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組詩）

茱萸，本名朱欽運(yùn)，1987年生于河北邯鄲，現(xiàn)居江蘇蘇州。

禮魂：觀《屈原》音樂劇

凡人肅穆如斯：著華服，備

雅樂，奠桂酒，持馨甜之卉，

形貌美好者歌舞不息，翹首等

他們?nèi)缭贫浒愠咛炀蹟n。

面對來自人間的傾慕，楚神

靜默不動情。被放逐的祭司

遂在沅湘間厘定娛神的新曲。

雍容的單相思，無望之愛，

以束束香草聊表世俗的微忱，

它們被專注的熱淚澆灌——

正如觀眾投向舞臺的目光

將飾演者真正打造成了那個人，

飾演悲憤又飾演彷徨無地，

直到凡人新造了儀式，為紀(jì)念

沉水的祭司加入他們的隊伍。

此時他的魂靈散發(fā)著芬芳，

猶如眾神用那引以為傲的超然

接受凡人的禮敬，那魂靈

注入了一棵扎根南國的橘樹。

在泰州

陸海相接，天地交泰：三人

行于超出水面的高地。麻姑

昔年即在此處親睹東海揚(yáng)塵？

千余年里那杯春露漸溫，冰冷

化開后瀉入鳳城河，能否析出

上古之鹽粒？這時間凝就的

結(jié)晶體，要面臨命運(yùn)如斯——

被紅粟與桃花著色，點染到

某塊扇面;被柳敬亭和梅蘭芳

灌音，變?yōu)樗囆g(shù)的黑膠、磁帶或

芯片;被范仲淹與滕子京的早年

交往塑形，憂樂之辯預(yù)演于斯，

望海樓前封存著友誼的備份;

被胡瑗和王艮的靈魄注入一縷

精魂：求道問學(xué)，格物致知，

高妙即平實，無非家常日用。

在泰州，這顆結(jié)晶體是海陵

以古為新的城市之心，藏于

每條街道、每個日夜，梅雨

季節(jié)的每把傘下，夏日里

繁茂滋生的任何一片樹葉之中。

禮 物

——用米沃什原題

搬入新居四個月，在書房

度過此番早春的又一個寒夜。

書架上總有些許地方文獻(xiàn)，

那些故紙，承載這座城市

部分遠(yuǎn)去了的聲響和氣味，

光暈與嵐霧，鳥的啼鳴，

占有或被占有的兩千五百年、

一千年、五百年、七十年。

但水系是恒久的留守者，它

使得這座城的故我與今我

依然同為一人。就像眼下，

最近的是胥江和護(hù)城河南段，

遠(yuǎn)一點，是山塘與上塘——

她們體內(nèi)都奔涌著運(yùn)河水。

更遠(yuǎn)的西邊一泓是太湖，

直起身，你已看不見片帆，

但經(jīng)她潤澤的區(qū)域盛產(chǎn)

稻米、珍珠、絲綢與詩文。

你看到什么？當(dāng)杯中掀起的

小漣漪席卷了時間之門，

腦海的風(fēng)暴堆出壯美的陳列。

我得到什么？靈魂穿梭于

星辰反光的瞬刻，作為定居的

禮物，試圖獲得理解的恢宏。

幽 素

舊日之雨滴落在屋檐，濺起

新的燭花——即使它早已

為臺燈的光暈所取代。

被子統(tǒng)治冬天最后的時辰，

借助于羽絨、羊毛或蠶絲，

如春天到來前后的薄薄煙絮

象征著暖晴或鮮甜的菜蔬。

寒霧籠罩花叢，褐枝稀疏如

老者的烏發(fā)，梅蕊之紅卻

分?jǐn)偟搅饲嗄甑闹齑健?/p>

你偏愛現(xiàn)代的機(jī)巧勝過古人的

幽情素心，他們的笨拙

織進(jìn)了綢制的宜春燕，

而我們以不合時宜為傲，

以偏愛為性情的標(biāo)志。

如今的氣候不同以往：

纖指破開冰面，里頭或許

沒有期待中的春水涌動。

典故立的規(guī)矩更可能遭遇

聯(lián)想的強(qiáng)暴：吳鹽勝雪，

佐餐的卻是一枚苦柑。

你在鏡中目睹往來的路途，

路途中覆蓋的茫茫霜雪，

銷不盡的寒意和萬古愁，

要融于落英和永恒的春酒。

沁源山中

眾生曾墮入軟紅塵，

如今循遠(yuǎn)路前來

為的是向秋涼求證

自然的玄奧之處。

沿途遇見碧空如洗，

古木參天而猴群自在。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

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yùn)

皆空，度一切苦厄?！?/p>

此處有懸崖供人撒手，

有好景致演繹傳奇：

帝子降于山西，目

眇眇兮愁予。圣壽寺中

端坐了一千年的人

到秋風(fēng)之間繼續(xù)沉默，

虔誠者種下的慧根在

王朝晚期長成了密林。

遲來者驚嘆于時間的

保鮮技術(shù)：磚墻流溢著

往昔遺存的凝重之紅，

朝拜的熱情則如楓葉般

傳染自新鮮的火焰。

寺廟前安放的水缸內(nèi)

不見解脫之蓮的盛開。

里面布滿浮冰，反射著

溫柔的太陽光，

旋即被我們輕輕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