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生的金智英》：韓國當代女性的生存現(xiàn)狀和訴求

摘要：女性題材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講述金智英在成長過程中遭受的性別差別待遇，展現(xiàn)了當代韓國女性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當前韓國女性的地位雖較之從前有了較大的提升，但在傳統(tǒng)“男尊女卑”的觀念以及“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角色固化認知之中，女性意識已經覺醒的韓國當代女性仍難擺脫犧牲自我、成就家庭的命運，而愈演愈烈的“厭女”文化進一步惡化了韓國女性的生存空間。作為女性無聲抗爭的晚婚、晚育、不婚、不育現(xiàn)象直接引發(fā)了韓國社會的嚴重人口危機。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更多的女性需要韓國政府的政策扶植，需要社會更多的理解、認可和尊重，才能擺脫目前的生存困境。

關鍵詞：《82年生的金智英》;韓國當代女性;生存狀態(tài)

中圖分類號：I3/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1-0142-03

2019年10月，由韓國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上映，引發(fā)了韓國社會的廣泛關注。電影中呈現(xiàn)的當代韓國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以及在家庭、職場、社會中遭遇到的性別差別待遇引發(fā)了韓國女性的共鳴，她們一時間紛紛發(fā)聲“我就是金智英”?？梢哉f，“金智英”已成為韓國女性的代名詞，也成為了韓國女性要求平權的符號?！?2年生的金智英》引發(fā)的女性不公待遇的爭論持續(xù)發(fā)酵，特別是隨著近期韓國社會出現(xiàn)的“N號房”事件，韓國社會的兩性關系和女性生存現(xiàn)狀再次成為關注的焦點。本文以文藝作品中金智英瑣碎的日常生活和人生經歷為切入點，解讀韓國當代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并探析其背后的社會及文化原因。

一、韓國女性“金智英”的前半生

《82年生的金智英》是韓國作家趙南柱創(chuàng)作的一部女性題材小說，故事取材于作家本人的部分生活經歷和真實事件，出版于2016年10月。這部小說篇幅不長，內容樸實無華、通俗易懂，被認為是一部社會意義大于文學創(chuàng)作意義的作品。小說上市以來兼具銷量和話題熱度，被韓國書店聯(lián)合會評選為2017年最佳小說，目前在韓國銷量已突破100萬冊，相當于每50個韓國人就擁有1本。2019年10月，小說改編的同名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在韓國上映，同樣引發(fā)了前所未有的觀影熱潮，累計觀影人次超過了367萬，成為一部現(xiàn)象級電影。

有媒體人用“一個雖然很努力，但依然被嫌棄的韓國女人的前半生”高度概括了《82年生的金智英》。主人公金智英1982年出生于一個韓國普通家庭，位列家中老二，上有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弟弟。她和姐姐在家中的待遇自小就和弟弟不同，一切以弟弟為尊為先。爸爸、弟弟、奶奶的盛飯順序，也足以看出弟弟在家中地位的尊貴。而作為家中最年長女性的奶奶對于這種“以男性為尊”的做法非常認同，甚至推崇。在對待孫輩的問題上，奶奶一直偏疼孫子，她認為寶貝孫子的一切都珍貴無比，偷嘗孫子奶粉的孫女當然就應該受到責罵。長成少女的金智英夜晚歸家，被可疑的男生尾隨騷擾，擺脫困境后的她得到的是來自父親嚴厲的斥責：為什么要跟陌生人說話，為什么裙子那么短……檢點自身行為，時刻保持警惕是父親給她的訓誡。因為危險來臨時，不懂躲避的人同樣有錯。這種有些荒謬的“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的教育從小到大一直伴隨著金智英的成長，使她小心翼翼、謹言慎行。大學畢業(yè)后走入社會的金智英工作認真、能力出眾，即便得到上司的能力認可，卻還是無緣被選人公司部門的核心團隊，只是因為她不是男性，無法保證是否會工作長久。

果然，結婚生育后的金智英盡管無限留戀職場生活，卻因為難以兼顧事業(yè)和家庭，無奈選擇離職，回家育兒。然而從影片片段中可以看到，韓國社會對于女性的這種付出和犧牲完全視而不見，對于終日在育兒和家務中忙碌辛苦的家庭主婦更是難談認可和尊重，無論是“洗衣有洗衣機，拖地有吸塵器，家庭主婦到底有什么好辛苦的？”抱有這樣疑問的老醫(yī)生，還是將喝杯咖啡坐下歇一會兒的家庭主婦稱作是無所事事、不勞而獲“媽蟲”的陌生人，都讓我們看到了韓國社會對于女性在家庭中付出的漠視。

作者趙南柱通過“金智英”身上發(fā)生的一件件瑣碎的小事完成了她創(chuàng)作《82年生的金智英》的目的，即“將生活在韓國的女性的真實生活沒有任何歪曲或貶低地記錄下來”?！敖稹笔琼n國最常見的姓氏之一，“智英”這一名字是上世紀70年代末期至80年代初期出生的女孩最常使用的名字。因此可以說“金智英”代表的并非某一特定人，而是當代韓國社會中的女性群體，而金智英在成長過程中所遭遇的不公和歧視，按部就班、中規(guī)中矩看似幸福美滿的生活之下壓抑著的無奈和心酸，也正是韓國當代女性的真實生存狀態(tài)的寫照。

同小說一樣，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上映后收獲的評分也出現(xiàn)了男性和女性兩極分化的現(xiàn)象。截至2020年4月20日，在韓國最大的搜索引擎NAVER上，共有超過4.7萬名網友對電影進行了影評打分，女性網友的影評打分平均為9.48，而男性網友打出的影評平均分則是2.97。對于影片中“金智英”的生活遭遇，韓國女性觀眾認為它如實地記錄了當今韓國女性的真實生存現(xiàn)狀和遭遇的不公，影片展現(xiàn)的內容真實地發(fā)生在自己和周邊女性的身上，如同女性的生存報告。男性觀眾則批判這部電影小題大做、夸大其詞，“充滿謊言和女權幻想”，他們認為需要服兵役，需要在婚后負擔養(yǎng)家重任的男性承受的社會壓力遠大于女性，他們才是韓國社會中的弱勢群體。

二、韓國社會中的男權意識和女性主義思潮

（一）“男尊女卑”觀念根深蒂固

儒家文化自傳入韓國后，一直在韓國社會占據統(tǒng)治地位。儒家文化強調社會等級，在兩性問題上，以男性為尊，將女性定義為從屬于男性的女兒、妻子、母親的角色。韓國的俗語“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形象地反映了女性相對于男性較低的社會地位與服從后者的屬性。這種“男尊女卑”的觀念深入人心，在漫長的歲月中，韓國女性秉承著儒家的正統(tǒng)道德和價值觀念，忠實地履行著傳統(tǒng)賦予的女性角色和作用。社會發(fā)展至今，雖然韓國女性的地位已得到了極大提高，但是儒家文化規(guī)約的影響和束縛依然存在于韓國社會的方方面面。目前韓國在一定程度上仍屬于是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女性不論在家庭、學校、職場上都很難獲得與男性同樣的待遇?！巴げ煌辍本褪亲畹湫偷淖C明，數(shù)據顯示，2018年韓國女性勞動者的平均月薪只占男性的68-8%。在職場招聘中，男性一般會被優(yōu)先錄用，而且升職加薪的速度也要快于女性。盡管數(shù)據顯示韓國大學的升學率自2005年開始女生就反超男生，并且此后逐年差距拉大，但韓國社會中“男性優(yōu)于女性”“男性比女性能干”的觀念依然普遍存在。

（二）“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角色認知固化

性別角色觀念是人們對于和性別相關的社會規(guī)范和社會角色分工的態(tài)度與看法，也是反映一個社會性別平等程度的重要指標之一。韓國社會“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分工認知占據主流，溫柔賢惠的“賢妻良母”形象一直被韓國社會樹立為典范。傳統(tǒng)觀念中，女性的主要責任是在家中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其生活重心應該在家庭而非事業(yè)，其價值體現(xiàn)源自于丈夫和子女的成功，而非女性自身的成功。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中金智英的女上司金組長，即便工作出色、能力突出，但由于兒子并非自己親手帶大，而受到公司男性的語言攻擊，被挖苦“不是媽媽帶大的孩子肯定特別叛逆，我真替你擔心”“事業(yè)成功又能怎么樣，培育下一代才是女人該做的事”。韓國是世界上女性受高等教育程度最高的國家之一，但是職業(yè)女性卻只占全體職業(yè)人群的17%。統(tǒng)計數(shù)據顯示，韓國女性就業(yè)按照年齡呈現(xiàn)“M”型趨勢，即女性在完成高等教育后進入社會工作，之后由于婚育而選擇離職，并在孩子長大成人后再重新開始工作。2018年韓國未婚男性和女性的就業(yè)率差距僅為1.6個百分點，而已婚男性和女性的就業(yè)率差距則擴大到了27.6個百分點，足以看出在當前的韓國社會中，家庭育兒的職責主要由女性承擔，而育兒已經成為韓國女性中斷職場生活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犧牲自我、回歸家庭后的女性由于其在家庭中的付出無法用經濟效益來衡量，因此常常遭遇社會的不公待遇。2014年，韓國出現(xiàn)了“媽蟲”這一新詞，它由英文“mom”和“蟲”結合而成，原本用來貶低沒有把小孩管教好的媽媽，后來則用于暗諷沒有收入來源、經濟上依靠老公的全職育兒媽媽。

（三）韓國女性主義思潮和女性意識覺醒

“女性主義（feminism）”根據語境也被翻譯為“女權主義”，前者強調女性因為性別差異遭遇到的不公，后者則強調女性應獲得和享有的權利，二者本質一致，即要求兩性平等，不是存在差異，不是一方壓制另一方。1987年韓國推翻了軍事獨裁體制，實現(xiàn)了民主化。多年來在韓國政府積極努力和推動下，韓國的兩性平等進程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上個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出臺的大量女性相關的法規(guī)政策使女性從傳統(tǒng)家庭的束縛中逐漸解脫出來，開始參與社會生活。進入21世紀后，韓國政府不斷完善法律法規(guī)促進兩性的教育平等。2005年，韓國廢除了戶主制度，極大地提高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這一制度的廢除也被看作女性運動的里程碑。隨著韓國女性的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女性的主體意識日漸增強。特別是新一代韓國年輕女性，她們和男性一樣接受并完成了高等教育，她們思想獨立、追求自由，不愿再被束縛于傳統(tǒng)之中，不愿再依附于男性，她們開始謀求和男性平等的權利和社會地位。在電影《82年生的金智英》中，金智英的姐姐金恩英大齡卻未婚，在面對催婚的長輩時，她堅定地表達自己的主張“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可以看出當代韓國女性更希望通過成就自我，實現(xiàn)自身的人生價值。

三、“兩性撕裂”中的韓國社會

（一）競爭關系中的男性和女性

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后，韓國經濟停止了高速增長。近年來，全球經濟形勢低迷，這對高度依賴出口的韓國經濟發(fā)展造成了不小的影響。2019年韓國出口額同比下降了10.3%，創(chuàng)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以來最大的跌幅。韓國經濟增長率連續(xù)三年下滑，2019年僅為2%。在此背景下，青年人的就業(yè)問題已經成為韓國社會問題。剛剛完成高等教育走出校門的韓國年輕人遭遇就業(yè)難，很多人畢業(yè)即失業(yè)。特別是隨著兩性教育平等的推進，越來越多的韓國女性加入崗位競爭的大軍之中，使韓國社會的就業(yè)競爭愈發(fā)激烈。即便是薪酬并不優(yōu)厚的一個普通工作崗位，也會引來大批的優(yōu)秀應聘者競爭。韓國社會兩極分化現(xiàn)象逐步加深，為了避免淪落為新的貧困階層，韓國青年群體，特別是傳統(tǒng)觀念中承擔養(yǎng)家重任的男性群體倍感焦慮、焦躁不安，而被迫處于激烈就業(yè)競爭關系中的韓國男性與女性關系也日益緊張。

（二）厭女文化和“N號房”事件

研究顯示，近年來韓國國內針對女性的暴力犯罪案件數(shù)量出現(xiàn)了居高不下、逐年增加的趨勢。針對女性的犯罪行為主要有性暴力、家庭暴力、約會暴力、跟蹤糾纏騷擾、偷拍隱私影像進行傳播等。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中也出現(xiàn)了公司女衛(wèi)生間被人安裝設備，偷拍女性隱私的內容;在電影中增加的一處片段中，兩個男性觀看手機竊竊私語，導演借用劇中他人語言暗示兩人在看色情內容，而眾人見怪不怪的神情也反映出韓國社會中此類犯罪案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2020年2月，韓國社會曝出的涉及未成年少女的性暴力案件——“N號房”事件震驚世界，引發(fā)輿論嘩然。這個案件涉及人數(shù)之多，犯罪手段之殘忍再次刷新了人們的認知，而韓國“厭女文化”無疑是引發(fā)女性暴力犯罪案件的原因之一。在日趨嚴峻的就業(yè)形勢和隨時失業(yè)的巨大壓力下，韓國男性的郁悶和不滿情緒無處排解。部分男性將原因歸咎為同處競爭關系的女性身上，韓國社會的“厭女”情緒不斷滋長。他們質疑政府的政策使女性不斷獲益，認為這損害了男性的權益，是對男性的逆向歧視。

（三）兩性問題引發(fā)的生育危機

隨著韓國社會家庭形態(tài)的變化，即幾代人共同居住的大家庭形態(tài)已逐漸演變?yōu)榉蚱夼c子女居住的小家庭形態(tài)，韓國女性身上的家庭負擔進一步加重。由于沒有老人幫忙照顧子女，已婚女性根本無法兼顧事業(yè)和家庭的雙重角色。因此，韓國女性一旦步入婚姻殿堂、生育子女后就必然需要做出放棄事業(yè)、離職歸家的選擇。而新一代韓國女性不愿再活在他人“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中失去自我，她們勤奮努力、追求自由，希望通過自身努力完成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為了逃避家庭的束縛，很多女性選擇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這也造成了當前韓國社會嚴重的人口危機。2018年韓國生育率僅為0.98‰，成為近代以來全球首個出生率進入“零時代”的國家。盡管韓國制定了一系列的鼓勵生育政策，但是均未能達到預期效果。只有切實解決兩性問題，完善女性生育保障制度，解決女性的后顧之憂才能從根本上提高韓國女性的生育意愿。

作者簡介：劉麗娜（1981-），女，漢族，黑龍江齊齊哈爾人，文學博士，山東青年政治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韓語教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