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宏凱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擁有舉世聞名的亞洲藝術(shù)藏品，被譽為東西文化交融的殿堂，是海外中國藝術(shù)品鑒藏和藝術(shù)史研究的重要中心之一。查爾斯·朗·弗利爾（1854 1919）是美國19世紀晚期至20世紀早期最重要的中國藝術(shù)品收藏家。1915年，他將自己全部的9470件藝術(shù)品捐贈給美國國家博物館，并出資修建了主要收藏亞洲藝術(shù)品的弗利爾美術(shù)館。弗利爾捐贈的藏品中有3400多件為中國藝術(shù)品，繪畫則達1255件，包括佛教繪畫、山水畫、花鳥畫、動物畫、人物畫等。如今在弗利爾美術(shù)館的藏品中，中國貓題材繪畫有8幅，即南宋梁楷《蜂蝶戲貓圖卷》，明代佚名《雙貓銜鵲圖》，清代佚名《牡丹睡貓圖》，八大山人《艾虎圖》，現(xiàn)代齊白石《睡貓圖》，章可《白貓圖》，另外明代《嬰戲圖》、清代木版畫《庭院人物圖》也有貓的形象。

中國古代貓題材繪畫的歷史源遠流長，現(xiàn)存最早的繪畫作品可追溯到唐代?！缎彤嬜V》記載，唐玄宗時畫家韋無忝擅長畫貓，北宋御府藏有韋無忝《山石戲貓圖》《葵花戲貓圖》和《戲貓圖》。英國大英博物館藏唐代敦煌壁畫《貓的神靈》，發(fā)現(xiàn)于敦煌千佛洞17號洞，紙質(zhì)水墨設色，葉子畫形式，正面和反面描繪了鹿、貓、烏鴉和公雞神靈的動物形象，其中有兩張貓神繪畫，上有漢文和契丹文的銘文。唐末五代時期，中國貓題材繪畫成為中國花鳥畫中的一個門類?！缎彤嬜V》將繪畫作品分為道釋、人物、宮室、番族、龍魚、山水、畜獸、花鳥、墨竹、蔬果十個門類，貓畫則屬于“畜獸門”。宋代是中國貓題材繪畫創(chuàng)作非常繁盛的朝代，僅《宣和畫譜》所載晚唐五代至宋代的貓畫就有62幅之多，遠超描繪獅虎、犬羊等動物的作品數(shù)量，是對北宋以前貓畫最全面的收藏著錄。明清兩代，貓文化融入各種藝術(shù)品的創(chuàng)作中，《耄耋圖》之類的貓題材繪畫成為風尚。歷代傳世的貓畫主要收藏于宮廷內(nèi)府，《石渠寶笈》等宮廷書畫著錄文獻都有貓畫的記載，僅以1931年故宮博物院《南遷書畫草目》為例，共著錄宋徽宗、易元吉、王庭筠、錢選、明宣宗、商喜、陶成、沈振麟等16幅貓畫作品。近代著名書畫收藏家吳湖帆曾專題收藏古代貓畫達幾十幅，現(xiàn)今中國各博物館和美術(shù)館都有古今貓畫收藏。

筆者曾對目前世界各大博物館、美術(shù)館所藏中國古代貓題材藝術(shù)品做過檢索，涉及繪畫、玉雕、鼻煙壺、硯石、漆器、刺繡等諸多門類，其中貓題材繪畫的數(shù)量約有60件。初步研究表明，海外博物館和美術(shù)館重視中國貓題材繪畫的收藏，美國、日本和英國主要的亞洲藝術(shù)品博物館已經(jīng)形成獨具特色的貓藝術(shù)藏品系列。以美國為例，美國國家博物館史密斯博物學會，各州立美術(shù)館和大學藝術(shù)博物館都有相關(guān)的收藏，以美國大都會博物館、波士頓美術(shù)館、弗利爾美術(shù)館和普林斯頓大學藝術(shù)博物館的藏品研究價值最高，比如，波士頓美術(shù)館藏五代南唐周文矩（款）《貍奴嬰戲圖團扇》，普林斯頓大學藝術(shù)博物館藏宋徽宗《貓犬相戲圖》和元代陳琳（款）《貓蝶圖》，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南宋梁楷的《蜂蝶戲貓圖卷》等。明清時期的貓畫作品數(shù)量最多，許多嬰戲圖、仕女圖、春宮圖和年畫中也有對貓形象的描繪。海外博物館中，弗利爾美術(shù)館的貓畫藏品數(shù)量最多，品質(zhì)極高，彌補了國內(nèi)藏品的空白，對研究中國貓題材繪畫史具有很高的價值。

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南宋梁楷的《蜂蝶戲貓圖卷》（圖1）是極具價值的藏品之一?！斗涞麘蜇垐D卷》編號F1909.214，絹本設色，33.2cmh 185.4cm，1909年弗利爾購于北京琉璃廠富潤軒。富潤軒專門經(jīng)營古代書畫古玩店，店主叫張子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開業(yè)。1909年，弗利爾在富潤軒還購買了元代趙雍《玉洞群仙圖》（編號F1909.213）和一塊地毯（編號F1909.407）。《蜂蝶戲貓圖卷》描繪了綠草石坡、野花翠竹，蜂蝶飛舞，六只各色貓或嬉戲追逐，或仰首撲蝶，或伏身窺蜂，畫面精彩紛呈，造型生動傳神。圖中所繪之貓皆是名貴品種，兩只純黃色貓，色呈金褐色，四足及尾皆白，《貓譜》記載“金絲褐色貓最威豪”，名叫“踏雪尋梅”。余下四只貓皆是白貓，一只純白貓、兩只黑斑白貓和一只黃斑白貓。黑斑白貓頭身帶黑斑，尾為黑色，名為“掛印拖槍”。中國古代貓畫中繪制長卷的作品極為稀見，《書畫見聞錄》記載，明宣宗繪有《宮貓圖卷》，“絹本，高九寸三分，長五尺四寸二分，設色，貓七頭，其狀不同，神情各異，又蜂二，落果三，貓看蜂蹴果”。海外博物館對中國繪畫名稱的著錄都很簡單直接，弗利爾美術(shù)館稱此圖為Cat and flowers（《貓和花卉》）。此圖卷繪有六貓、兩蝶一蜂和山石花竹，按《宣和畫譜》的寫法，應稱其為《蜂蝶戲貓圖卷》。

《蜂蝶戲貓圖卷》款識“嘉泰三年秋七月畫院待詔梁楷制”，鈐印為“敬仲”。梁楷為南宋著名畫家，生卒年不詳，事跡亦甚簡略。元代夏文彥《圖繪寶鑒》卷四記載：“梁楷，東平相義之后，善畫人物、山水、道釋、鬼神。師賈師古，描寫飄逸，青過于藍。嘉泰年畫院待詔，賜金帶，楷不受，掛于院內(nèi)，嗜酒自樂，號曰梁風子。院人見其精妙之筆，無不敬伏，但傳于世者皆草草，謂之減筆。”從史料和現(xiàn)存梁楷作品來判斷，梁楷的繪畫風格以宋寧宗嘉泰年間（1201 1204）任南宋畫院待詔為界分為兩個時期，前期的畫風基本上沿襲南宋院體繪畫的風格，用筆細膩，賦色華麗，即所謂的“精妙之筆”，而非減筆。上海博物館藏梁楷《八高僧故事圖》證明對梁楷早期畫風的推測?！赌纤卧寒嬩洝酚涊d：“梁楷《花溪幽禽圖》，精妙?！闭f明梁楷也擅長院體風格的花鳥圖?！斗涞麘蜇垐D卷》與《八高僧故事圖》畫風相近，寫實工整，造型精當，筆墨生動，沿襲了北宋以來的院體畫規(guī)范，體現(xiàn)了梁楷對自然界的細致觀察和寫生，表現(xiàn)自然真實。正如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所講：“畫畜獸者，全要停分向背，筋力精神，肉分肥圓，毛骨隱起，仍分諸物所稟動止之性?！眻D卷細膩地描繪園林秋色的景象，山坡綠茵間百合、木槿、雛菊盛開，六只貓兒在花石間追逐嬉戲，仰首尋找著飛舞的蜂蝶，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對貓的刻畫也極其生動傳神，貓的花色、嬉戲、動感、神情等描繪得惟妙惟肖，與現(xiàn)存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宋代李迪《貍奴小影》、宋人《戲貓圖》等相媲美。梁楷離開南宋畫院后，畫風驟變，用筆“皆草草，謂之減筆”，用飄逸簡潔的筆墨、寫意的手法來描繪人物景物，被人稱為“梁瘋子”。現(xiàn)存梁楷作品《李白行吟圖》《潑墨仙人圖》等都是這種自由揮灑、充滿禪味的“減筆”之作。

宋代繪畫常無作者的款識，圖卷上“嘉泰三年秋七月畫院待詔梁楷制”為元代柯九思所題，有鈐印“敬仲”。柯九思（1290 1343），字敬仲，號丹丘、丹丘生、五云閣吏，臺州仙居（今浙江仙居縣）人。圖上有多方鑒藏印，除兩方難以辨識外，共有揭徯斯印、灌園人、陸氏季道、云林、南村、墨林生、子京父印、平生真賞、王文治、曾經(jīng)滄海等，表明此圖卷曾經(jīng)元明清三代名家的賞鑒、題跋、鈐印和收藏。卷末有元代揭徯斯，元末明初陸行直、倪瓚和清代王文治的題跋。跋文如下：

南宋畫院待詔梁楷，東平相義之后，與劉松年齊名，善畫山水人物、花竹翎毛，尤精于貓，不亞何尊師。此卷特其游戲之作。若得氣以充之，決非縑素間所畜物也。至正二年仲夏，翰林學士揭徯斯識。

風微日暖園林靜，凝卻星眸捕鼠心。捷爪利牙身最健，鑠香叢里弄花陰。吳郡陸行直謹題。

梁楷精于畫貓，為當代絕技，世不多覯。此卷舊藏王禧伯家，近吾友趙仲穆從浙中獲此，愛如拱璧。余偶過得觀，爰附名于驥尾。是歲孟冬六日記。東海倪瓚。

王孫池館閉朱扉，中酒心期燕未歸。獨有貍奴閑趁蝶，一坪芳草向斜暉。乾隆三十三年歲次戊子秋九月，家紹庭弟出所藏南宋梁楷畫卷見示因題，文治。

圖卷上的題跋、鈐印反咉此圖卷的傳承情況，涉及眾多元明清三代的名家。揭徯斯（1274 1344），字曼碩，龍興富州（今江西豐城）人，元代史學家、文學家、書法家。倪瓚（1301 1374），字泰宇，別字元鎮(zhèn)，號云林子，江蘇無錫人，元末明初畫家、詩人。陸元直（1275 1349后），字季道，又字輔之，號壺天，湖天居士，江蘇吳江人，工詩詞，善繪事，好收藏，曾收藏鐘繇《薦季直表》等珍品，現(xiàn)存趙孟頫《水村圖》、黃公望《丹崖玉樹圖》、倪瓚《墨竹圖》都曾經(jīng)陸氏賞鑒，有其題跋或鈐印?！澳洗濉庇獙僭┟鞒跷膶W家陶宗儀（1329 約1412）。陶宗儀，字九成，號南村，浙江黃巖（今浙江臺州）人。“灌園人”印為元末明初畫家馬琬的鑒藏印。馬琬（？—1378），字文璧，號魯鈍生、灌園人，江蘇泰淮人，曾任撫州知府，詩書畫時號“三絕”，與倪瓚、王蒙、張雨、郯韶等人宴游唱和。倪瓚題跋中言此圖卷原藏于王禧伯，后由趙仲穆于浙江獲得，珍愛異常，倪瓚在趙仲穆家得觀此圖。王禧伯即王曼慶（一作王萬慶），金代著名書法家、畫家王庭筠之子，《圖繪寶鑒》卷四記載：“王曼慶，字禧伯，號澹游。善墨竹，樹石絕佳。亦能山水，然不迨墨竹。官至行省左右司郎中。”趙仲穆則是趙孟頫之次子趙雍。趙雍（1291 1361），字仲穆，浙江湖州人，書畫承襲家學，擅山水、人物、鞍馬，多收藏，善鑒賞。元代江南文人雅集盛行，詩文唱和，書畫鑒賞題跋成為文人群體交往的重要方式。元末時，倪瓚、趙雍、馬琬、柯九思、王蒙等人都參與在中國藝術(shù)史上顯耀一時的“玉山雅集”，有著廣泛的交流。從題跋的時間和內(nèi)容上推測，梁楷《蜂蝶戲貓圖卷》舊藏于王曼慶，后歸屬趙雍，揭徯斯、陸行直和倪瓚題跋同在至正二年（1342）。王文治題畫詩見其詩集《夢樓詩集》卷十《歸人集》。《歸人集》所收錄詩篇正是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王文治自云南返回丹徒期間的詩文，這與題跋所署時間相吻合，只惜所言“紹庭弟”尚不知何許人也。

圖1 [南宋]梁楷 蜂蝶戲貓圖卷 33.2cm×185.4cm 絹本設色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

此圖卷是否是梁楷真跡，弗利爾美術(shù)館并無專門的考證。弗利爾重視對中國早期繪畫的收藏，1909年他在北京琉璃廠購買的199件作品中，曾認為大多數(shù)是宋元時期的畫作，后經(jīng)許多專家鑒定，以明清時期的作品居多。弗利爾美術(shù)館共藏有6幅著錄為梁楷的畫作，如《道教神仙圖》《寒雪立翁圖》《牧牛圖》等，弗利爾美術(shù)館在多數(shù)梁楷畫作上注明“傳”字，而此圖卷則沒有。此圖卷雖不見于歷代書畫收藏目錄，揭徯斯《揭文安公文集》、倪瓚《清閟閣集》等文集亦未檢得與此圖有關(guān)的史料，但流傳有序，有眾多名家的題跋、鈐印，繪畫風格與宋人風格相近，可推斷為梁楷的早期作品。

明清時期，宋畫真品已成珍稀之物，坊間多有臨摹宋代院體繪畫作品，所以博物館中多見明清佚名的貓畫，風格極似宋人作品，如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明代《蜀葵貓圖》《貍奴芭蕉圖》，弗吉尼亞藝術(shù)博物館藏明代《金盞花貓圖》等。這些佚名貓畫多為絹本設色，造型嚴謹，寫物傳神，格調(diào)精妙，流傳至今已是難得的藝術(shù)珍品。

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有兩幅精美的佚名貓畫，第一幅《牡丹睡貓圖》，編號F1909.245，弗利爾1909年購于北京琉璃廠論古齋（Loon Gusai，Beijing to 1909）。論古齋是琉璃廠經(jīng)營古代書畫的名鋪，開業(yè)于同治元年（1862），歷經(jīng)蕭秉彝、蕭維邦、蕭云章、蕭少云四代，至1942年歇業(yè)。1909年弗利爾到琉璃廠時，論古齋的主人正是一代書畫鑒定名家蕭維邦。蕭維邦，字勛臣，善書畫，精鑒定，與許多收藏家關(guān)系密切。1909年，弗利爾從論古齋購買了120件書畫。《牡丹睡貓圖》為小幅冊頁，絹本設色，21.1cmh 20.6cm，畫面左上角有一方“誠府珍賞”的鑒藏?。▓D2）?！罢\府珍賞”是清康熙三子誠親王胤祉的鑒藏印，說明此畫曾入藏誠親王府。畫面描繪玲瓏剔透的太湖石和兩株盛開的牡月花，花下酣睡著一只白貓，曲盤的黑尾恰與頭頂?shù)暮诨ㄏ嗪魬?，正是《貓譜》所說的名貴貓品“鞭打繡球”。中國貓畫傳統(tǒng)題材中多以牡丹和睡貓入畫，《宣和畫譜》中著錄了13幅黃荃、黃居寶、黃居寀、徐熙、趙昌、崔白所畫的《牡丹戲貓圖》《牡丹雀貓圖》和《牡丹貓圖》。牡丹雍容華貴，富麗端莊，素有“花中之王”的美稱，象征著富貴吉祥。南宋詩人楊萬里寫有一首詠牡丹貓圖詩，詩曰：“暄風暖景政春遲，開盡好花人未知。輪與貍奴得春色，牡丹香里弄雙兒?！痹娭械哪档へ垐D是黃庭堅所畫的扇面。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人《富貴花貍圖軸》，繪牡丹花叢，花下一黑白花貍，抬頭相望，兩眼灼灼有神。貓用焦墨淺粉，皮毛纖細有力?！赌档に垐D》與之相較，一動一靜，有異曲同工之妙。牡丹睡貓主題與佛教思想有關(guān)，禪宗中有“牡丹花下睡貓兒”的典故。佛家認為富貴之花牡丹為世間色相，牡丹花下的睡貓不為眼前的色相所動，或睡，或瞇著雙眼，代表著對一切的無心無念。《五燈會元》卷二十記載，南宋時，僧人問靈巖寺了性禪師“如何是獨露身”，禪師回答了一句名言：“牡丹花下睡貓兒?！薄蔼毬渡怼钡囊馑际侵冈诂F(xiàn)象幻化中追求本體（真如）的真諦，了性禪師的回答說明禪修的終極境界在于“無心合道”，像午間牡丹花下睡貓兒一樣，放下雜念和執(zhí)著，不惑于物，不迷于相，即心是佛，無心是道。古代畫家常繪牡丹、睡貓，同樣也蘊含著超脫與凝思的禪學味道。

第二幅《雙貓銜鵲圖》（圖3），編號F1911.2 81，絹本設色，立軸，尺幅較大，192.5cmh 96.3cm。此圖繪溪水岸石，芙蓉花、萱蘭和茂竹，有兩只獅子貓分踞山石上下。山石下溪岸邊，黃尾白貓剛剛撲到一只鵲鳥，銜在口中；山石上的黑斑花貓則凝視著眼前的一切，一只鵲鳥受到了驚嚇，驚慌飛至空中，遠處竹枝上的鵲鳥還在遲疑，畫家的筆墨重現(xiàn)了自然界貓與鵲鳥之間的故事。這幅《雙貓銜鵲圖》的繪畫風格極具宋代院體繪畫的特點，造型精準，勾染凝練，獅子貓蓬松柔軟的皮毛用白粉、赭墨色線條筆筆描繪，有條不紊。貓捕鵲的瞬間，眼睛圓睜，撲伏向前，尾巴高翹，兩爪緊緊抓住拼命掙脫的鵲鳥，神情與姿態(tài)的刻畫精確傳神。圖中所傳遞的藝術(shù)精神與南宋李迪《楓鷹雉雞圖》、佚名《蘆雁圖》所表現(xiàn)的繪畫風格一脈相承。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著錄此圖為明代作品，為明人仿宋代院體畫作，是現(xiàn)存中國古代貓畫中的精品。

弗利爾美術(shù)館1923年向公眾開放，與亞瑟·M.賽克勒博物館合稱美國國立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此后的弗利爾美術(shù)館繼承弗利爾的收藏思想，不斷擴大新的收藏，開始收藏中國近現(xiàn)代畫家的作品。王方宇（1913 1997）是著名的華裔書畫收藏家，以收藏齊白石畫作起家。20世紀50年代，他從張大千手中購得一批八大山人作品，從此便致力于八大山人作品的收藏和研究。王方宇先生去世后，家人于1998年將100多件八大山人和齊白石作品捐贈給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其中八大山人《艾虎圖》和齊白石《睡貓圖》兩件作品同樣是弗利爾美術(shù)館的重要藏品，對八大山人和齊白石的繪畫藝術(shù)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圖2 佚名 牡丹睡貓圖 21.1cm×20.6cm 絹本設色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鈐?。赫\府珍賞（朱）

八大山人《艾虎圖》（圖4），編號F1998.49，164cmh 90.6cm，款識為：“己卯端午（陽？）日寫，八大山人?！扁j?。喊舜笊饺恕⒖蓤@和遙屬。己卯年即清康熙三十八年（1699），此年八大山人74歲。“遙屬”印是八大山人在1696年71歲時開始使用的印章。《臥貓圖》有鑒藏印11方，吳湖帆和張大千各有5方。吳湖帆有丑簃書畫、梅景書屋秘笈、吳湖帆珍藏印、吳湖帆潘靜淑珍藏印、湖帆靜淑珍藏畫貓，張大千有張爰私印、大風堂珍藏印、千秋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和大風堂漸江髠殘雪個著墨緣。最后一方是王方宇先生“方慧共賞”印。從鑒藏印可知《臥貓圖》的收藏經(jīng)歷，原屬吳湖帆舊藏，后歸張大千，由王方宇先生收藏并捐贈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此圖的英文名為Crouching Cat（《蹲伏的貓》），在中國收藏家的著錄中稱為《艾虎圖》。畫面繪山石秋花，一只白貓縮頸拱背，蹲伏于山石上，全神貫注地盯著對面山石搖動的花草，呈躍躍欲試的俯沖之狀，筆墨簡約生動，自然天成。八大山人一生畫了許多貓石圖，大都用筆極其簡潔，構(gòu)圖疏闊，造型夸張奇趣，圖中除一石、一貓，另無他物，貓幾乎都做睡狀，如《安晚冊》之九《貓》、《花鳥屏》之三《貓石》等?！栋D》屬于八大山人晚年作品，較之早期同題材作品多了對物體細節(jié)的描繪，貓的形象更加寫實，花草山石已不是簡約的線條，沒骨畫法的運用使筆墨更加潤澤，反映八大山人從中年到晚年心境的變化，以及畫風從怪誕晦澀到寧靜平和的轉(zhuǎn)變，是研究八大山人思想與繪畫風格變化的重要作品之一。

齊白石《睡貓圖》編號F 1 9 9 8.7 4，131cmh 28.1cm。齊白石擅長畫貓，但傳世的貓畫并不多，此圖作于1939年，是齊白石送給好友徐悲鴻的精品之作。齊白石與徐悲鴻在追求中國畫的改革和藝術(shù)創(chuàng)新上結(jié)成肝膽相照的忘年知己，齊白石曾說“知我者徐君也”，有“我法何辭萬口罵，江南傾膽獨徐君”的詩句，表述了對徐悲鴻的感激之情。齊白石殫精竭慮地為徐悲鴻繪成此圖，并題長跋記述其心境，題跋云：“前年為貓寫照，自存之。至己卯，悲鴻先生以書求予精品畫作，無法為報，只好閉門。越數(shù)日，蓄其精神，畫成數(shù)幅，無一自信者。因追思：學詩先學李義山先生，搜書翻典，左右堆書如獺祭，詩成或可觀，非不能也。唯有作畫，若不偷竊前人，有心為好，反腹枵手拙，要于紙上求一筆可觀者，實不能也。方檢此舊作，遠寄知己悲公桂林。齊白石璜慚愧?！薄端垐D》的草稿原件現(xiàn)藏北京畫院，一件作品的成作與草稿分別海內(nèi)外，成為研究齊白石藝術(shù)史的重要史料。1990年，弗利爾美術(shù)館收藏中國現(xiàn)代畫家章可《白貓圖》。章可（1910 1986），字受之，是民國名人章士釗長子，自幼學習油畫、素描等，1930年入柏林美術(shù)?？茖W校繪畫系，后入羅馬皇家美術(shù)學院深造，繪畫技法與理論造詣都很高。弗利爾美術(shù)館所藏明代佚名《嬰戲圖》和清代木版畫《庭院人物圖》也都有貓的形象，反映了古代生活中人們對貓的畜養(yǎng)與寵愛。

藝術(shù)品收藏與文化史、藝術(shù)史研究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歷史長河奔流而去，古代社會生活的場景重現(xiàn)和精神世界的體驗感悟有賴于歷史傳承下來的藝術(shù)品。貓題材繪畫雖然只是古代藝術(shù)品中的滄海一粟，但確能夠以微知著，了解和追尋古代人類與自然的關(guān)系，社會風俗的傳承和人們情感寄托與精神世界，研究與詮釋藝術(shù)發(fā)展的歷程。步入弗利爾美術(shù)館中國藝術(shù)品的宏大殿堂，為中國藝術(shù)的瑰麗絢爛而震撼，為博大精深的東方精神而驕傲。賞鑒研究弗利爾美術(shù)館所藏古今貓畫，體會貓的優(yōu)美與趣味，相知古人對寵物的精神需求，感嘆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造力。弗利爾在一百多年前對中國藝術(shù)品的收藏成為人們了解中國悠久燦爛藝術(shù)和文化的窗口，正如他在日記中寫道：“這些精美絕倫的中國藝術(shù)品能更全面地揭示這個高度發(fā)達文明古國的藝術(shù)天賦?！?/p>

圖3 [明] 雙貓銜鵲圖軸 192.5cm×96.3cm 絹本設色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

圖4 [清]八大山人 艾虎圖軸 164cm×90.6cm 美國弗利爾美術(shù)館藏款識：己卯端陽日寫，八大山人。鈐印：八大山人（白） 可園（朱） 遙屬（白）

[宋]佚名 五貓圖軸 153cm×73cm 絹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

[宋]佚名 寫生四段圖頁（之一） 9.3cm×16.6cm 絹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

[宋]佚名 寫生四段圖頁（之二） 9.3cm×16.6cm 絹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