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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玫瑰奏鳴曲

      2020-09-10 07:22:44微酸裊裊
      花火彩版A 2020年10期
      關(guān)鍵詞:腳踏車童童

      微酸裊裊

      “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見我的傷痕,你會知曉我曾受傷,也曾痊愈?!?/p>

      一、

      夏日的傍晚,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林童童撐著一把橙色的雨傘,蹲在路邊拍一朵白色的花。手機屏幕上,潔白纖細(xì)的花瓣上滾動著透明圓潤的雨滴,有種脆弱的美好。

      她身后,一輛黑色的腳踏車飛馳而過,經(jīng)過女生身邊時軋到了一個被扔在路邊的空牛奶盒。

      “噗滋”一聲,牛奶盒里剩余的牛奶,在外力擠壓后從小小的吸管口噴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全濺在剛拍完照片,美滋滋地轉(zhuǎn)過身來的林童童身上。

      林童童震驚得愣住了,然后下一秒,她像踩著水花的哪吒似的,在下雨的大街上狂奔不止。

      ——“前面那個騎車的,你給我站??!”

      傅遂是在等紅綠燈時,才發(fā)覺身后的“異?!?。

      他扭頭回望,果然看到一個穿著藍(lán)色連衣裙,扎著雙丸子頭,長相尚算乖巧的女生,跟炮仗似的躥到他面前。她高舉的橙色雨傘仿佛她噴出的火焰,腳下飛濺的水花像瞬間開放又凋零的蓮花。

      林童童終于追上了傅遂。她一把拽住他的腳踏車后座,柳眉倒豎,奶兇奶兇地瞪著他。

      同樣是在雨中移動了一段距離,林童童的鞋子襪子和裙子都濕了,裙擺現(xiàn)在正涼絲絲地貼在她的小腿上,整個人都很狼狽??裳矍暗摹白锟?zhǔn)住保┲该饔暌?,劉海雖然被雨水沾濕,但不顯狼狽,反而更顯他皮膚白皙。軟而細(xì)的發(fā)絲下,一雙細(xì)長的眼睛,像幽暗的湖水。

      林童童真的越瞪他越氣。

      傅遂歪了歪頭,將耳機里的音樂暫停,然后問道:“你是在追我嗎?”

      這話語帶歧義。

      林童童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然后漂亮的杏眼一翻,看著傅遂似笑非笑地說:“追你?不如說追殺你更準(zhǔn)確一點?!?/p>

      “嗯?”傅遂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眼前的“小哪吒”了。

      對方一臉無辜的樣子,讓林童童一陣胸悶。她連說帶比畫地的把剛才自己被牛奶噴濺一身的過程說了一遍,然后指著自己身上看不出是牛奶漬還是水漬的痕跡,憤怒而嫌惡地控訴:“路邊的牛奶盒,別人喝過的牛奶!不知道過期了幾天,全都滋我身上了!你說惡心不惡心?”

      “惡心。”傅遂評價道。

      “?” 這人是不是理解能力有問題?她的重點是在這里嗎?作為導(dǎo)致自己如此狼狽的“罪魁禍?zhǔn)住?,他竟然一點歉意也沒有?

      “除了惡心,你就沒有別的想說的嗎?”林童童覺得自己仿佛循循善誘的幼兒園老師。她不顧形象地狂追兩百米,無非是想要一聲道歉。

      “呃……對不起?”

      林童童驚了:“這還有疑問?”他這語氣,仿佛很不確定自己是否需要道歉。

      傅遂揚眉,語氣溫和地說:“你看,牛奶盒不是我丟的,我也不是故意軋上去的,更不是存心想要濺你一身的。”他有一把清朗的好嗓子,“主觀上,我并不想把牛奶濺到你身上;客觀上,牛奶盒不是我扔的,而如果沒有那個被亂扔的牛奶盒,我正常行駛在非機動車道,經(jīng)過你身旁時并不會導(dǎo)致這樣的后果?!?/p>

      眼前的女生聽得一愣一愣的樣子有點可愛,傅遂唇角上揚:“所以嚴(yán)格說起來,其實我也是受害者呀。”

      林童童被氣笑了,她反諷道:“那我是不是還得跟你道歉,耽誤你時間了?”

      “那倒不用。”傅遂的微笑如春風(fēng)拂柳,越發(fā)和煦,“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

      三分鐘之前,林童童只是想要一句道歉;三分鐘之后,林童童聽到了她想要的道歉,但聽完后她更氣了,氣到她想犯罪了。

      可她還沒來得及真的實施什么“犯罪行為”,傅遂突然往林童童手里塞了十塊錢,并留下一句“買個冰激凌吃吧,開心點”,然后紅燈變綠燈,少年踩著腳踏車,揚長而去。

      林童童呆愣當(dāng)場,撐著傘,捏著十塊錢,宛如一個“碰瓷成功”的……騙子。

      二、

      什么叫“冤家路窄”?

      九月開學(xué),林童童看到那個滋了她一身過期奶,還說自己是“受害者”的“碰瓷對象”,跟著班主任老王走進(jìn)教室時,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臟話。

      那一刻,她腦海中最先飄過的,就是“冤家路窄”這四個大字。

      同桌裴岳皺了皺眉:“我和你說多少次了?林童童,你作為一個女生,請注意言辭,不要張口就是臟話?!?/p>

      林童童扭頭看著裴岳,震驚地問:“你聽到了嗎?不是我幻聽吧?老王讓你往后坐,新來的坐你的位子?”

      這次換裴岳罵人了。

      確認(rèn)自己沒有幻聽后,林童童從座位上蹦了起來:“老王……老師,我反對!”

      “反對理由?”老王推了推鼻梁上的厚底眼鏡,一臉慈祥地問。

      “因為……裴岳成績好,我想繼續(xù)向他學(xué)習(xí)!”林童童心中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暗自叫好,“王老師,我想好好學(xué)習(xí)!”

      她的語氣虔誠得仿佛不良少年三井壽在對安西教練說:“教練,我想打籃球!”——就差淚流滿面了。

      “林童童同學(xué)終于有了好好學(xué)習(xí)的想法,作為你的班主任我很感動?!崩贤躅D了頓,又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傅遂同學(xué)上學(xué)期期末的全市排名是第一名,你就放心大膽地向他學(xué)習(xí)吧。”

      林童童:“……”

      三、

      林童童臉色鐵青地看著傅遂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她身邊,占據(jù)原本屬于裴岳的座位,而裴岳被換到了與她距離遙遠(yuǎn)的另一大組的最后排。

      聒噪的“裴童組合”正式“兩地分居”。

      林童童很惆悵。她和裴岳可不是普通的同桌關(guān)系。他倆是發(fā)小,兩人從幼兒園起就是一起偷偷把喝不完的牛奶往花盆里倒,中午閉著眼睛假裝睡覺、等老師走了就頭頂著頭說小話的死黨。

      高中成為同桌后,他們互相吐槽打鬧,考試時并肩作戰(zhàn),學(xué)習(xí)生活快樂似神仙。可惜這么愉快的神仙生活,被傅遂這個“瘟神”給打破了。

      偏偏這“瘟神”還沒點眼力見——

      “怎么?舍不得?。俊备邓祉樦滞囊暰€,瞥了一眼“遙遠(yuǎn)”的裴岳,惡劣地明知故問。

      林童童收回視線,瞇著眼睛與傅遂對視。

      雖然算上今天,他們不過是第二次見面,但林童童覺得自己對眼前這少年認(rèn)識深刻——這人,很擅長拿刀往人心窩子捅。

      林童童“鋒利”的眼神在傅遂臉上剮來剮去,可后者的體驗,不過像根小羽毛在他臉上掃來掃去。

      傅遂看了林童童一眼,突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手法堪稱溫柔。

      “別難過了,開心點?!彼f。

      林童童原本還一副齜牙咧嘴,恨不得咬傅遂一口的狀態(tài),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記“摸頭殺”給嚇了一跳。

      傅遂原本就長得出色,加上聲音、表情還有話語的加乘,讓林童童的心莫名“咚咚”直跳。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宛如少女漫里遇到了男主的女主,漫天的粉色櫻花落下來,她圓而微翹的鼻尖上飛起一抹緊張的緋紅。

      ——請……請問,這位新同學(xué)是要“色誘”嗎?

      傅遂一點不知林童童劇烈的心理活動。他邊整理文具,邊慢條斯理地又道:“畢竟,以后你難過的時候,還多了去了?!?/p>

      林童童:“……”

      四、

      林童童和裴岳做同桌的時候,他們這個位置是全班最熱鬧的區(qū)域,而現(xiàn)在換了傅遂,這里成了“康橋”——“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里的那個“康橋”。

      如果拿樂器做比喻,裴岳像個嗩吶,而傅遂就是定音鼓——一般不出聲,一出聲就震驚四座那種,是個了不起的“話題終結(jié)者”。

      周五放學(xué)后,林童童和裴岳一起在籃球場打籃球。她投進(jìn)一個三分球,轉(zhuǎn)身時剛好看到當(dāng)天值日的傅遂,提著垃圾袋,準(zhǔn)備橫穿操場去丟垃圾。

      有個高一的學(xué)妹突然半路“殺”出來攔住傅遂的路,勇敢告白:“學(xué)長,我宣你。”

      “?”傅遂皺眉,智慧的腦門上仿佛浮起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學(xué)妹羞澀地解釋道:“我宣你,就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學(xué)長,我喜歡你?!?/p>

      林童童走到籃球場邊,一邊喝水,一邊好奇著傅遂的反應(yīng)。

      只見傅遂垂下眼簾,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學(xué)妹,表醬紫?!?/p>

      學(xué)妹:“?”

      林童童:“……”

      五、

      聽到了整段對話的林童童“噗”一口水,全噴在了站她對面的裴岳身上。

      “林童童???”

      “對不起,對不起!”林童童手忙腳亂地找紙巾,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裴岳手里已經(jīng)有了。

      是葛夏甜給的。淺粉色印花,帶著淡淡香味的,只有甜甜的精致少女才會用的那種紙巾。

      葛夏甜是裴岳的新同桌。他們成為同桌之前,說過的話可能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句,可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jìn)。連裴岳和林童童每周一次的籃球練習(xí)時間,她都要圍觀。

      “林童童,你怎么老是這么毛毛躁躁的?你看看人家葛夏甜,都是女生,差距怎么這么大呢?學(xué)著點吧?!迸嵩腊腴_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

      裴岳和林童童原本就是“最佳損友”,互相吐槽是他們的日常??山裉爝@話,林童童覺得分外刺耳,因為有葛夏甜做對比。

      比較之后得出“優(yōu)”和“劣”,然后希望“劣”的那一方向“優(yōu)”的那一方學(xué)習(xí)進(jìn)步——這真是世上最糟糕的建議方式。

      林童童沒作聲,葛夏甜卻用羨慕的語氣說:“我覺得童童這樣很好啊?!?/p>

      “哪里好?男人婆一個?!迸嵩勒f。

      葛夏甜語調(diào)軟軟地說:“我就學(xué)不來,我沒辦法不顧別人的感受,憑自己的心意任性地生活?!?/p>

      林童童:“……”這話,確定是夸她嗎?

      六、

      三個人的籃球場,林童童感覺自己好像不配擁有姓名,所以她提前回家了。

      林童童慢吞吞地走在夕陽下的街頭,像一棵被風(fēng)雨摧殘過的狗尾草,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林童童!”

      林童童四處張望,最后發(fā)現(xiàn)喊她的人,是站在路邊超市的彩條遮陽棚下的傅遂。他站在超市門口的冷柜前,白色校衫,及踝的窄腿牛仔褲,干凈清爽得像夏日最涼爽的一陣風(fēng)。

      他正歪著頭看著林童童問:“喂,我上次給你十塊錢,你買冰激凌了嗎?”

      “買了?!逼鋵崨]有。那張十塊錢紙幣還夾在林童童的錢包里。林童童不懂,事情都過去那么久了,他這時候提這茬要干嗎。

      “買了幾塊錢的冰激凌?”

      “……六塊錢的?!?/p>

      傅遂看著神情戒備的林童童,眼睫忽地一閃,唇角揚起一道弧度微小的笑意。他走到林童童面前,微微俯下身,看著她的眼睛。

      林童童雙手握拳護(hù)著胸,幾乎擺出了要格斗的架勢。誰知傅遂說:“那就還有四塊錢,你用那四塊錢,給我買瓶水吧。我渴了,沒有帶錢。”溫軟的語氣,小動物一樣水汪汪的祈求眼神。

      林童童:“……”

      林童童給傅遂買了一瓶礦泉水,給自己買了一支“夢龍”,后來在傅遂無比垂涎的眼神中,又給他買了一支便宜的小雪糕。

      那天黃昏,他們兩人肩并肩地坐在馬路牙子上,人手一支雪糕。只是林童童的雪糕是“夢龍”,價值十元,傅遂的雪糕沒有姓名,只要兩元。

      “你沒和裴岳一起走嗎?我剛才看見你們在籃球場。”其實他還看到裴岳吼林童童了,聲音大到讓路過的他都忍不住皺眉。

      林童童頓了一下,然后狠狠咬了一口“夢龍”,沒有說話。傅遂便也不再問了。

      已經(jīng)是秋天了,但夏天好像一個耍賴不肯回家的小孩,氣溫還是居高不下。

      晚風(fēng)輕輕吹過,只有微微的涼意,舒爽得讓林童童煩躁的心情漸漸平順下來。

      林童童:“傅遂,問你個問題哦?!?/p>

      傅遂:“什么?”

      林童童:“如果你最好的朋友,有了新的朋友,看起來比你和他的關(guān)系還要好,你會怎么樣?”

      傅遂沒有立刻作答。

      他把弄著手里已經(jīng)吃完了的雪糕棍,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不可能……我是說,我最好的朋友,不可能會有比我還好的新朋友?!?/p>

      林童童在心中驚嘆:啊,果然是傅遂啊,無比自大又臭屁。

      “因為,”傅遂轉(zhuǎn)過頭,看著林童童的眼睛,神秘一笑,“我最好的朋友,是‘學(xué)習(xí)’?!?/p>

      林童童:“……”傻子。

      七、

      林童童不喜歡葛夏甜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體育課跑八百米,林童童一騎絕塵。葛夏甜氣喘吁吁地跑過終點,對早就蹲在樹蔭下喝水的林童童說:“童童,你好厲害哦,腿粗一點果然跑得快?!?/p>

      中午吃飯,林童童打了二兩米飯,吃得干干凈凈,碗底锃亮。葛夏甜用筷子挑著一小撮米粒,笑瞇瞇地對林童童說:“童童,看到你我才知道什么叫‘飯桶’……哈哈,你別生氣呀,我開玩笑的?!?/p>

      班里有調(diào)皮的男生欺負(fù)女生,林童童一聲河?xùn)|獅吼,替受欺負(fù)的女生解圍。葛夏甜崇拜地對林童童說:“童童,你好威猛哦,剛才大吼一聲,像泰山一樣有力量?!?/p>

      可當(dāng)男生們真的借此起哄,喊林童童“女版泰山”時,葛夏甜又委屈地哭了:“你們不要這樣說童童!”

      “?”林童童真的很難不露出困惑的表情:剛才不是你先這么說我的嗎?

      林童童向裴岳表達(dá)了自己的不悅,可她親愛的發(fā)小哈哈大笑著說:“難道不是嗎?”

      林童童氣得說不出話來。

      只有傅遂明辨是非,很公道地說:“當(dāng)然不是了,你一點也不像男生,更不像泰山?!?/p>

      林童童看著傅遂,幾乎流下了“寬面條”熱淚:嗚嗚嗚,她錯了,傅遂他不是“瘟神”,他是“包青天在世”!

      “你明明更像哪吒。”傅遂一邊翻著“男神”王后雄編寫的教材解讀,一邊搖頭晃腦地輕哼起來,“‘是他就是他,是他就是他,少年英雄,小哪吒!上天他比天要高,下海他比海更大!智斗妖魔,勇降鬼怪,少年英雄,就是小哪吒!’”

      林童童:“……”

      謝謝,再見吧您哪!

      八、

      周五放學(xué),林童童照例在籃球場上等裴岳一起打籃球??闪滞劝〉?,等來的卻是裴岳推著腳踏車,后座上坐著葛夏甜。

      葛夏甜手上蹭破了皮,拜托裴岳送她回家。

      “童童,不好意思,耽誤你和裴岳打籃球了?!备鹣奶鹑崛醯卣f。

      林童童瞄了一眼她嘟著嘴吹著的小傷口,忍不住笑了:“好的,好的,你趕緊送她回家,晚點回去傷口的話,就長好了?!?/p>

      聽了這話,葛夏甜立刻紅了眼眶,從裴岳的腳踏車后座上下來,委屈但懂事地說:“裴岳,童童好像生氣了。你們這么多年的發(fā)小,不要為了我吵架……我自己回家好了?!?/p>

      裴岳這個呆瓜,果然上套。他埋怨林童童,“你怎么說話的?你以為每個女生都跟你似的皮糙肉厚???”

      要是換作別人這么說自己,林童童肯定蹦起來了,不捶死眼前這個被葛夏甜拿捏得死死的二愣子一頓,她不姓林!

      ——可說這話的人是裴岳,她……忍了。

      “哦?!绷滞鏌o表情地應(yīng)了一聲。

      “那我們走了哦?!?/p>

      裴岳騎著腳踏車,葛夏甜坐在他身后。

      林童童看著葛夏甜,葛夏甜也看著林童童。剛才面對裴岳時,那種小心翼翼、委曲求全的表情不知何時從葛夏甜的臉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勝利者的微笑。

      九、

      林童童心里很悶。

      不知不覺間暮色四合,喧鬧的校園像一鍋逐漸冷卻的水,無聲無息地平靜下來。操場上,只聽到林童童運球時,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

      因為被老王揪去幫忙批改作業(yè)加“談心”,那天傅遂很晚才回家。

      他騎著腳踏車經(jīng)過籃球場。林童童單薄的身影在夕陽的余暉里顯得特別孤單。

      “林童童。”傅遂單腳撐地,坐在腳踏車上喊女生的名字。

      林童童起跳投籃,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扭頭看向傅遂的方向,然后下一秒,撞到籃筐的球飛回來,重重砸在她的太陽穴上。

      新傷舊恨堆一塊了。

      林童童愣愣地看了傅遂幾秒鐘,然后皺起臉,“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傅遂丟了腳踏車,飛快地跑向林童童??傻搅怂?,傅遂又不知道自己能為她做什么。

      少年手足無措的樣子笨拙而好笑。所以林童童哭著哭著,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笑”是被壓抑之后噴發(fā)而出,所以氣勢格外龐大,還帶出了一個巨大的鼻涕泡。

      林童童呆住了。

      傅遂也呆住了。

      林童童就那么頂著一個巨大的鼻涕泡看著傅遂,看著少年臉上的表情從震撼到驚嘆,又從驚嘆變成無法克制的笑意。

      林童童望著傅遂側(cè)著臉,抿著嘴角,右手握拳抵著自己的嘴唇,努力憋笑卻還是笑到雙肩顫抖的樣子,“哇”的一聲,又哭了。

      嗚嗚嗚,這次她真的丟臉丟大了!

      傅遂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他歪頭看著林童童,林童童眼眶紅紅地回望著他。

      英俊的少年和委屈的少女四目交接——然后,只見英俊的少年伸出一根手指頭,輕輕戳破了那個圓圓亮亮的鼻涕泡。

      ——好的,這次林童童是真?zhèn)牧恕?/p>

      十、

      為了“賠罪”,傅遂請林童童去吃哈根達(dá)斯。

      時間過得真快,轉(zhuǎn)眼已經(jīng)入冬了。

      林童童捧著一杯草莓香草味的雙球冰激凌,低著頭,在冷風(fēng)中邊走邊吃,邊吃邊抖。

      “還在難過嗎?”傅遂跟在她身旁,小聲嘟囔道,“至于嗎?”為了那個叫裴岳的家伙?

      林童童搖搖頭,抬起霧蒙蒙的雙眸看著傅遂,又抖了一下,答:“不難過了,就是冷。”

      傅遂:“……”

      在路邊早早開了暖氣的奶茶店里,林童童吃完了那杯“敲詐”來的哈根達(dá)斯,也講完了她今天情緒低落的原因。

      “你說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好朋友有了新朋友,我應(yīng)該開心,而不是生氣,對嗎?”

      傅遂喝了一口半溫的奶茶,看著林童童,淡淡道:“當(dāng)然?!?/p>

      “果然是我太小心眼了。”林童童耷拉下肩膀,垂下頭。

      傅遂看著她,眼神發(fā)軟,修長的手臂橫過小小的圓桌,揪了揪林童童的雙丸子頭。

      他聲音微沉,含著笑意說:“你會有這樣的情緒很正常,因為你們友情的天秤發(fā)生了傾斜。以前是你和裴岳一人一邊,是對等的;現(xiàn)在裴岳那邊多了一個葛夏甜,而你這邊還是一個人?!彼D了頓,蠱惑般,湊近林童童的臉,輕聲道,“不如……你把我加到你那邊的天秤上?我很壓秤的,你有了我,一定贏?!?/p>

      十一、

      一開始,林童童覺得傅遂這種“學(xué)習(xí)機器”,大腦運作的方式好像和她這種普通人不太一樣,他給的建議完全就是在唬人嘛!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林童童又覺得傅遂說得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從自己刻意疏遠(yuǎn)裴岳,而和傅遂交好之后,葛夏甜的態(tài)度變了。

      最后連神經(jīng)粗大的裴岳都忍不住跑來問林童童:“你說,葛夏甜最近是怎么了?”

      林童童掰斷了手里的鉛筆,氣得牙癢癢地說:“她大概是,改變了‘路線吧’。”

      葛夏甜最新的目標(biāo)改成了傅遂。

      她接近傅遂的招數(shù)和她接近其他男生時用的招數(shù)差不多——在這個方面,她有點大意了。因為這世上的男生分兩種:一種是其他男生,另一種是“傅遂”。

      那天,葛夏甜拿著剛發(fā)下來的數(shù)學(xué)試卷,走到傅遂身邊問數(shù)學(xué)題的時候,林童童咬著根棒棒糖,剛從外面回來。

      她只聽葛夏甜用那種人畜無害的軟甜少女音問道:“傅遂,我可以向你請教幾個數(shù)學(xué)題嗎?”

      傅遂頭也沒抬:“不能?!?/p>

      葛夏甜毫不氣餒,繼續(xù)道:“拜托啦?!?/p>

      傅遂抬了抬眼。葛夏甜面上一喜,迅速把自己的試卷攤開在他面前:“你不要笑我哦,我們女生天生沒有數(shù)學(xué)頭腦……”

      傅遂冷冷道:“你笨就算了,干嗎拉所有女生給你墊背?”

      葛夏甜:“哈?”

      傅遂:“林童童也是女生,可她數(shù)學(xué)就很好。這次也就跟我差了三十幾分吧,進(jìn)步很大。”

      雖然傅遂的樣子還是很臭屁,但林童童仍被他夸得心花怒放。

      葛夏甜的臉色已經(jīng)不太好了,但她努力打起精神,眨巴著圓圓的杏眼,自貶道:“對呀,我就是這樣笨笨的,常常吃虧,不像童童那么聰明?!?/p>

      “哦?!备邓烀媛恫粣偟匕迅鹣奶鸬脑嚲磉€給她,繼續(xù)埋頭看他的“王后雄”,“我最討厭笨蛋了?!?/p>

      他發(fā)音清晰,字字如鏢,鏢鏢致命。

      葛夏甜咬了咬牙,扭身時看到吃著棒棒糖的林童童,臉上再也掛不住招牌式的甜美笑容。

      林童童往自己椅子上一坐,咬著棒棒糖,咬得嘎嘣脆。

      “哪有人像你這樣吃棒棒糖的?”傅遂大約是嫌她吵,扭頭看她,下頜線弧度完美。

      這人,毛病真多。

      可她林童童今天心情好,她搖頭晃腦地樂道:“我呀。”

      傅遂看著林童童嘚瑟的樣子,不知怎么,被她的快樂感染了。他也笑道:“厲害,厲害?!?/p>

      林童童拱手作揖:“承認(rèn),承認(rèn)?!?/p>

      上課鈴響,兩人不再說話。但林童童只忍了十分鐘。在第十一分鐘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給認(rèn)真聽課的傅遂寫了張小字條:你和葛夏甜說得話,我都聽到了。嗯,有點出色。

      傅遂打開字條掃了一眼,唇邊泛起一抹笑,唰唰寫了幾筆,又把字條丟回給林童童。

      林童童打開字條,只見上面多了龍飛鳳舞的十個大字:一物降一物,我能降萬物。

      林童童:……

      十二、

      又是一年的九月,新學(xué)期開學(xué),林童童發(fā)現(xiàn)自己“紅”了,走哪都有人圍觀。原來,她和裴岳的照片被人發(fā)在A中學(xué)生用來發(fā)匿名消息的公共微博賬號里,瀏覽過萬,人氣爆棚。

      那個發(fā)匿名消息的人其實只發(fā)了兩張照片:第一張是林童童和裴岳戴著口罩從某旅店出來;第二張是兩人在對視微笑,背景依然是那家旅店。

      傅遂說,那“造謠者”是個高手,沒有一句文案,卻成功地讓所有人腦海中炸出了曖昧的蘑菇云。

      林童童覺得整件事都狗血極了。她無辜道:“我們那天真的是約了一起學(xué)習(xí)。因為快期末考試了,裴岳家樓上裝修,我媽在家打麻將。那家旅店是裴岳姑姑開的,我們之前經(jīng)常去玩的,而且有空調(diào),又安靜,所以我們才去那里學(xué)習(xí)的。”

      林童童說這話時,她、裴岳和傅遂正圍坐在一起,討論這起“狗血緋聞事件”。她解釋完后,裴岳面露不安,而傅遂很久都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林童童。

      “你不信?”林童童緊張兮兮地問。

      傅遂看著林童童小心翼翼,屏息等待他回答的樣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信。你說什么我都信。”

      十三、

      校方最后接受了林童童和裴岳的解釋,但要求他們在周一晨會時做“檢討”。

      裴岳的檢討很簡單,說到他和林童童只是在他姑姑開的旅店里學(xué)習(xí)時,臺下的人“轟”的一聲,都笑了。

      林童童的呼吸一下急促起來——輪到她了。

      那天是個陰天,烏云黑沉沉地壓在頭頂上,而臺下是黑壓壓的幾千個人影。造謠者,也藏匿其中。

      很好笑,造謠者安然無事,被造謠者卻被“公開處刑”。

      “雖然此事純屬子虛烏有,但我也應(yīng)該借此自省,在平日和男生交往時,要更注意分寸,恪守界限。做個自尊、自愛、自強的女生……”林童童念到那句老王特地給她用紅筆加的內(nèi)容時,視線有點模糊,但她沒有哭。

      林童童一直撐到晨會結(jié)束,才獨自跑到學(xué)校天臺,坐在無人的空地上,任憑眼淚肆意流淌。

      她哭得那么大聲,連傅遂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都不知道。直到她的額頭被人用食指輕點著往后推,被迫抬起臉——而逆光之下,她還沒看清來人是誰,臉上就被拍上了一張紙巾。

      “哭得丑死了?!备邓煺f。

      林童童揭開一點紙巾,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看著眼前的少年,啜泣著問:“你,你來干嗎?”

      “來告訴你一件事?!备邓彀霃澲?,看著林童童的眼睛,笑容溫柔而清澈,“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也沒有不自尊、自愛、自強。林童童,你被潑了一身臟水,可你仍是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p>

      十四、

      人生是一條開往未知的列車,一件小事都可能改變原來的運行軌道。

      “狗血”的緋聞事件沒有改變林童童,但被迫當(dāng)眾檢討的這個屈辱瞬間,以及從那之后,裴岳開始躲著林童童,仿佛她是個很會惹麻煩的“瘟疫”——這兩件事,徹底改變了林童童。

      她不再是那個開心就大笑,傷心就大哭的霸氣“小哪吒”了。她埋頭學(xué)習(xí),恪守界限,認(rèn)認(rèn)真真向傅遂看齊,做一臺沉默的學(xué)習(xí)機器。

      生為“學(xué)習(xí)機器”的始祖,傅遂是林童童那段時間里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共同前行的伙伴。

      高考像一場海嘯,帶著巨大的威懾力席卷而來,又迅速褪去。

      最后一次去學(xué)校那天,林童童在車棚停放腳踏車的時候,看到了裴岳和葛夏甜。裴岳騎著他的銀灰色腳踏車,后座裝了軟墊,上面坐著葛夏甜。

      林童童以前也常坐裴岳的腳踏車回家,她說他的后座硌人,可裴岳從沒當(dāng)回事過。

      友情和愛情之間差著多少距離?

      也許在裴岳心里,那根本不是距離的問題,而是次元都不同。

      裴岳看著林童童欲言又止,倒是林童童對他笑了笑,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她經(jīng)過裴岳身邊時,聽到一句極輕的“對不起”——輕得像一個幻覺。

      其實那起“緋聞事件”還有后續(xù)。

      傅遂不知通過什么辦法,拿到了旅店對面的監(jiān)控視頻——從視頻里看得很清楚,之前那些照片拍攝者就是葛夏甜。

      林童童想要找葛夏甜對質(zhì)時,裴岳攔住了她?!巴惴胚^她吧……都快高考了。”

      林童童看著裴岳的眼睛,他的眼底有關(guān)心、有焦急、有不安……還有愧疚。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裴岳沒有回答林童童的問題,只是艱澀地說:“她原本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她不知道會鬧得這么大……童童,她現(xiàn)在很害怕,很后悔。你就算了吧?”

      林童童從來沒有那么傷心過,也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多年的好朋友裴岳,是這么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林童童掉淚的同時,傅遂一拳打在了裴岳的鼻子上。

      十五、

      最后回校那天,傅遂沒出現(xiàn),所以畢業(yè)照上也沒有他。但他的名字以非常囂張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校門口的大紅色橫幅上。

      他考了全省理科第一,A中有史以來第一個省狀元。

      老王最后一次給大家上班課,依然風(fēng)趣幽默,但帶著即將分別的哀傷。

      林童童平靜地給班里的同學(xué)寫同學(xué)錄,寫祝福,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她身邊那個屬于傅遂的座位空著,就像她的心房也空了一塊。

      傅遂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好幾次,林童童跑到他家附近來來回回地閑逛,“偶遇”也始終沒有發(fā)生。

      傅遂這個人,就像他突然轉(zhuǎn)學(xué)出現(xiàn)一樣,又突然消失在林童童的生活里。

      他就像專門來輔導(dǎo)她學(xué)習(xí)的,高考完了,他便功成身退了。

      林童童把傅遂的名字寫滿了自己的日記本,憤怒的,懷念的,不安的,哀傷的。

      十六、

      八月的某天,林童童游完泳,在游泳館門口的全家超市的冷柜前,猶豫著買哪個口味的冰激凌時,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推開冷柜的玻璃移門,拿了兩支“夢龍”。

      她抬眼,傅遂的臉就那么清晰地映入她的眼簾。

      “今天帶錢了,我請客……嗯?”

      傅遂的尾音,消失在林童童力大無比的一記推搡中——他被推得撞在身后的貨架上。而女生轉(zhuǎn)身幾乎撲進(jìn)冷柜里,嘴里念叨著:“吃夢龍,太便宜你了,我要挑個貴的,最貴的,最貴最貴的……”

      林童童哭了。

      如果你試過可能永遠(yuǎn)也見不到自己喜歡的那個人了,而你甚至連句再見都沒來得及說,那么當(dāng)你再看到那個人的時候,你也會哭的。

      十六、

      傅遂“消失”的理由說起來一點也不特別。

      他轉(zhuǎn)學(xué)到林童童的學(xué)校,原本只是暫時借讀,連高考都不在計劃內(nèi),因為家人早就為他鋪好了出國的路,而高考結(jié)束后為期一個月的游學(xué)行程,也是早早就安排好的。

      “那你回來干嗎?”林童童心里一涼,言不由衷地問道。

      傅遂看著林童童微笑,眉眼溫柔如春光,如新月。

      “回來看看你?!?/p>

      “然后呢?”

      “然后和你一起上大學(xué)呀。”傅遂戳了戳林童童的雙丸子頭,輕聲贊嘆道,“我的小哪吒真棒呀,超常發(fā)揮?!?/p>

      “你,你不是要出國嗎?”林童童拍掉對她的發(fā)型極不尊重的傅遂的手,氣鼓鼓地說。

      “我考了全省第一,我爸嘚瑟死了,一高興就不管我了。”傅遂斜眼看著林童童,“這下你知道,為什么最后一段時間,我那么拼了吧?”

      “為什么???”林童童一臉茫然,她真不懂這中間有什么聯(lián)系。

      傅遂氣笑了,又戳林童童的腦門:“笨死了。我要向我爸爸證明我足夠優(yōu)秀,才有資本和他談判,自己決定我未來的走向。”

      林童童終于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沉默地看著傅遂,眼眶一點點泛紅。

      “你天資還是有點兒的,但是開發(fā)得不好,以后讓我領(lǐng)著你,護(hù)著你,看著你吧?!备邓焱犷^笑的樣子很自大,可是語氣卻那般溫柔。

      林童童看著他落滿星星的眼睛,在抱住傅遂的時候,突然想起泰戈爾的一句詩:“長日盡處,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將看見我的傷痕,你會知曉我曾受傷,也曾痊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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