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詩人、作家邵燕祥于2020年8月1日在睡夢中離世,享年八十七歲,他的離世引發(fā)了知識界的集體悼念。
邵燕祥青年時期以新詩聞名。1980年代起,他“重獲新生”后,發(fā)表大量感時憂世的雜文隨筆,從熱烈天真的追隨者,轉(zhuǎn)變?yōu)榍逍训奶角笳?。九十年代以后,邵燕祥以歷次運動中留下來的個人檔案為據(jù),編寫了《沉船》《人生敗筆》《找靈魂》等書,又出版了回憶錄《我死過,我幸存,我作證》,以個人視角深刻反思自我經(jīng)歷的國家歷史。
晚年,邵燕祥自覺地走向文學(xué)界的邊緣,遠(yuǎn)離喧囂。但遇到社會重大的公共議題,他又每每不畏權(quán)勢,表達(dá)良知。
攝影評論家竇海軍與邵燕祥相識二十多年,兩人多有交集。他回憶邵燕祥先生的二三事,以為念。
2020年8月1日近午,邵燕祥熟睡著,體態(tài)平順,面容安詳,他進(jìn)入了永遠(yuǎn)的安眠。人們說他大善大福、壽終正寢,友人們流著淚,哀傷,欣慰,溫暖。
邵燕祥夫人謝文秀不讓家人透露消息,只是讓女兒在次日晚上給朋友發(fā)了一條微信:
“父親昨天上午沒醒,睡中安然離世。之前讀書、寫作、散步如常。清清白白如他所愿,一切圓滿。遵囑后事已簡辦,待母親百年后一起樹葬回歸自然。人散后,夜涼如水,歡聲笑語從此在心中?!垩嘞樽优嗽露铡?。
8月3日上午,三五家人送邵燕祥遺體到八寶山火化場,沒有任何儀式,沒有驚擾一個外人。
家中不設(shè)靈堂,連遺像都沒有。我想,遺體及骨灰盒上也不會有一塊紅布。
家門外的地面擺放著小小的五盆菊花,白白的,靜靜的,矮矮的,花朵離地尺余,和了邵燕祥平易、干凈、不屈的一生。
當(dāng)我安慰謝阿姨說,邵老先生沒在醫(yī)院受罪,多好啊。她回答:哪怕讓我伺候三天也就釋懷了。
若問邵先生為何能夠如此安然長眠,他在1989年11月寫的《當(dāng)我成為背影時》可以回答(節(jié)選其中一段):
當(dāng)我成為背影時
不用憂傷不用嘆息
請看我步履如此從容
不用問我到哪里去
不用問早年青春如夢
不用問路上雨雪霏霏
難忘的有一天也會忘記
日月長照而人生如寄
如今,邵燕祥真的成為了背影。
此前,關(guān)于邵燕祥,早有文學(xué)神童的傳說。對此,邵燕祥總是退避三舍。
幾年前,我跟他提起“神童”之事,他說,這說明不了什么,更不能保證一個人今后如何,所以不能提,沒必要提。
上世紀(jì)四十年代,邵燕祥到《新民報》編輯部去領(lǐng)稿費,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問他給家里的什么人代領(lǐng)。他說是自己的。
有人說,“看文章以為你四十多歲了呢?!蹦悄?,邵燕祥十三四歲。節(jié)選一段他十四歲時寫的小詩:
從原野那頭走來的隊伍啊,步伐整齊而響亮。
我們從草的起伏聽出了風(fēng)的走向,你們可從我們的歌,聽見了我們?nèi)紵南胪?/p>
這是一個渴望遠(yuǎn)處的解放軍到來的少年,他渴望人民當(dāng)家作主的新中國的到來。
就這首小詩的質(zhì)量,說邵燕祥曾經(jīng)是個“文學(xué)神童”,大概是可以的。不僅是神童,邵燕祥十幾歲就成了北平地下黨的“紅外圍”,年紀(jì)輕輕就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1949年前后,他用飽蘸激情的筆,歌頌新中國,歌頌社會主義。
一次, 跟師友唐曉渡閑聊,我說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
想想古往今來的優(yōu)秀書生,大概只有兩個根本性的作用,一是罵罵街,給社會、政府挑挑毛病;二是身體力行地告訴大眾,人還有這樣一種活法,就是不趨炎附勢,不唯利是圖,保持自由地思想、獨立的人格,也就是老話說的,要活得有點“氣節(jié)”“風(fēng)骨”,可是中國又有多少能夠守住這個底線的書生呢?
唐曉渡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說:“邵燕祥屬于這種。”
斯人已逝,真是走一個就少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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