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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煎塵土

      2020-08-20 08:05賈文清
      青海湖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湖北口罩疫情

      二月的風(fēng),依舊凜冽,即便打著旋地東奔西突,依舊吹不開高原古城冰凍的大地。往年這個時候,還是年味正濃,喜興正瀾。街巷里花燈明艷燦爛,社區(qū)中社火鑼鼓喧天,大小商鋪全部開張,出售一些包裝得花花綠綠的拜年禮品。今年,再也看不到這樣的景象了。街上空蕩蕩的,沒有行人,臨街店面也全部關(guān)閉,只有零星的車輛飛馳而過。政府的宣傳車循環(huán)奔走,高音喇叭里播放著各種通告和防疫常識。

      我聽從政府的號召,從未離開過家門半步,每天只站在陽臺上望望外面的街道,然后看看我養(yǎng)的那幾盆花,順便松松土,澆澆水??吹教柭渖剑匚菰倏纯次茵B(yǎng)的幾條魚。看到暮色四合,便拉上窗簾睡覺。宅居生活如此安閑,內(nèi)心卻一刻也不安閑。我像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時時關(guān)心著疫情,惶恐不安。不知道疫情什么時候出現(xiàn)拐點,封閉的日子何時才能結(jié)束。很快,我便焦灼成疾了。上火使嗓子一下就腫了,耳朵也嗡嗡作響,最難過的,當(dāng)屬牙齒。也可能是受到了腫脹的嗓子擠壓,有兩顆牙齒生氣了,它們變成熾熱的火炭,燒得我整張臉都火燒火燎地疼,那尖銳的疼痛直沖腦門,疼得我生無可戀。用手按壓,清晰地摸到了我臉皮下面的骷髏頭,一顆牙齒在噴火。

      我在小區(qū)封閉半個月后第一次走出家門,竟有頭重腳輕的感覺。單元門上已經(jīng)貼滿了各種告示、標(biāo)語和警句,空氣中飄散著濃烈的消毒水味。灑在地上的消毒水結(jié)成了一層薄薄的冰,覆蓋在沒有化盡的殘雪上面,仿佛水漫金山后落魄的青白二娘子。

      小區(qū)門口已經(jīng)封閉了。墻上醒目地貼著幾個大字:本小區(qū)有外地來寧人員,請勿接觸。我只知道本小區(qū)住了一些老弱病殘,外地人員從哪兒來的,我竟絲毫不知。封閉的門口擺了一張桌子,兩位全副武裝的工作人員端坐著,檢查每一位出入人員。桌子旁邊,是一頂寶藍色的救災(zāi)帳篷,我知道這是給防疫人員用的。西寧的冬天太冷了,在室外待上一會兒就能把人凍僵。這兩位坐在桌子后面如果凍得受不了,就可以進到帳篷里暖和一會兒。我朝帳篷門口望了一眼,正考慮要不要以后每天送一壺開水下來,就聽得其中一位吆喝道:看什么?出入證呢?我說:我沒有出入證,我登記一下行嗎?她說:不行,要出入證!我一下就急了,嗓門提高了八度:我一直在樓上待著,不知道辦出入證的事兒,你們?yōu)槭裁床煌ㄖ??另一位趕緊說:我們只為經(jīng)常出入的人辦了,沒有挨家挨戶通知。我說那怪誰?還不讓出門了?我牙疼得厲害,我要去看醫(yī)生。我摘下帽子,準(zhǔn)備拉口罩給他們看看我腫脹得如發(fā)面饅頭一樣的臉。剛才那位趕緊阻止:別摘口罩別摘口罩,您趕緊登記了去吧。您要不會寫字,我替您寫。我奪過筆瞪她一眼:我會寫!身份證號碼都背下來了。

      走出大門,呼吸了幾口干冷的空氣,我才適應(yīng)了半個月囿在家里后猛然放松的空曠。街上沒有行人,公交車也很少。我決定步行,慢慢走到醫(yī)院。想想剛才的所作所為,我很懊悔。我這稍不如意就大著嗓門說話的毛病是改不掉了。這都是以前落下的職業(yè)病,卑微的生活,受到的不公正太多,就想以加大音量的方法為自己討得一點公道。

      所有的店鋪都關(guān)門了。這里離鐵路貨場很近,沿街鋪面開了很多物流公司,絕大多數(shù)都是湖北人開的。一間小小的門面,里面擺一張桌子一套沙發(fā),公司就算開張了。后面的墻上寫著他們的業(yè)務(wù)范圍,多是到各州縣或西藏拉運貨物,最遠到樟木口岸。凡是鐵路上運來的貨物,他們會在第一時間用汽車分送到各個貨主手里。不過,他們既無車隊也無人員,就靠著一臺電腦和一只手機,為供需雙方牽線搭橋,他們掙中介費。這樣的物流公司多了,就有人開起了面向湖北人的菜館。有專賣早餐的熱干面小吃店,也有精致的楚菜小炒。我在其中一家小館里吃過一次清蒸武昌魚,吃得口甜心怡。從此記住了那家蒼蠅小館,隔一段時間就去要個武昌魚或蒸魚糕,端回家自己蒸一碗米飯,可以美美地吃一天呢。

      現(xiàn)在,這些店鋪都關(guān)門了,門口懸掛著防控疫情的標(biāo)語口號。那些西裝革履的小老板都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還有他們的孩子,年輕的妻子,偶爾會出現(xiàn)在店鋪門口,說著那種帶有水氣的湖北方言。往往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遠古時代的屈原,他站在長江邊上吟唱《九歌》的時候,也是這種語言吧?我不知道他們是回老家了,還是留在西寧居家隔離。不管在哪里,我在心里祈禱他們都好好的,能平安躲過這次災(zāi)難。

      貨場緊挨著火車站。走過這條滿是物流公司的街巷,就到了火車站。車站也已停運,往日熙熙攘攘的車站廣場此刻無比寧靜。只有一排防疫車和穿著白色隔離服的疫情防控人員。火車站是防控疫情的第一道關(guān)口,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此堅守。我在家里閑得無聊看魚看花的時候,他們?nèi)杖找挂沟厥睾蛟谶@里,嚴(yán)陣以待,嚴(yán)防死守,從源頭上消滅了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染途徑。冬日的陽光淡淡的,把一點薄輝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火車站后面裸露的群山靜默肅立,仿佛無言的陪伴。

      如今的火車站已今非昔比。經(jīng)過多年的城市改造,西寧城越來越像個現(xiàn)代化的大都市。我突然想起,十年二十年以前的火車站,可不是這個樣子。那會兒火車站后面還是三不管地界,除了鐵路家屬院,還有很多菜農(nóng)的出租屋,有許多到青海來討生活的外地人,他們就租住在這里。

      這些人中有一個湖北人。不知道他是湖北什么地方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來到西寧的。當(dāng)我知道他的時候,他已在全市出名了,他救了一個橫穿鐵道的小女孩。孩子得救了,他被卷到車輪底下,鮮血灑了長長的一路……

      火車停了,人們驚呼,小女孩的父母趕過來,跪在他的遺體前痛哭。這是一個慘烈的舍己救人的故事,于是,大報小報的記者來了,各路媒體的記者也來了,人們感慨、贊嘆、感念他的英雄事跡。我在電視上看到有記者到了他的出租屋里,出租屋很小很破,只有一張床,和一些零散的生活用品。外出打工的人,自然不會有多么講究的生活。我猜他是湖北哪個貧困地方的農(nóng)民,聽老鄉(xiāng)說青海好掙錢,就拋下父母,告別妻兒,來到大西北,指望能賺錢養(yǎng)家糊口,改善生活。沒想到,卻是魂斷他鄉(xiāng),怎不令人痛心唏噓。我之所以至今還記得他,是認(rèn)為他是個真正的英雄。火車不是汽車,在鐵軌上救人,完全是有去無回。作為一個路過的農(nóng)民工,一個不相干的局外人,他可以不救。就像絕大多數(shù)的看客一樣,他驚叫一聲,感嘆一會兒,就可以回到他的出租屋里睡覺,沒有人會指責(zé)他,他也不必承受良心的不安。只是,在那千鈞一發(fā)的時刻,他挺身而出撲上去了,義無反顧。他不能看著一個像花朵一樣的生命瞬間消失,他寧愿把自己弄得粉身碎骨。

      熱熱鬧鬧的報道過后,趨于平靜,人們很快就把他忘了。后來,我問當(dāng)初報道過他的記者:那個湖北人的身后事怎么辦了?記者說:還能怎么辦,賠了錢。安頓好家屬,還給了許多榮譽。也就對得起他了。

      只是,我們真的對得起他嗎?我們誰還記得他的名字?誰還記得他在鐵道上救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女孩,而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或許我們能給予他的,不僅僅是金錢,而是記住他,記住一個湖北青年在高原古城為救小女孩而英勇犧牲的壯舉,記住這位偉大的平民英雄。

      我突然萌發(fā)了一個想法,等這次疫情過去后,我就開始尋訪這位平民英雄的相關(guān)情況,我要知道他是湖北哪里人,家里人是否還安好,有沒有遭受疫情困擾?如果再有可能,我會給有關(guān)部門寫提案,建議在火車站他犧牲的附近,給他立碑或塑像,讓人們永遠記住這位在高原古城捐軀的湖北人。進而又想:等這條街上的物流公司全部開張,我會一家一家地探訪他們,詢問他們在疫情中所受的影響,和他們的真實感受。

      當(dāng)然,做這些工作,首先是我自己能做下來。做下來的基礎(chǔ)便是身體好。此時,我最要緊的是能硬撐到醫(yī)院。牙疼不說,由于吃了太多的感冒藥和抗生素,我的肚子也痛起來了,腸胃抽搐,說不出的難受。我彎腰駝背,把自己弓成一只大蝦米,哼哼唧唧地往醫(yī)院走。

      醫(yī)院倒是開門了,各科室也都正常營業(yè)。只是,沒有醫(yī)生。我坐在牙科的候診室里,滿懷希望地等待醫(yī)生解除病痛時,一位掛著實習(xí)胸牌的小醫(yī)生告訴我:你的病現(xiàn)在看不了,沒有醫(yī)生。我只能給你開點常規(guī)的消炎藥和止痛藥,保守治療。我問醫(yī)生呢?他說醫(yī)生都上武漢去了,現(xiàn)有醫(yī)生人手不夠,只能這樣了。

      我拿了他開出的消炎藥和止痛藥,默默地走出了醫(yī)院。非常時期,我們每個人都在一條船上,只有同舟共濟、互相扶持,才能戰(zhàn)勝這個叫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病魔。

      小醫(yī)生給我點了麻藥,牙齒暫時不痛了。我打算去買點蔬菜食品。附近有一家超市和一個菜場,超市的門開著,顧客進進出出很正常。就是不知道菜場還開不開了。不過,我還是決定不到超市,到菜市場碰碰運氣。我家里別的食物都還齊備,就是沒有了青菜,我想到菜市場買點綠葉菜。

      我弓著腰慢慢往前走。冬日的陽光雖然很明亮,但一點兒也不暖和。陽光下還有看不見的冷風(fēng)在颼颼吹著,穿透棉衣,冰涼刺骨。我戴著雙層口罩,倒不感覺到冷。要說起來,雖然我現(xiàn)在飽受疾病折磨,但我依然認(rèn)為我是個好命的人。我總覺得有個仁慈的上蒼在護佑著我。比如,大家都不戴口罩的時候,我一直都戴著。尤其夏天,出門必戴口罩帽子。不是說我有多么強的保健防疫意識,而是為了遮擋高原上強烈的紫外線,使我本來黝黑的皮膚不致更黑。我經(jīng)常買那種一次性的醫(yī)用口罩,只要到藥店,必定買三五包,存到家里慢慢用。所以,當(dāng)街上所有的口罩一次賣完的時候,我一點兒都不慌張。我感覺我囤了很多口罩??杀氖?,當(dāng)我拉開存放口罩的抽屜時,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口罩都被我用完了,只剩了兩個。我想起網(wǎng)上介紹的各種自制口罩的辦法,想找一點毛巾自己做口罩。意外地,又翻出了以前發(fā)的勞??谡?,這種棉紗的口罩不好看,卻很實用。我決定把這種口罩戴里面,一次性醫(yī)用口罩戴外面,回來后用酒精消毒,還可以重復(fù)使用。這樣,我的口罩就不用發(fā)愁了。

      口罩問題不算啥,最主要的,是冥冥之中的神靈幫我渡過了難關(guān)。我是個生活很隨意的人,過年不愿意像別人家那樣,采購大包小包的年貨,備辦各種各樣的吃食。我總覺得,現(xiàn)在生活這么方便,物流這么發(fā)達,市場上的年貨和新鮮水果蔬菜琳瑯滿目,沒必要年前買一堆囤積起來。大年初一超市還開門呢,可以隨時買新鮮的。所以,往年過春節(jié),我從不采購年貨。今年本來也不想買,可是,臘月二十九這天,我坐不住了,我想到街上買一點好吃的,留著三十晚上看春晚時吃。我來到了超市,結(jié)果,看這個也好,看那個也好,什么都往購物車?yán)锓拧>瓦B平時喜歡卻又不敢買的干果飲料以及各種腌臘食品,一下買了好多。心想:過年嘛,可以允許自己放縱一下,吃完這些就不吃了。又買了許多平時想不起來買的食品,比如各種曬干的海產(chǎn)品和蕨類植物,還有一些不會做也不敢吃的海鮮。心想不會做可以上網(wǎng)查,過年總得吃點新奇的食品。還買了許多可有可無的東西。我一邊往小推車?yán)锓乓贿叞迪?,買了也是白買,過幾天放壞了還得扔掉。

      結(jié)果,初一早晨就封城了。所有的商鋪都關(guān)了門,所有的小區(qū)都設(shè)了疫情防控點,再不讓隨便出門了。在家待了一個星期后,我就知道了我想買不想買地買來的這些食品有多么重要。家中有糧心里不慌,我才可以安靜地待在家里養(yǎng)魚賞花。我一邊慢慢享用這些美食,一邊暗自感嘆:這是哪位神仙姐姐在暗中指引?。恐敢屹I了這么多平常根本就不可能買的食物。我只能默念感謝:上蒼慈悲,普度眾生。

      我總覺得這是一種超越自然的神秘力量,有了這股力量的加持,我才能如此好運。當(dāng)然,這與我的修為也有關(guān)系,我不吃齋念佛,但我自認(rèn)為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我善良到別人傷害了我,我還替?zhèn)ξ业娜藢ふ议_脫的理由。找到理由后,我不但立刻原諒人家,還要做自我反省。一定是我不夠好,才讓人家那么生氣,那么不喜歡我。

      菜市場正常開業(yè)。只是,增加了很多的防控人員。進門測體溫,門口還有霧化消毒。我覺得這樣很好,先不說有沒有病毒,至少能給人從心理上帶來安全感,認(rèn)為這樣做了,才可以放心大膽地進入菜市場,和攤主接觸。

      我以為這個時期菜價會有大幅度的上升。漲價也可以理解,非常時期嘛,藥店里的口罩酒精早已脫銷,拿著錢也買不到了,市場里有菜很不容易了。沒想到的是,這個菜場的菜價居然很便宜,和封閉前差不多是一樣的價格,有的甚至還便宜一些。尤其水果,便宜到讓人不敢相信。有一家攤位的香蕉只賣三塊錢一斤,我以為是破損了或長期存放捂壞了,在便宜處理。我湊上去仔細看了看,香蕉很正常,黃澄澄的色澤誘人,并無一點損壞,有許多人在搶著買。我也趕緊買了一些,我的一口爛牙疼得火燒火燎,這軟糯的水果正適合此刻的我。我又買了土豆、豆腐和綠葉菜。還想買點別的菜,感覺已經(jīng)沉甸甸的拎不動了。菜市場在一個遠離街巷的寬闊地帶,單獨隔離起來的,出租車進不來。我打開手機試了試滴滴叫車,居然一下就叫到了。我問司機能不能把車開到市場門口,司機說可以。我又趕緊買了蘿卜、茄子和西紅柿。這些菜,足夠我再支撐十天半個月的不用下樓啦。用網(wǎng)上的段子說:咱到不了防控疫情第一線,咱宅在家里不添亂,也是為國家作貢獻。

      司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他幫我把菜拎到后備箱里,瀟灑地一揮手:大媽,上車吧。他連阿姨都不叫了,直接叫大媽。也難怪,疾病折磨得我憔悴不堪,哪有心思打扮?我暗想:等疫情過去,我不管牙好沒好,都要到理發(fā)館去修理一下頭發(fā),再不能這么蓬頭垢面地混日子了。又想:叫大媽也是好事啊,我希望別人一直這么叫下去。叫著叫著,所有的人都來問我:老奶奶,您高壽???

      街上沒人,車也很少,街道寬了許多,我們的車像飛一樣。司機放著音樂,一邊開車一邊搖頭晃腦地唱歌。戴著口罩的嘴巴唱出含混不清的音調(diào)。唱得開心了,他回頭問我:大媽,你說這疫情啥時候過去哩?我說這我不知道,這得問鐘南山。他說是終南山的道士吧?道士怎么可能消滅掉這么大的疫情呢?大媽,別迷信了,還是相信科學(xué)吧。我說你的科學(xué)依據(jù)是啥?他說:我的依據(jù)就是我腳下的這片土地。我大高原氣候寒冷,紫外線強,不適合病毒生存。那個什么新冠肺炎一來就得死,它存不住。2000年的非典那么厲害,咱這兒有嗎?我說沒那么簡單,你還是戴好口罩做好防護吧。司機說那你還是相信終南山的道士講迷信嗎?他關(guān)掉音響,準(zhǔn)備和我辯論一番。我指著腫脹的臉說:我牙疼,說話費勁,你好好開車吧。

      我把臉轉(zhuǎn)向了車窗外,午后的陽光更加明麗,天藍得讓人憂傷,街邊的樹木不再是干冷的硬枝條,樹冠已經(jīng)泛出潤潤的綠色,春天就要來了,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你不知道干冽的空氣中是否飄浮著那看不見的新型冠狀病毒。這看不見的病魔多么可怕,它一直在和我們躲貓貓,需要我們耗費多大的力氣才能戰(zhàn)勝它。下車時,我對司機說:你聽大媽的話,把防護做好,車也要消毒。

      回到家里,我把菜整理好,又坐在窗戶邊喝茶看花。午后,晴朗的天起風(fēng)了,早春二月,高原的風(fēng)干冷、堅硬,呼嘯著從街巷樓叢中穿過。寒風(fēng)過處,樹木被它們欺凌得東搖西晃,門窗被它們拍打得啪啪作響,街心花園的枯葉和塵土,被它們裹挾起來,腳不點地跟著它們飛奔。早春的寒風(fēng),像極了一群狼狽逃竄的土匪,在自己倉皇逃跑的時候,總要迫害一下無辜的鄉(xiāng)民。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河流萌動、萬物復(fù)蘇的季節(jié),這冰冷的寒風(fēng)還能肆虐多久呢?寒風(fēng)過后,堅硬的土地會以更加快捷的速度消融,不久,就會冒出嫩嫩的青草芽,開出柔柔的小碎花。我突然想起,在我小時候,也就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我們也遭受了一場瘟疫。那一次是腦膜炎,據(jù)說這個病只在小孩子中間流傳,發(fā)病快,死亡也快。因此,學(xué)校如臨大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保護著每一個孩子。我們那會兒小,還不懂得流行病的兇險和危害,只記得那個時候?qū)W校彌漫著一股中藥味兒,昭示著我們正處在一個與疾病有關(guān)的時期。老師囑咐我們每人帶一只大碗或搪瓷缸子,早晨上學(xué)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們的大碗或大缸子里舀上滿滿的中藥湯子,讓我們喝下去。

      中藥湯很不好喝,又苦又麻,喝下去后一陣一陣地往上反胃。好在那個年月生活困難,孩子們沒有那么嬌氣,苦雖苦吧,但都能聽老師的話,一氣兒把苦藥湯子灌進肚子里。只是,我們中絕大多數(shù)孩子的早餐是一個或兩個煮熟的洋芋,有的人家甚至連洋芋都沒有,餓著肚子來上學(xué)。中藥湯灌下去后,很多孩子吃不住勁兒,又哇哇地吐出來,捎帶著把早晨吃進去的洋芋或雜面饃饃也吐出來。

      這時候的老師們焦灼地跺著腳,趕緊安撫一邊吐一邊哭的孩子,把噴得到處都是的嘔吐物清理干凈。我記得有一位年輕的女教師,留著兩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有一次,她擦抹小孩的嘔吐物時辮子滑了下來,一下子掉到她淘洗抹布的臟水桶里。第二天,她就把辮子剪了,剪成了齊耳短發(fā)。這讓我想起在這次疫情中奔赴武漢前線的女醫(yī)生和女護士,她們大多也剪了短發(fā),是為了進方艙醫(yī)院時穿防護服方便。那個年月沒有防護服,老師為了學(xué)生把自己的頭發(fā)剪了。就連小小年紀(jì)的我們,也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嚴(yán)重且悲壯的事情。

      為了避免再發(fā)生學(xué)生空口喝藥汁后嘔吐,學(xué)校給我們準(zhǔn)備了包谷面發(fā)糕。于是,我們就著中藥吃發(fā)糕,一口藥湯一口饃饃。有了香甜的包谷面發(fā)糕墊底,那中藥湯子也不覺得怎么苦了。教室里一片響亮的喝湯聲,場面頗為壯觀。比我們把中藥湯汁當(dāng)早餐還要壯觀的,是教室里熬藥的場景。有幾間教室的桌椅板凳全騰出來了,支起大鍋專門熬煮中草藥。老師們大約半夜就從家里趕過來了,等我們上學(xué)時,大鍋里的草藥已熬得恰到好處,各班的老師和學(xué)生們抬著大鐵桶領(lǐng)各自的藥汁。負責(zé)分發(fā)的老師就揮舞著大勺子,把藥湯舀進大鐵桶里,一邊大聲地報著班級的名字。教室里蒸汽彌漫,人人臉上淌著油汗。

      我們年紀(jì)小,就由老師負責(zé)領(lǐng)湯藥。老師在給我們分湯藥的同時,一再告誡我們,不要到外面說腦膜炎的事,別人問了也不要說。聽見誰家小孩得腦膜炎了,更不能說。我們問老師為什么不能說,老師說你們小,說不清楚,就怕有壞人造謠搞破壞。

      不過,我從來沒聽說誰家的小孩得腦膜炎,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更是沒有一個人得此病。大家天天喝中藥湯,預(yù)防得那么好,怎么可能得呢?倒是那幾間神秘的教室,那些熬煮中草藥的大鍋,以及那濃濃的彌漫在校園里的中草藥味兒,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次疫情,我從老師們那如臨大敵的神態(tài)、全力以赴的防護中,知道了瘟疫有多么的可怕。

      那苦澀中帶著悠悠甘甜的中草藥味兒,在我們的校園里飄蕩了一個多月,才漸漸遠去。后來,學(xué)校又組織我們看了電影《枯木逢春》,這是一部關(guān)于血吸蟲病被消滅的片子。由此我相信,瘟疫固然很可怕,但人類總有戰(zhàn)勝疫病的辦法,這就是人類的精神和靈氣所在。

      那一次突發(fā)的腦膜炎疫情已經(jīng)過去幾十年了,久遠得幾乎沒有記憶,要不是這次疫情,我可能再也想不起來了。人生要經(jīng)歷許多磨難和坎坷,而童年的磨難,早已沉淀在記憶的最底層了。只是,我看見那個拿著全家福的合影追隨父母而去的三歲女孩時,意識到在災(zāi)難面前,老人和孩子,還有所有的弱勢群體,遭受的傷痛或許更大。今天的湖北人,那些困在城里的人,還有流浪在外的人,他們此刻,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傷痛?我從手機上零星地看過一些,知道他們被封閉在自己的家里,很無奈,也很悲壯,他們?yōu)榭刂埔咔椴辉俾幼龀隽司薮蟮臓奚?。那么,疫情過后,他們的生活又將如何呢?我又想起了我遇到過的湖北人。其實,這座城市里有很多湖北人,他們大多從事家居建材、房屋裝修工作。尤其是做塑鋼門窗的,幾乎被湖北人包攬了。我家的窗臺,還有一扇推拉門,就是請湖北人做的。我經(jīng)濟能力有限,不敢請裝修公司,只能干一件活,臨時請一個裝修工人。給暖氣片上方的窗臺安裝臺面時,我來到了建材市場,挑選好臺面后,我請老板幫忙介紹一位師傅。老板隨即叫了一個他的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當(dāng)時就跟著我,到家里量了尺寸。

      之后,我就顧不上他了。家里的裝修活兒好幾件同時開工,貼瓷磚的,打櫥柜的,敷設(shè)電線管道的,稍微有一處照管不到,裝修工人就會偷工減料、敷衍了事。我常常一股一股地冒火,又強按著把火壓下去,和裝修工人好一陣歹一陣,吵完架又給人家施以小恩小惠,只求著他們能不坑我,憑著良心把活做下去。

      做窗臺的師傅在量尺寸的第二天就來了,他把裁好的人造大理石板自己扛上了六樓。不像別的師傅,材料拉到樓下,他們就吆喝我自己下去搬。我搬不動,只能出去請打零工的搬。打零工的通常都會獅子大開口,我又得磨半天,講半天,生一肚子氣,最后還得付高價。這位湖北口音的師傅沒讓我自己搬,我就準(zhǔn)備著把搬運費再算給人家。只是,他一趟一趟吭哧吭哧地往樓上扛石板,并沒有提搬運費的事。

      所有的建材扛完,他已經(jīng)滿頭大汗了。我讓他歇一會兒,他頭也不抬地說:歇什么?早干完早走,還有下一家等著呢。說完接上電線插板就切割起來,一陣煙霧噴涌而出,我趕緊逃離。

      到中午時,別的裝修工人都歇工了,只有他還在埋頭苦干。切割出的邊角碎料和石料粉塵鋪了一地。他的頭上、身上全都是粉塵面兒,像是剛從石灰窯里鉆出來的一樣,臉上更是抹得五花六道。我勸他別干了,洗洗臉吃中午飯去。他依然手腳不停,說干完了再吃。我說干完還早呢,先吃飯吧。掏出十塊錢遞給他。他不要,說講好的價錢我怎么能額外再要呢?我說沒事,這是吃飯的錢,算我請你的。沒想到,他很生氣,把十塊錢扔在地上,說:該多少就多少,不是我的錢我不要!

      說起來也許不相信,但這事兒是真的。我平常和裝修工人斗智斗勇,但還是很體恤他們的,每逢中午加班,我都要請出去吃個干拌或炒面片,或者給他們十塊錢自己去吃。那個時候十塊錢吃飽肚子沒問題。干活的人也心安理得地接受,時間久了,偶爾有一次不請,他們還不高興,下午的活就干得敷衍又浪費。讓他們節(jié)約材料,他們就說:沒吃飯呢,哪有力氣干活?沒想到,這位做窗臺的湖北人這么有個性,我第一次遇到了如此堅持原則的人,我對他肅然起敬。我拾起十塊錢,沒再打擾他。

      他做的窗臺非常結(jié)實,多少年了,我放花盆放書本放腌酸菜的大石頭,窗臺依舊平展挺拔,沒有起過一點裂紋傷痕。

      如果說這個湖北人做的窗臺堪稱完美的話,那么,另一個湖北人做的門框就讓我大為惱火。我記得他來量尺寸的時候心情不好,一邊量一邊打電話,在電話里不停地和人爭論著什么。不過他對我倒是挺客氣——我是主顧嘛,他不得不隨和。他說他在青海做了很多年鋼窗生意,從沒做壞過一家,口碑非常好。然后,他就跟我要押金,數(shù)目比別人家高出許多。我相信他說的話,當(dāng)場就把押金給了他。

      沒想到,他拉過來的塑鋼門框尺寸小了很多。他拉了這邊,那邊對不齊;那邊對齊了,這邊又張了一條大縫子。他只好把門框放在中間,兩邊用舊報紙卷成卷兒往里填。

      我火冒三丈,從他手里奪過螺絲刀,把那些報紙卷兒全部捅了下來,然后在倒下來的門框上踹了兩腳:拉回去!不裝了。他自知理虧,沒有爭辯,只說:都已經(jīng)做成了。門也做了,錢都花了。我說:押金我不要了,你拉回去。他哭喪著臉:大姐,算我錯了,拉回去我就賠慘了。我剛從湖北過來,一家大小等著我掙錢吃飯呢。你不是在青海干了很多年,口碑很好嗎?我懶得拆穿他,只讓他拉回去,推拉門我另外找人做。

      和他一塊兒送貨過來的伙伴也幫他說話:大姐啊,你就抬抬手吧,大家都是靠力氣吃飯的,不容易。你要是不讓裝門框,我們就賠死了。他也說:不會影響質(zhì)量的,門框縫隙我們用玻璃膠打滿,很結(jié)實的。大姐啊,工錢我們不要了,只要保本就行。

      我長嘆一聲,只好同意他們繼續(xù)安裝門框。

      我理所當(dāng)然地扣下了他們的工錢。那位幫工沒有說話,只有他還在請求:大姐,你多少給點唄,我們不容易。

      我的火又上來了:你們不容易,我容易嗎?我已經(jīng)同意你們把壞的裝上了,你們還不知足?工錢不給。這也是讓你們花錢買個教訓(xùn)。任憑他怎么哀求,我就是不松口。

      很多年過去了,房子早已住舊。如果不是這次疫情,我也想不起來這些湖北人。其實,他做的推拉門并沒有怎樣的不好用,這些年里為我遮風(fēng)擋雨,從未掉過鏈子。

      隨著年紀(jì)的增長,我也很為自己當(dāng)年的行為感到愧疚。我扣下那幾百塊錢,能干什么呢?寬厚待人,就是為自己積攢福報。只可惜,那會兒年輕氣盛,我悟不透這個道理。

      這次疫情,我也在自己所屬組織里分別捐了款,盡一點綿薄之力,同時也為補償當(dāng)年那位湖北師傅的虧欠。

      此刻,湖北早已草長鶯飛、花紅柳綠了,青海的春天也已經(jīng)萌動。“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蔽錆h的浩瀚江水,是來自于青海的涓涓細流。那么,我們再把高原上純凈蔚藍的天空送給你們。寒風(fēng)吹走塵土,便是晴空萬里。

      作者簡介:賈文清,青海省西寧市人,魯迅文學(xué)院第十八期中青年作家班學(xué)員。青海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散見于《當(dāng)代小說》《時代文學(xué)》《文藝報》等期刊。出版有小說集《銀簪子》、散文集《老西寧記憶》、散文集《望穿天路》。散文曾入選多種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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