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鵬,1990年生于遼寧沈陽,現(xiàn)居江蘇南京。
Ellha perduta la sua beatrice.
——Dante Alighieri:Vita Nuova
冬歌:
貧瘠的柿子樹,此刻誰記得停住
并模仿破產(chǎn)者的口哨,吹響
你曾經(jīng)狂熱的金黃?仰望,已凝成
泥土上的冰。有人駝背走進(jìn)
宿舍樓的暗影,誤撞上寒風(fēng)中
蕭瑟的吻。離去了,還能被嘴唇
重新錄取?小灰雀在腳邊,啄著
被詛咒的寒門宇宙,失蹤的果實(shí)
洇在雪水中不停貶值的詞。
你:
別回頭!相遇不過是背影,
地面上碰撞的,仿佛夏日的閃電
勾引著烏云最難忍的情欲。
雁南飛,羽翼掠過屋宇,
永恒的訣別皆源自過度愛戀。
溫膩的腳趾,震悚地獄中陰冷的水晶。
落葉紛紜的節(jié)奏里,陽光飄旋
灑下天堂。破舊的書架旁
灰塵在虹膜之網(wǎng)中輕輕撣落步點(diǎn)。
看不見,你回眸中輝煌的毀滅,
心如涼透的火炭,隨下行電梯
墮入黑暗。別回頭,我懼怕相遇:
地下書庫傳來亡靈邀約的聲息。
秋:
這截滾燙的壞消息,讓你的心臟
吱吱作響,恍惚園中重回盛夏,
磐石在草叢中,躲避毒辣的太陽。
即將搬空的宿舍里,火焰燒穿
被辜負(fù)的合影。青煙在空氣中
咳成一對孔雀,傳染給失信的咽喉。
讀懂她的消逝,落葉就鋪滿了
池塘。被埋葬的,是她留下的鏡像,
這水做的墳?zāi)狗路鹨蛔喑臉犯?/p>
從漸涼的空氣里,也嗅出自己的
灰燼。時間的暴力中,我不是愛人,
只是臥病的信使。腫脹的柿子
即將墜落:凋零的枝頭懸掛著我的死訊。
您:
好歡樂!在一顆顆落地的水果
跌跌撞撞的香氣中,我出生了;
此刻的花園里,誰哭得七零八落?
時間已損耗過一整顆恒星的壽命,
而我還是頑童。宇宙如此莫測,
只因我手心的喜怒擺弄著它的運(yùn)行。
噓——都別出聲,我此刻想聽見
自己的笑。喧囂的鳳凰已死,
這堆安靜的灰燼是我最滿意的自傳。
好歡樂!這季節(jié)的顏色!別哭了,
快說,這是黃金時代!我燒毀都城
只為看一出真正的喜劇,這有什么
不可以?摔爛的柿子里長出菩提。
秋:
樹葉怎么落得這樣快?天色——
也暗了下來。暴雨前的空氣
聞起來像手術(shù)室里產(chǎn)婦的窒息。
也像冷戰(zhàn)的雙方,朝彼此的沉默
投擲硫磺。云的血液已壓抑成
黑色,禁不起最微弱的雷霆。
暴虐的雷雨,暴虐的情緒。愛,
在寒冷中再次被霸占為工具。
灼熱的體溫,煽動喬裝的天鵝。
虛弱的哭泣,仍在試圖回憶——
時間的泥濘里,我是信使,不是
失蹤的父親。果實(shí)在枝頭雖生猶死:
雨后的花園,是她產(chǎn)后破碎的子宮。
我:
哪里走?像把自己扔進(jìn)了一條
失控的隧道,盡管我此刻置身的
街頭,有一個天堂般的好名字。
雁陣從北方飛來,穿過天空中
無數(shù)兇險的迷宮,南方的球面鏡里
浮云望見自己急遽變形的影像。
轉(zhuǎn)身后,為你演出扭曲的戲劇:
究竟是我回頭的欲望,還是
背影,為你制造了無解的地獄?
鏡子里的人早已失效,囚徒們
在歲月中集體遺忘了脫身的密碼。
哪里走?不是暴烈的牽機(jī)藥,而是
春花秋月,最終毒殺了你我的重逢。
春歌:
花苞在清晨的枯枝上閃耀,這時節(jié)
到了,可它不是新的:泥土,
地獄,開啟了又一輪腐爛的貿(mào)易。
園中搬進(jìn)的新人,清涼的柿子樹下
他們擁抱并親吻,日蝕的胎記
在正午的強(qiáng)光中滲出潮熱的鎖骨。
像牧歌唱到結(jié)尾,鴉鵲驅(qū)散晚霞。
到了,這白羊座的黑夜:萬物隱忍
如一顆顆隕石,等待著,重造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