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個夏天持續(xù)高溫后,終于在周五下午給了我們一場涼爽的大雨作為補償。教室里的風扇吱吱呀呀地轉(zhuǎn)個不停,教室外的大雨清清涼涼,教室原本悶熱的空氣好像一下子被大雨沖散開了,每一次呼吸都舒暢又清澈。
語文老師動情地講著《詩經(jīng)·國風·風雨》,教室外面的梔子花瓣托著小雨滴在做游戲。教室走廊拐角處空蕩蕩的,只有墻角的蜘蛛網(wǎng)隱隱約約。
“既見君子,云胡不夷,既見君子,云胡不喜……”語文老師肉麻的朗讀總是讓人消受不住。
我余光看見他從走廊往我的班級門口走來。
“這句話表達了……金鈺你說?”
“啊。表達了……表達了思念心上人和見到心上人的喜悅吧?!?/p>
尷尬地被老師提問后,慢慢坐下來。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托著自己發(fā)燙的臉,余光又瞄到他,他站在走廊的拐角處,看著我笑。
語文課在一陣收拾書包的歡快聲中結(jié)束了。
來不及收拾整齊的習題冊被我胡亂地塞進了書包里,
雨還下著呢,他還是照常走在我的右邊,用左手撐起了傘。每次路過水塘,他總是輕輕地用胳膊肘提醒我。我和他離得不遠不近,一起往公交車站走去。路邊梔子花瓣上的水滴純凈又水靈。
到了BRT的站臺口,雨滴便漸漸地細了。像是一瞬間,調(diào)皮的太陽又出來湊熱鬧了?;蛟S是雨后初晴的緣故,梔子花的香氣夾著雨后的清甜,愈發(fā)地惹人喜愛了。陽光充盈在花瓣上的水滴里,小水滴順著花瓣的脈絡,蜿蜒著流向遠方。
BRT的站臺播報員輕快地播報著班車時間,我們的身影被站臺的間隙篩落在軟綿綿的地上,書包在地上投射出了心形的影像。車站里人來人往都踏著略急促的音符,覆蓋了整個城市的節(jié)奏。暖風路過,梔子花瓣的光影欣然起舞。
公交車不緊不慢地從北向南緩緩駛來,??吭诿恳粋€站臺邊。像飯后散步的老爺爺沿著村莊小路去街坊鄰居家拉家常似的,閑適又舒暢。
從鹽城中學站到聚龍湖公園站,搖搖晃晃。前座的小男孩放下手中二年級的《補充習題》練習冊,幫鄰座的小女孩打開了一瓶可樂。他們談論著早晨的廣播體操,談論著中午食堂的雞腿,談論著下午的手工課,談論著同桌今天偷偷帶來學校的溜溜球。
可樂拉開的那一瞬間,甜絲絲的氣息在整個公交車廂里彌漫開來,感情的熾熱和可樂的冰涼夾雜在一起,易拉罐瓶身上的水珠勾勒著夏天。窗外的樹也隨著車廂緩緩移動,一棵一棵地向著反方向,漸漸地縮成一個小小的圓點。
“你今天什么時候回家?”
“我先陪你走到你家吧。”
“昨天解析幾何的那個題我還是沒寫出來。”
“我教你的那個公式帶入第一題……”
我目光停在了鄰座老奶奶的一捧梔子花上,花瓣在雨水的滋潤中似乎能滴出花汁來,老奶奶整理著花,老爺爺替她扶了扶帽子。我又似乎聽到他在繼續(xù)給我講那道解幾題,便隨意地說“呃,那第二題還是很復雜,題目條件特別多都不想讀欸?!?/p>
“你耐心一點點,數(shù)學沒那么可怕,再難的題也都是有章可循的,像解析幾何題你就要先去分析……”
“無聊”,我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我仍舊注視著老奶奶手里的梔子花,白色的花瓣像芭蕾舞者的裙,微微張開,花心還是含苞的呢,像是等一句開花的魔法術語?;ㄖΨ路鹧U娜的舞者婷婷而立,像是在等一支心儀的曲子蹁躚起舞。
“這朵花真好看”,我輕聲地說了句。
“其實……你……”
“我什么?”
“嗯……沒什么。”
夕陽漸漸地升了溫,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展現(xiàn)著她微醺的臉。聚龍湖公園站到了。
我們用蝸牛散步的速度往家走。夕陽也像是眷戀著時光似的,朝著地平線一點點地走去。
“我們每次走到這里太陽都剛好落山欸?!?/p>
“但每天的夕陽都有著不同的美?!?/p>
“熟悉的路每天都有不同的景致?!?/p>
“嗯?!?/p>
“我聽說你高考想去南京”,他說。
“嗯?!蔽姨痤^來,“你呢?你想去哪里?”
他忽然地停住,打破了我們散步的秩序。
“和你一樣。”
“嗯?”
“嗯?!?/p>
他的回答讓我心底泛起了麻癢癢的欣喜感,我們就這樣沿著小路,安安靜靜地、慢慢地散步般走著,時間陷入了一種并不尷尬卻有些緊張的安靜氛圍里,他靠的不遠不近,我能聽到我和他的心跳聲。
“我想……”他說的很小聲,“我想和你一起,一直走下去?!?/p>
夕陽躲起了半個身子,像是怕我向她詢問意見似的,眼神閃躲。她急匆匆地跳過地平線回家去了,只剩下一片晚霞在盛夏余暉里張望。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么,就只好點了點頭。
我們沿著那條路,來來回回走了一遍又一遍。
我記不得那天來回走過的路上有什么景致,也記不得我們那天是幾點回到了家,也記不得那天回家后我們又聊了什么,甚至記不得那天其他的任何事情。但我記得,那天夕陽下的我們,是美好的。
這是我們那年夏天的一天。
在那個被青白色軟殼包裹的美好年紀里,有一瞬間我希望它能夠永遠不被孵化,永遠演繹著這樣浪漫而溫情的故事,在安靜的背景樂中,帶著散步般的情致,完成一首綿長的抒情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