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是三個國家:我、小友他媽、小友。我們每個人都在宣布自己國家的主權(quán)。
客廳的床、臥室的梳妝臺、衣柜的三分之二空間,是小友他媽的。臥室的書柜、書桌、椅子、床、衣柜里另外三分之一的空間,屬于我。客廳的書桌、和書桌配套的椅子、客廳的書柜、玩具柜、墻的四分之一的涂鴉、從紅領(lǐng)巾公園里撿回的有田螺和水草的魚缸、養(yǎng)了三年的牡丹鸚鵡,那是小友的。客廳的沙發(fā)、餐桌、茶幾、電視柜、五斗柜、洗手間、廚房則屬于我們?nèi)齻€人,三個國家共有。
嘉嘉妹妹來我們家,玩小友的玩具,坐小友的椅子,看小友的圖畫書,逗弄小友的牡丹鸚鵡,小友的心都要碎了。他覺得自己的領(lǐng)土被侵犯了,于是發(fā)布有關(guān)規(guī)定:
“這個玩具小狗是我最喜歡的,你可以抱一抱它,但不能親她!”
“不要在牡丹鸚鵡面前大喊大叫,它會害怕的,它會生不出寶寶的!上次我看它,它就把自己下的蛋都吃了!”
我們做小友的思想工作:“友友,你拿點玩具給妹妹玩,她不會要你的?!?/p>
“不行,”小友說:“她會摔壞的!”
“那你給她講個故事吧?!?/p>
“我不講!”
“那你三只小豬呢?”
“三只小豬,我不告訴她在哪兒!”
沒有辦法,我們只能趁小友上學(xué)去,讓嘉嘉妹妹在哥哥的王國里遨游。而且,我們還得想方設(shè)法在主人回來前,把一切都恢復(fù)原樣,讓主人無法覺察。
相比小友,我的情況更糟。我在我的國土上生活,但似乎沒有一樣?xùn)|西真正屬于我。
我的書桌和床上,經(jīng)常放著小友的玩具,小友他媽的內(nèi)褲,我不停地向他們提出外交抗議,他們?nèi)匀晃倚形宜?。而我自己的那些書卻無法長久地、安全地躺在我臥室的床上,它們隨時可能被小友他媽丟進(jìn)書柜、衣柜,或者垃圾桶。
小友他媽覺得我買的書太多了,我的三個書柜里都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可是還有書不斷地從外面送到我們家來。這些書在來到我們家后,就開始四處流浪。我曾放在小友他媽的化妝臺上,被丟到了地上。我也曾偷偷地把它們放進(jìn)了小友的書柜,被小友發(fā)現(xiàn)后,它們被驅(qū)趕出來,開始逃向廁所的小凳子、馬桶蓋、客廳的沙發(fā)、電視柜、五斗柜、餐桌,或者隨便什么角落,它們像一群找不到祖國的猶太人,最后來到我亂糟糟的床上。
我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這是我的書,而我的書在我的床上,這是屬于我自己的國土,應(yīng)該沒有人再驅(qū)趕了吧。
沒想到,我太天真了。
一個月總有那么幾天,小友他媽在客廳里向我發(fā)出最后通牒:“把你的書馬上拿走!”
“為什么?”我提出抗議。
“因為我同事要來吃飯,我不想讓她們看到你邋里邋遢的床!”
“你把臥室門關(guān)上不就完了嗎?”
“不行,限你五分鐘內(nèi)馬上把書移走!我的同事就快到了!”
我深切地感到弱國無外交,只好屈辱地為我的書尋找下一個落腳之地。
我知道,如果我自己不及時地對小友他媽的話做出積極的反應(yīng),小友他媽就會幫我清理了。她會把我的書丟向某個我從此再也找不到它的角落,或者賣給樓下那位收廢品的老頭。如果我跳上跳下,像個猴子一樣發(fā)泄我的怒火,那么小友他媽會把一句“我的好心被你當(dāng)成了驢肝肺”的話留給我。
小友他媽,好像強大的美國,對我的王國指手畫腳。而小友的命運也雷同于我。他經(jīng)常帶他的小伙伴來家里,朱玥昕、牛牛、盛典,是最常到來的幾個。他們在床上,地上,沙發(fā)上,展開各種各樣、腦洞大開的游戲。
他們會在床上不停地跳躍,越跳越興奮,而他們對我這個大人竟然像不存在似的,跳得更高了。
他們還會搭房子。
上帝保佑,不要讓小友他媽在此刻回來,因為這一切是不允許的。
有時候,小友被他媽媽抓個正著,他和小伙伴們灰頭土臉的樣子讓我幸災(zāi)樂禍,而我自己的厄運也一起來到了。
小友他媽說:“笑什么,你也是一丘之貉!外面的陽光正好,你把被子拿到樓下去曬一下,幾年不洗不曬,都發(fā)霉了?!?/p>
我據(jù)理力爭,但交涉失敗,只好抱著被子下樓。
回到家,我還得清掃床下的灰塵。臺灣歌手伍佰的音樂在手機里恰到好處減輕了我勞作的無聊。我入迷地跟著音樂哼唱,卻無意在床底發(fā)現(xiàn)了一條可怕的蟲子。
我為我的領(lǐng)土出現(xiàn)了這些蟲子而感到尷尬,感到羞愧,小友他媽似乎更有理由對我的國土指手畫腳了。
直到晚餐的到來,小友、小友他媽,還有我,我們?nèi)龂I(lǐng)導(dǎo)人重聚在家里唯一的餐桌前。大汗淋漓的老大端上可口的飯菜,作為弱小鄰邦的我和小友,則不卑不亢地坐在另外兩張椅子上,等待著命運的發(fā)落。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