花上感受到了豐收的季節(jié)
一頭老牛是這個畫卷上不慎滴下的一滴墨汁
它的一聲哞叫
把村莊又拉近了一步
油菜花瓣,藏著持續(xù)發(fā)酵的鄉(xiāng)愁
最先開放的,把熱烈和喜慶舉過頭頂
等待時機準備開放的,把拳頭捏得緊緊的
她們內(nèi)心的秘密還如此羞澀
整個江南的油菜花都在等待一聲哨響
把自己開成一道風景,一首謳歌家鄉(xiāng)的抒情詩
一曲難舍難分的鄉(xiāng)土歌謠
我在你的田野等待太久了
從第一場雪,到最后一場雪,從第一場春雨
到第一聲春雷,我對著每棵油菜,敞開我思念的心思
等待你們咯咯咯地笑出聲來
漫長的冬季,小獸在冬眠,小草在等待
只有你在預謀一場浩浩蕩蕩的遠行
像一壇老酒,我把它窖藏太深了
當油菜花鋪天蓋地開放時,每一片花瓣
都藏著我持續(xù)發(fā)酵的鄉(xiāng)愁,在鄉(xiāng)路上,我一步三回頭
那么多飄飛的花瓣牽著我的衣角
讓我邁不開遠行的步子
左手和右手(外一首)
舒和平
磁石、干柴和導電體
有怎樣消磨的速度,就有怎樣
波瀾不驚的一飯一粥
分鋪分蓋的那天
你在月亮底下纏毛線
我終于理解了
難纏與鉤連的關系
那從青絲里抽出的白發(fā)
是不一樣的煙火?我表示同意
我們早已習慣于
內(nèi)在的獨立與自由
但又笙簫合一
——當你的左手劃開一道口子
最先趕到的一定是右手
小夜曲
卸下夕陽披散的袈裟
我們終于可以坐下來,相互對視
說說一個小女人的
嬌嗔與愉悅。說說一個沒有女人
男人的渾濁
城市太嘈雜。唯有這
葦幔、螢火和足以安放
我們身心的野渡的三尺木板
才能把被理智壓迫的
愛,釋放出來
我們在記憶中摩擦和把握
柔軟的枝條掛滿露珠
月亮把它的孤獨越放越大
我蕩漾在你的輕顫里
漸漸地變小
月色(外一首)
浮石
想想不是石匠的父親
一生都在打磨一塊石頭
直到把自己從里面刨出來又放進去
母親每到晚上就咳嗽
像錘子敲擊一塊石頭
父親披衣下床,試水溫、喂藥
月光下,很多事物明亮起來
如今,身著50年代舊軍裝的父親
在墻上的黑邊相框里
不言不語
清明,我努力隱去悲傷
春天豢養(yǎng)的一群風
與舊枝上重生的柳芽,擦肩而過
與我努力隱去的悲傷,擦肩而過
與那年冬天鑿入您名字的堅硬石碑
擦肩而過
我把它們帶到清明,帶到陵園
在一種虛空中,用桃花的鮮艷
覆蓋哽咽的蒼白
托夢給我吧,父親
人間之外是否陰冷寂靜
沒有白云支撐,我的天空空空如也
恰好的數(shù)字(外一首)
婉兒
四月五號泡谷種,育秧
八月二十五收割,不算曬干的日子
一百四十天,谷種變成稻谷,變成米,變成日子
一畝水田一千八百斤稻子,一斤稻子一元三
二千三百肆拾元是一畝田收成
這里面包括種子錢、化肥、農(nóng)藥等等
汗水是不算在成本里的
富貴伯靠著小學文化水平,
緊巴巴的算著,養(yǎng)大了兩個兒子
小兒子成家后,去廣東打工算工時,算加班費
在他病逝時,細算來去最實惠的車次
凌晨五點趕到,正好落氣
正好過完頭七
七天假期,不扣獎金一分
溫潤的光芒
在援漢的名單里
看到了李靈豐醫(yī)師的名字
一個三十多歲
頭發(fā)灰白的重癥科醫(yī)生
每次下夜班,都是疲憊不堪的眼神
有一次,給我們看他女兒的照片
一個結(jié)實的高個小女孩
他眼神閃爍出溫潤的慈愛
在武漢,發(fā)熱、咳嗽的孩子
會穿過護目鏡,見到這種光芒
月亮從紙上升起(外一首)
劉金祥
這是我種下的,不僅僅是我種下的
它一直都在。呵,放牧紙上
做起了離群索居的野人
應聲而出的
它,衣著光鮮,在空白處被填上
破了東風一角,來臨與消失永不停息
多么快,明天立冬了
夜晚同樣空曠,我專注于此
為何,只有它又薄又涼
這孤寒的新房,燈火不知試探了多少次
據(jù)說昨夜下雪了,我畫了大半個圓
這是我在人間種下的圈套
我們都有不可言說的卑微
在一家顧客眾多的路邊小攤上
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不是那誰誰誰嘛
怎么能坐在這種地方吃飯
在確定對方還未發(fā)現(xiàn)我之前
我立即把身子側(cè)了過去
并迅速低下了頭
試圖營造出天各一方的好處
待他散場之后
我才嚯地抬起了眼角
看他提著寒冷的光
匆忙繞過路邊的陰影部分
淡然如?!?/p>
這些年,我們早已習慣在人群中
隱藏自己的另一個身份
他在擦拭不可言說的卑微
而我在窺視自己的
我們都懼怕被任何人認出
洗藕(外一首)
茅草
我從淤泥里取出一支藕
你看到的是一根泥巴
湖里的泥巴?還是塘里的泥巴
這是它們唯一的區(qū)別
我說藕是一朵白云
生長在晴朗的天空
你不會相信
你親眼看見我把藕泡進水里
用手搓,用草擦
一塊塊紛飛的污泥和濁水
敘述著一個女人的皮膚
白
從衣服里飄出來一朵白云
飄進被窩里。狹隘的被窩里
立馬展示遼闊天空
趕緊伸開雙臂,敞開胸懷
抱住她,莫叫風把她吹跑
倘若在夏天,你抱的是
軟綿綿的雪,涼意沁人心扉
倘若在冬季,你抱的晴朗
云后面是火紅的太陽
責任編輯:邱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