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早
太陽剛剛出山,鄰居院子里就響起了“嘀哩嗒啦”的聲音。不用說,那是老毛哥哥在練習吹嗩吶。
我被嗩吶聲吵醒,起身推開窗戶,探頭向他家院子望去。老毛哥哥坐在桂花樹下蹺著二郎腿,兩手舉著嗩吶,臉頰鼓得圓圓的,對著那輪紅彤彤的朝陽使勁地吹著。
嗩吶末端金黃銅質的碗狀擴音器在朝陽的照射下,發(fā)出奇異炫目的光彩。老毛哥哥吹得高興的時候,身體還要不斷地左搖右晃,那擴音器也就跟隨著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形的痕跡。
我披上衣服來到老毛哥哥的院子里,蹲在他身邊,仰望著他手里的嗩吶。我多想拿過那嗩吶,也“嘀哩嗒啦”地吹一曲。
可是,老毛哥哥只顧吹,那模樣兒十分投入,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更不用說將嗩吶給我吹了。
我蹲了好久,兩腿像有許多螞蟻在咬噬,又麻又癢,脖子酸脹難耐,于是站起來說:“老毛哥哥,給我吹吹吧?!?/p>
老毛哥哥好像沒有聽見我在說話,吹得更起勁了,身體也搖晃得更加劇烈。
我兩只腳不斷交換著站,可是,老毛哥哥把我當成空氣,依然不理不睬。
“老毛哥哥,給我吹吹吧!”我實在是憋不住了,湊近他的耳邊大聲地說道。
或許是老毛哥哥吹累了,或許是他終于聽到了我的請求,他站起身來,放下嗩吶,左右拍了幾下自己通紅的臉頰,然后看了我一眼,輕蔑地說:“奶臭的小屁孩,你吹不動的。”
我才不是小屁孩!他只不過比我大四歲!我有些惱怒:“你莫看我小,吹得動的。”
“你說了不算,得要經(jīng)過我的考驗?!崩厦绺缃器锏卣f。
為了能得到嗩吶吹,我也沒問明白他到底要對我進行哪種考驗,就傻傻地答應了。老毛哥哥讓我兩腿叉開站好,我剛站好,他猛然揮起右掌,大喝一聲:“鐵砂掌來也!”
等我明白上當時,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的手掌狠狠地擊在我的肚子上。我只覺得肚子里翻江倒海般難受,忍不住捂著肚子蹲了下去,眼淚直流。
“哼,就這點能耐,還想學吹嗩吶!”老毛哥哥提著嗩吶向屋里走去。
“你不就有把破嗩吶嗎?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氣憤難當,沖著他的背影吼道。
“破嗩吶?叫你阿爸給你買呀!”他硬邦邦丟給我一句話。
我怔住了。
阿爸前年在山里勞作的時候昏倒在地,從那以后,他就躺在家里的床上,再也沒有出去過。一家人的生活都靠阿媽瘦弱的肩膀扛著,掙來的那點可憐的錢,都扔在了阿爸的藥罐里,哪有錢給我去買嗩吶?
前幾天跟阿媽到山外的黃牛鎮(zhèn)去趕集時,我在一家商店的柜臺里看到有嗩吶賣,標簽上清楚地寫著35元,這對我們家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款子。
我決心憑自己的能力買一把嗩吶,因為我不想讓老毛哥哥看扁。
我人小,力氣也小,不可能像大人們那樣給人扛木頭、挑礦渣掙錢,于是決定去采藥材賣。山里的藥材多著呢,田七花、夏谷草、金銀花……因為這些東西太輕了,忙活一天采摘一大包,曬干后沒有兩斤,而且價格也不高,所以村里的人向來不以此掙錢,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
每天一放學,我就急忙趕往狗頭山,那山上滿是墳冢,平時極少有人去。而且樹木茂密,藤蔓糾結,泥土濕滑,還有一些下陷成凹坑的墓穴,稍不小心就會摔跤,跌入墓穴??晌胰辉谝膺@些,我的心里、眼里只有嗩吶。
在采摘藥材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大秘密:一些倒在地上的枯樹上結著很多香菇,這東西可貴著呢,一斤干香菇能賣兩塊錢,而且非常搶手。于是我放棄采摘藥材,轉而尋找香菇。
經(jīng)過大半年的努力,到冬天的時候,我將藏在枕頭里所有的毛票都掏了出來,鋪滿了一床,足足有41塊5毛錢,真是個奇跡!
我滿心焦慮,坐臥不安,害怕商店里的嗩吶賣光了,盼望著趕集的日子快點到來??墒?,第二天天還沒亮,阿媽就將我叫醒了。
“娃,我想與你商量一件事?!卑尪⒅艺f。
我感覺阿媽的態(tài)度有些異樣,這么多年來,她從沒與我商量過一件事。
“我想借你的那41塊5毛錢給你阿爸抓藥?!卑屢е齑剑裣铝撕艽蟮臎Q心說。
我該怎么辦?如果給阿爸抓藥,我將失去心愛的嗩吶;如果不給,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阿爸遭受病痛的折磨嗎?權衡再三,我還是將錢全給了阿媽。
說也奇怪,自從阿爸吃了用我的那些錢抓來的藥后,病竟然一天天好了起來。雖然我沒有買來心愛的嗩吶,可心兒很歡喜。
我想,明年,我再奮斗一年,一定要買回一把嗩吶,“嘀哩嗒啦”地吹。
寒香摘自《少年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