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嵐

（六）風(fēng)云人物

楊老師上課講解牛叫喚的擬聲詞“哞”，她告訴大家，因為是用嘴巴叫喚，所以這些字都是口字旁。比如小貓“喵喵”，小羊“咩咩”，母雞“咯咯”……

楊老師還沒說完呢，姚遙就插嘴了：“楊老師，小狗‘汪汪的‘汪為什么不是口字旁，是三點水呀？”

楊老師愣了幾秒，對著伸長脖子等待答案的姚遙說：“哎呀，這個很好理解啊，三點水表示口水，狗叫的時候會流口水??！”

“真的嗎？”姚遙可不是輕易就能打發(fā)的孩子，他想起了胡來家養(yǎng)了只小狗，愛斯基摩犬，渾身厚厚的毛，雪白雪白。于是他仿佛忘記了這是在課堂上，竟然大聲詢問隔了幾排的胡來：“胡來，你們家狗狗叫喚的時候流口水嗎？”

胡來用手推了推小眼鏡，搖搖頭，“好像沒注意過！”

“胡來家有小狗狗?。俊币恍┫矚g寵物的女生頓時來勁了。

宋萌萌說：“怪不得，胡來的桌肚像個狗窩??！”同學(xué)們都笑了。

下課了，姚遙拉住楊老師的袖管，問：“老師，狗狗叫喚的時候真的會流口水嗎？”他還想著這件事啊。楊老師苦笑著回答：“是的。”

楊老師這人也夠奇怪的，姚遙總是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盡提一些其他同學(xué)想不著的問題來為難她?？伤孟袢匀煌ο矚g姚遙的，至少不討厭他。

“楊老師，小心這家伙把你寫進(jìn)他的小說！”宋萌萌突然說了一句。

什么？測驗的時候作文老是寫不出來的姚遙，還會寫小說？

同學(xué)們都向姚遙投來驚奇的目光。老師也是。

“哼，他專門在他的小說里面丑化我們！”魏笑巖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語氣很是氣憤。

“你，你，你們怎么知道的？”姚遙緊張得臉通紅，望著魏笑巖。

“噢，噢，我知道啦，那天你們說幫我把本子撿起來放在桌子上，其實是偷看了我的‘三國演義，忘記放回桌肚了！是吧？”姚遙一激動，精瘦精瘦、細(xì)長細(xì)長的脖子就會暴出一根根青筋。

“老師，他毀壞我的名譽，寫我娶了個滿臉麻子的老婆！”魏笑巖委屈的樣子讓人覺得他真的有一個麻子老婆。

“他寫我掉進(jìn)了糞池，從此臭氣熏天，再也洗不干凈，沒有人敢靠近我！”宋萌萌很悲憤！

教室里的同學(xué)興奮極了。他們迫切地想知道，姚遙到底寫了什么樣的“小說”，竟然這么好玩。平時的作文哪有這么有意思？“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教室里炸開了鍋。同學(xué)們紛紛擁向姚遙的座位。

姚遙這會兒倒不緊張了，又露出兩顆大板牙，笑了，得意地笑了。還真的翻開那本神秘的小本本，讓大家一睹廬山真面目。

姚遙的“小說”也叫“三國演義”。他和宋萌萌、魏笑巖穿越回到了古代，分別統(tǒng)領(lǐng)三個國家，他是“逍遙王”，魏笑巖是“巖魔王”，宋萌萌是“賣萌王”。三國經(jīng)常為了領(lǐng)土而大動干戈。“賣萌王”是個魯莽、沖動的皇帝;“巖魔王”是個自大、殘暴的皇帝;“逍遙王”表面是個懦弱、無能的皇帝，實際上他熟讀孫子兵法，胸懷統(tǒng)領(lǐng)三國的大志?？傊齻€人雖然都是大王，但只有姚遙是個真正的英雄。

魏笑巖和宋萌萌那天早上特地趕在姚遙沒來之前，偷偷地從姚遙桌肚里翻出小本本，一探究竟，沒想到姚遙在小說里把他倆寫得如此不堪，氣得竟然忘了把小本本放回原處。

“姚遙，能不能把我也寫進(jìn)去啊？我多么想穿越到古代??！”

“姚遙，把我也寫進(jìn)去吧，我來替代那個狗皇帝魏笑巖！”

“姚遙，我不貪心，不用做皇帝，就做你手下的宰相吧！”

“姚遙，我要做公主！”

“姚遙，我想做王妃！”

……

姚遙頭一次嘗到眾星捧月的滋味，有點暈乎乎的。平常的姚遙，可沒有享受過如此的待遇。他既不是成績優(yōu)秀的學(xué)生，也不是有特長能上臺面的學(xué)生。難得引人注目，不是被楊老師點名“胡說八道”，就是被體育老師在早操時拿著麥克風(fēng)怒斥“不會踏步的白癡”。

成為一名著名作家是他藏在心底的夢想?？墒菋寢屧o他當(dāng)頭一棒，“得了，寫作文比便秘還困難的人還當(dāng)作家呢！”

媽媽就是嫌他寫書是浪費時間，最好姚遙分分秒秒都在學(xué)習(xí)——走路背英文單詞，等車研究數(shù)學(xué)難題，洗澡探索浮力原理……

姚遙說，那是陳景潤和阿基米德。媽媽被他氣噎了。

既然媽媽不希望姚遙寫小說，姚遙只好灰溜溜地藏起了那本小本子，躲在自己房間里偷偷地寫。

他不是不會寫作文，只是不會寫考試的作文，什么難忘的事啊、佩服的人啊、有意義的事啊……姚遙一看到作文要求就頭痛，頭一痛，大腦就立刻停止思考，當(dāng)然就一個字也寫不出了。姚遙喜歡天馬行空，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想寫什么就寫什么。那本小本子，是姚遙心里的“自留地”，任憑自己胡思亂想。當(dāng)然，他從不覺得那是胡思亂想。

他沉迷于他的小本本。至少，小本本里，他——姚遙同學(xué)的內(nèi)心可以得到充分表達(dá)，高大英武的逍遙王也是他渴望和期盼的形象。

好在楊老師聽說這件事后，說挺好，可以讓姚遙多練練筆。她好像不太在乎宋萌萌、魏笑巖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還勸他們要具備點“娛樂精神”，讓大家娛樂娛樂而已嘛！

魏笑巖、宋萌萌的反應(yīng)，姚遙是預(yù)料到的，誰不希望自己是一個叱咤風(fēng)云的英雄，誰愿意自己是個天天吃敗仗的“狗熊”呢？不過，得到班里其他同學(xué)的追捧卻是姚遙萬萬沒有想到的。

從此， 每天下課，幾個以前圍著魏笑巖、宋萌萌的男生開始圍著姚遙轉(zhuǎn)了，嚷嚷著要看“三國演義”。最后連女生也求著姚遙把她們寫成美艷絕倫的皇后、公主。甚至穿怎樣的衣裙，戴怎樣的頭飾、耳環(huán)都要描述得很細(xì)致。更甚至，有人為了比美，還在姚遙面前爭吵起來。弄得姚遙只能使勁想形容女生漂亮的詞語——婀娜多姿、端莊優(yōu)雅、秀外慧中、慧質(zhì)蘭心、面若桃花、柳眉杏眼、風(fēng)華絕代、回眸一笑百媚生……

同學(xué)的熱情讓宋萌萌和魏笑巖有些摸不著頭腦，站在一邊斜眼瞧著大家，很不爽的樣子。

姚遙才不管呢。一不小心，不會踏步、不會打籃球、成績平平的姚遙，竟然成了班里的核心人物，不，風(fēng)云人物！姚遙很高興他的故事能吸引這么多同學(xué)。他們的笑聲、他們的請求，都讓姚遙異?？簥^。 他隱隱感到，成為大作家的夢想很快就要實現(xiàn)了……

更神奇的是，玫瑰老師布置的英語作文，姚遙也接連得了“A”！她說姚遙是個“有思想”的孩子，她喜歡！

周末去奶奶家，姚遙把英語作文帶去給奶奶看了。那是一張A4紙大小的白紙，姚遙用彩筆寫了一段話，意思是，有個老奶奶，坐了美聯(lián)航的飛機來到中國上海，教這里的孩子學(xué)講英文。她不會說中文，但是她會唱中文歌——《玫瑰玫瑰我愛你》。老奶奶看上去挺和氣的，但是只要連續(xù)兩次上課開小差，她就會發(fā)郵件給家長。文章的最后，提醒玫瑰老師，注意飲食，盡量少吃漢堡包，因為你已經(jīng)很胖啦！

奶奶聽了姚遙的翻譯，又是“咯咯咯”笑個不停。爺爺說，姚遙一來，奶奶的病就好了一半。

奶奶看上去除了有些疲倦，臉色還不錯。爸爸說上個禮拜醫(yī)院復(fù)查，奶奶的身體指標(biāo)比上次好一些了。

太好了！姚遙相信，奶奶的身體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從奶奶家回來，姚遙寫了篇關(guān)于奶奶的英語作文。雖然有幾處語法不正確，玫瑰老師還是給了個A+，還寫了句：“有這樣的奶奶真幸福，奶奶有你這樣的孫子也很幸福！”

那天英語課，玫瑰老師請姚遙去講臺，她要跟姚遙說一說錯在哪里。姚遙回座位的時候，邊上突然伸出來一只腳，姚遙只顧著往前走，沒留意，絆了一下，身子差點飛起來。還好，他身子輕，只是趔趄了一下，沒摔倒。

姚遙定了定神，回頭一看，宋萌萌正在偷笑呢！

姚遙很生氣，虎著臉問：“你干嗎？”

“沒干嗎啊！”宋萌萌兩手一攤，裝出很無辜的神情。

姚遙沒有向老師告狀的習(xí)慣，以前遇到這類事，姚遙只能自認(rèn)倒霉?？墒牵穹俏舯壤?。哼，不怕你，我有“三國演義”！

晃著肩膀回到位子，姚遙胸有成竹地從桌肚里掏出小本本，煞有介事地拿起筆，還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瞟了宋萌萌一眼。

“不好，姚遙又要在小說里說我壞話了！”宋萌萌急了，對著姚遙吹胡子瞪眼的，礙于前面的黃玫瑰老師，他又不能發(fā)作，只能干著急啊。

而姚遙，明明知道那邊宋萌萌急得要死，卻只顧埋頭寫字，根本不再往他那里瞧上一眼。

宋萌萌恨啊，恨不得跑過去直接把那小本本撕了！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宋萌萌想去問姚遙寫了什么，卻又不好意思開口。無奈，只能去其他男生那里打聽“三國演義”的最新情節(jié)。

胡來也不隱瞞，推了推小眼鏡架，咳嗽了兩聲，慢慢悠悠地說：“也沒寫你什么啦，就是……”

“就是什么，快點說?。　彼蚊让冉K究忍不住了，用胳膊肘使勁撞胡來。

“急什么，瞧你，急躁又魯莽，怪不得老打敗仗。姚遙寫得一點兒沒錯！”

胡來的一番話頓時說得宋萌萌耷拉下腦袋，如同一只“被打敗的公雞”。

“可惡的姚遙！” 宋萌萌恨死姚遙了。

“嗨，這回，賣萌王挺倒霉的?！焙鷣碛滞屏送菩⊙坨R。

哪一回不倒霉啊，百分百的“倒霉蛋”！宋萌萌“嘿嘿”苦笑。

“話說最近發(fā)生的那一場戰(zhàn)爭，真是刀光劍影、劍拔弩張。由于賣萌王經(jīng)?？跓o遮攔地取笑他的手下，那個叫晉襄公的人實在忍無可忍，決定起兵造反。起先，賣萌王憑著精良的裝備占盡優(yōu)勢。但是很快，對方異軍突起，各地倒戈的士兵越來越多，打得賣萌王潰不成軍。眼看即將慘敗，他轉(zhuǎn)身騎上馬就想往回逃，一支利箭‘嗖地飛來……”

說到關(guān)鍵處，胡來故意停住，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

“我……我……死了嗎？”宋萌萌眼巴巴地看著胡來，好像他自己也被這故事深深吸引了。

“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好穿過……”胡來推推小眼鏡，慢吞吞地說。

他的話還沒說完呢，橫山真人就打斷了他，興奮地說：“我知道，我知道，那支箭正好穿過賣萌王的胸膛！”說著，他隨手拿起胡來桌上的筆就往宋萌萌的胸口戳去，痛得宋萌萌捂住胸口齜牙咧嘴。

胡來擺了擺手，又搖了搖頭，說：“No，No，No！”

只見他從橫山真人的手上奪過鉛筆，作勢往宋萌萌的屁股狠狠戳去。宋萌萌連忙放下捂在胸口的雙手，改去保護自己的屁股，手忙腳亂，很是狼狽。

“什么，穿過屁股？”

“啊？哈哈哈！”

“被箭穿過屁股，他怎么走路??？”

“那支箭上不會涂了毒汁吧？”

……

圍在胡來邊上的同學(xué)一個個都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連魏笑巖也抿著嘴想忍住笑卻又忍不住的樣子。

宋萌萌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被整得一點脾氣都沒有，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姚遙斜眼看著欲哭無淚的宋萌萌，得意地笑了，露出了兩顆大板牙。

小本本啊小本本啊，你是我姚遙威武的戰(zhàn)斗機！

小本本上寫過的頁數(shù)越來越厚，姚遙還學(xué)著課外書的樣子，在中間穿插了很多有趣的圖畫，就是媽媽說的那些長著三角形腦袋、四方形身子的人。每一筆都是他用直尺畫出來的，他覺得這樣很特別。

姚遙的內(nèi)心總是期待與眾不同。

美術(shù)季老師在姚遙的“大花臉”桌子上看到過這些奇形怪狀的小人兒，驚訝得張大嘴巴，一個勁地夸姚遙“有想象力”“畫得很棒”，還說讓他想起了外星人。

他是第一個夸獎姚遙畫得好的老師。以前的美術(shù)老師總是嫌他畫畫不聽指揮，明明要畫紅太陽，他偏偏畫個藍(lán)太陽，還說“太陽穿厭了紅衣服想換件藍(lán)顏色的”。于是，老師生氣地說他強詞奪理！

姚遙的媽媽和孃孃都喜歡買各種色彩、各種式樣的衣服，每天換著穿。姚遙想，太陽也一樣啊，誰喜歡一成不變？

所以，打開姚遙的這本“書”，乍一看，五彩斑斕，流光溢彩。仔細(xì)一看，哇，有點詭異，有點恐怖！人不像人，獸不像獸！

難怪在媽媽的眼里，姚遙的書根本不是書，簡直就是“胡編亂畫”，幼稚可笑！她還常常對姚遙的爸爸抱怨，為什么當(dāng)初沒有生個女兒。女兒懂事貼心，是爸爸媽媽的小棉襖;男孩子永遠(yuǎn)長不大，操不完的心！

爸爸倒也不生氣，回她：“都生女兒的話，誰來娶她們??？”

是啊，這世界都是女的，誰來當(dāng)她們的老公呢？

聽到爸爸的回答，姚遙在心里痛快地笑了。

（未完待續(xù)。節(jié)選自江蘇鳳凰少年兒童出版社《姚遙的“三國演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