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花生

李子

1

再次見到二狗，是他從監(jiān)獄出來幾年之后，我?guī)缀醵纪浟怂拇嬖凇＿B他的學(xué)名我都記不得了，還二狗二狗地叫，他怪不好意思，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這乳名叫起來挺不是那么回事。

我叫二平。他說在大庭廣眾之下，都一大把年紀(jì)了，叫二狗好難聽。

叫二狗有什么不好聽的，好親切。望著他依稀的白發(fā)，我忽然意識到要尊重要矜持，不能這樣子。我說，是、是，叫二平，該叫哥的。哥，你都老了，你怎么來這里了？

在深圳承包了一建筑工程唄。

當(dāng)老板了。

他憨厚地笑了笑，說你哥讓我捎來一袋花生給你，輾轉(zhuǎn)幾千里路，不容易啊。

三月的南方，陽光施放出萬丈霞光，分外刺眼。在綠樹的街道邊，二狗將一蛇皮袋花生遞到我面前，足有二三十斤重，是花生種子吧？我有點驚詫，三月是農(nóng)人播種花生的季節(ji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粒?；ㄉ?，該結(jié)出多少花生。這個季節(jié)，莊戶人家是舍不得將花生種子送人的，除非往年花生沒榨油還有留存，除非計劃性留存要送給誰。

打開蛇皮袋，花生個個色澤金黃、顆顆飽滿。我有些感動，我哥將本該播種的花生帶給我吃。

二狗說本是花生種子，但今年沒地方可播了。

為啥？

土地全被一個光伏發(fā)電站征收了。

哦，是好事。不用在那天寒地冷的夜晚剝花生，不用播種、薅草、施肥、扯花生、摘花生了。

你小時候愛剝花生米，你哥說帶來給你剝著做菜。二狗說以后就沒有人再送花生給你吃啦。惆悵和惘然分明布在他臉上。

早該不種了，你也不至于……話到嘴邊我又打住了，那將戳到二狗的痛處。

都過去了，二狗平靜地說，剝開花生殼才能見到花生米，日久見人心，我不是挺好的嗎？

我說曾經(jīng)讓你吃過苦頭（坐牢）那家人有沒見過你？

有，山轉(zhuǎn)水轉(zhuǎn)路不轉(zhuǎn)，農(nóng)村人挺可憐的，他老婆不相信他走了，那人都成了殘廢。二狗說，我從來沒有后悔過，也沒有責(zé)怪過他們，世事如棋局局新，人都會脫胎換骨的，有誰說得了今日明日的。

那天，身為老板的二狗，丟下繁忙的活兒，拋開紛擾世事，請我這個兒時的小伙伴，很風(fēng)光地在深圳星級酒店饕餮了一餐。嘮嘮叨叨的鄉(xiāng)事一堆，那是過往的一把桑麻。他說村子里愿意跟他出來的人都來了，家鄉(xiāng)人來者不拒，也不丟人，做建筑工程日曬雨淋掙辛苦錢，比釘在土地里刨食要強一點。他說我哥是走不開，他其實也想來深圳看看；他說他現(xiàn)在的愿望是要帶領(lǐng)村子的人早日奔小康……

有氣魄。曾經(jīng)的叛逆少年、問題少年二狗，如今竟曠達(dá)明世，胸懷蒼生，令我汗顏。

那個午后，在微微南風(fēng)的吹送下，看見二狗穿過城市車流漸漸走遠(yuǎn)的身影，我仿佛看到了栩栩如生的昨天。

2

故鄉(xiāng)屬于丘陵地帶，山坡土崗很適合種植花生。清明之前，種瓜種豆，田邊地岸就開始播種。谷雨之后，一場雨水，小麥開始抽穗，地也滋潤了，農(nóng)人便在麥子的行間開始點播花生米，等麥子成熟收割后，花生便露出寸長的苗秧。

剝花生米的活兒，那是在十冬臘月就要進(jìn)行的事。農(nóng)事都擱置了，閑不住的農(nóng)人開始大袋大袋將花生種子拿出來，幾個人坐在屋子里開始剝起花生來。少年時，總是下完學(xué)，母親便開始分任務(wù)，一人一臉盆花生，剝完可以睡覺可以去玩。靜靜地坐在燈下，小小手指用力一壓，花生殼很硬不是那么好剝，母親便告訴我剝花生要看花生的兩頭，要對準(zhǔn)花生兩道縫。有根須狀的是尾部，只要往頭部對準(zhǔn)兩道縫一壓，花生米便露出來了。夜深了，閉著眼睛剝，哪還分頭部尾部，剝不開，便用牙齒一咬，可能將花生米咬破了，順便將花生米往口里嚼，有時嚼著滿口的沙子呢。少年時，剝花生米成為寒夜的一項工作。看似輕松悠閑的活，用手一壓，但再簡單的動作重復(fù)久了都很累。剛開始挺新鮮，一邊剝一邊吃，剝著剝著手便不聽使喚，開始打盹，母親便開始讓大家說謎語猜：

母親的謎語是：麻屋子，紅帳子，里面住著個白胖子。

父親的謎語是：白胖孩，做沙灘，外穿大麻衣，里套小紅衫。

姐姐的謎語是：青藤藤，開黃花，地上開花不結(jié)果，地上結(jié)果不開花。

哥哥的謎語是：小葫蘆，心有酒，剝開來，香撲鼻。

大家都不說謎底，大家心里都有謎底，只有我不會出謎語也不會猜，嚼著花生米猜來猜去，隨口說是花生，大家都不做聲。母親呵斥我不要吃花生米，說吃多了明早要通腸大瀉，讓我快剝，說明天要上學(xué)，就是不告訴我謎底。

夜深了，母親說明天再剝，讓我將花生殼拿去院子外沿路倒掉，說讓人踩，說是一路生花。

剝花生的日子是我們一家人最愜意的日子，說說笑笑。母親說誰剝得多，下半年花生熟了就吃得多。我總是努力地剝，想到花生熟了到年關(guān)時節(jié)，我便分得多，我便有資本和隔壁的二狗打撲克牌、跳房子，輸贏一次賭一顆花生。

下學(xué)后，二狗天天到我家院子里玩，我們便賭花生，今天輸一顆花生，明天贏一顆花生的，基本上是我輸?shù)枚?。待大年初一，我總是將炒熟的花生裝滿口袋，到二狗家門口喊二狗，然后在墻腳給他一、二、三，一顆一顆地數(shù)，算是償還賭債吧。二狗也不客氣，待我還完了，他總會從口袋里掏出一塊米糕給我吃，說是送給我的。

二狗和他娘晚上常到我家串門，他家人少地少，花生種得不多，常幫我家剝花生，有一搭沒一搭和我娘說話。二狗父親死得早，他娘勤爬苦做拉扯著他長大，很辛苦。在兩人的談?wù)撝?，我們隱隱約約聽到，他娘想嫁人去，說她沒本事養(yǎng)好二狗，不能再讓二狗像他姐姐一樣病死。說到動情處，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在那些寒冬臘月里，一個剝花生的女人剝落了一把把花生殼，露出了花生米，那是女人的赤誠。

二狗和我哥年紀(jì)差不多，大我?guī)讱q。他家窮困、讀書遲，和我成同班同學(xué)，關(guān)系很要好。小學(xué)畢業(yè)后他就沒有上學(xué)了，跟著他娘下地干活。二狗不上學(xué)，成了我娘時常在我做錯事時教訓(xùn)我的口頭禪，再不聽話，讓你像二狗一樣去犁田打耙。

在村頭碰到二狗，瘦弱的身軀馱著犁鏵，牽著大黃牛去坡上。你會不會犁地？會了。牛走前頭還是你走前頭？當(dāng)然是牛。二狗怪不好意思的，趕著牛走遠(yuǎn)。望著二狗的背影，我不由嘆息，也許這就是命吧。

有一年，又是在剝花生的夜晚，二狗娘過來向我娘哭訴，說她去年榨完花生油后，留下的兩袋花生種沒了，問二狗說是炒來吃了。大罵二狗膽子太大，這怎么得了，今年沒花生種，不播種了嗎？我娘問了好一陣后，才搞清楚二狗為什么要炒花生吃。

十五六歲的二狗要當(dāng)男子漢，要頂天立地，支撐家養(yǎng)活娘，不知從哪天開始在鎮(zhèn)上結(jié)交了一幫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呢i朋狗友。農(nóng)忙時那幫朋友一個上午一個下午地幫他家割麥打禾，扯花生，摘花生，又一個下午一個晚上在他家那小院里吃喝聊天。他只能炒幾盤花生招待犒勞酬謝。那些年，農(nóng)村人只有在過年節(jié)時才炒花生吃。二狗對朋友義氣，那幫朋友也甘愿為他家效勞。干完農(nóng)活后，二狗對他娘說要出外幾天。他娘答應(yīng)了，也沒問二狗和一幫朋友去哪里去干什么，只知道辛苦多天也該讓孩子歇歇了。

幾天后二狗回來洗了個澡，去田畈里轉(zhuǎn)一圈，和他娘說過幾天再干活，又走了。再次回來時，帶了幾個朋友，這一次還帶了一個女的。

二狗談朋友了。二狗娘用驚奇的眼光打量那女孩，那女孩也不回避。二狗要是成家，她這做娘的也是盼出頭了，也是向他爸有了一個好交代。

可二狗又帶著女孩走了。

關(guān)于這次沒花生種的事，我娘用秤稱了兩袋給二狗娘，說先播種，待年收后再還上。

二狗對于吃掉花生種的事，心存愧疚，他說，要好好混世面，不付出是不行的，要么你有能力要么你是老大，有付出才有收獲。

什么名堂？不懂。

在院子里我和二狗說這事。二狗說，我要改變就要和命運抗?fàn)?。他說去年前村那家人占我家地挖我家樹，我理論，別人硬是不承認(rèn)，還罵我有娘生沒娘教的，還打了我，說到動情時二狗眼里擠出淚滴來。

這就是二狗吃掉花生種的理由，這就是生活。走時，他說一定要讓他家今年有花生油吃，過年有花生炒。

望著二狗的背影越來越模糊，最后在夜色里消失，這個從小和我天天混在一起的玩伴，如今變得讓我認(rèn)不得了，我不由一陣傷感。

秋后，我去鎮(zhèn)上上學(xué)了，有天晚自習(xí)后，有個同學(xué)過來說有人找我。哪個？在校門口，見到鬼鬼祟祟的二狗，他慌慌張張拉著我往河堤走，說有事向我說。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要到那黑暗的地方？

天上無月無星，河堤上樹木蕭瑟，黑黢黢的，只有校園射出的燈影忽明忽閃，小河潺潺水流有聲，才讓人感覺著生命的存在。對于那個黑夜兩個少年忐忑不安地在那河堤上的經(jīng)歷，是我一生的記憶。

二狗遞給我一瓶可樂，他點燃了一支煙。我們坐在河堤的石塊上。我說這么晚了，你到底找我干嗎？

我不是和你說過嗎，我要讓我家有花生油吃，有花生過年，二狗說。

你家今年不是摘花生了嗎？我說，你來就告訴我這？太無聊。這么晚了，你住哪里？

二狗不停用手抓著腦殼，不說話。

我說我回校了，十點半學(xué)校要查寢室。

二狗看著我要走的樣子，鼓足勇氣說，出事了。

怎么啦？

二狗說，上個月在山那邊他和幾個朋友搶了幾袋別人拉去榨油的花生，現(xiàn)在派出所在查。

這是違法犯罪你知不知道？多行不義必自斃。都這么大的人了，不懂法嗎？你怎么做這事??？我有點氣憤地說，你也要為你娘想想，太丟人了！

寒風(fēng)瑟瑟，河堤的樹梢搖曳著像在指指點點。二狗不說話，一陣沉默。我說那搶的花生呢？歸還給別人，或去派出所自首！

花生都處理完了，我們老大分給我的一點我沒敢拿回家，我怕我娘罵，就還給了老大，現(xiàn)在派出所已經(jīng)追查到我們頭上了。

你現(xiàn)在找我是來告別的，說你要到監(jiān)獄去嗎？

二狗不停地用手擦拭眼眶。在昏暗的黑夜里，我感受到了他的懺悔和痛苦。夜的黑像巨獸一樣吞噬著黑暗中的人。二狗說世上沒有后悔藥，自己做錯了，必須要承擔(dān)法律責(zé)任。他的身子顫抖著，用手在口袋里摸出二百元錢，讓我交給他娘，讓他娘好好保重。他說不愿過東躲西藏的日子了，明天早上就去自首。他用顫抖的手將錢塞給我，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漆黑的寒夜里。

二狗參與一幫少年團(tuán)伙搶劫一拖拉機花生的事告破，二狗被判處三年勞動教養(yǎng)和改造，被送往某個農(nóng)場。

很長一段時間，村子里還在談?wù)摱罚f他為了一袋花生去坐牢不值得，說他一?；ㄉ滓矝]得到，圖個啥？悲慘的一生。

二狗娘哭得天昏地暗，以淚洗面，抬不起頭，幾次尋死都是被我娘發(fā)現(xiàn)。孤單脆弱的女人，能承受幾次打擊？很長一段時間，我沒看到他娘。有天晚上，他娘找我給二狗寫一封信，勉勵他好好改造，努力學(xué)習(xí)，尊重他人，做任何事都要好好想想，去掉那些壞行為壞思想。稚嫩的我用他娘的語氣給他傳書，也真的希望他好好改造做人，為了他苦命的娘。

3

第三個年頭二狗回來了。一個冬夜，他娘在院門口的路上倒花生殼時，一個黑影踩著花生殼，噼里啪啦向她走來。當(dāng)時她嚇了一跳，猛一回頭，看到是二狗。光頭的二狗看見娘，雙膝一跪，叫道娘……母子倆抱在一起哭成一團(tuán)。我娘聽到院外的哭聲，以為發(fā)生了什么，跑出來看到這場景，趕快拉扯二狗娘進(jìn)屋，說，都好好地回來了，哭啥，有什么好哭的？

聽說回來的二狗三天沒有出門。三天里他娘好吃好喝地調(diào)養(yǎng)著他，三天里村上很多鄉(xiāng)親可憐他們母子來串門關(guān)心一下問候一聲。黑壯的二狗也變了人樣，客客氣氣，有節(jié)有禮的，有問就說，一直坐在屋子里喝著茶，已沒有了往日那飛揚跋扈的少年做派。問他往后怎么計劃生活？村人都以為他會安安穩(wěn)穩(wěn)在村里務(wù)農(nóng)過日子。他說天天看電視，都改革開放了，要搞活經(jīng)濟(jì)，就要走出去。但去哪里？出去要有門路，要有人帶路。

第三天傍晚，有個穿著紅色外套的女孩走進(jìn)二狗家，說是來看二狗的。他們關(guān)在屋子里說了一會兒，女孩就走了。二狗也沒送。他娘問他，那人是誰？他只說是朋友。他告訴他娘，他明天就要去省城攬工做。是那女孩讓你去的嗎？他不回答。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二狗便背著簡單的行李走了。

二狗去了哪里，沒人知道。后來有人說在省城的船碼頭看到他馱糧食裝船，挑沙子下船，有人說他在建筑工地搬磚，又有人說他和一個女孩在一起，還有人說他加入了黑社會組織，各種流言蜚語在村子里傳著。一個服過刑的人犯過錯的人，又沒招惹誰，那么受人惦記、受人關(guān)注？

過年時，去外地務(wù)工的村人都回家來了。二狗沒有回來。他娘天天在院門外張望。沒有回家的二狗托鄰村人捎了衣服、食品和錢帶給他娘過年。他娘拿著那些物品哭得稀里嘩啦的，夜里孤燈下，一邊剝著花生一邊哭泣。

第三個年頭的秋天，二狗回家了，一條手臂斷了，吊著繃帶戴著夾板。在他家小院，我說他要不是受傷了，是會忘記回家的。

無顏見江東父老。

哦，你也不是楚霸王，又何必。

做個平凡的人好難。

問他在省城干什么，什么原因受的傷，他只搪塞，說憑力氣掙錢，我不會再做什么違法違紀(jì)的事。他說他可能要在家住段時間養(yǎng)傷。

關(guān)于二狗突然回家的原因，村子里又傳開來，有的說他是打架被人弄傷的，有的說他是替老板挨了一刀，有的說他是為女人被人砍的，有的說他是從建筑工地樓上掉下來的……種種傳言，二狗一笑而過。有一天，二狗娘到我家串門時，無意間說道，二狗好苕（傻），在一個大風(fēng)大雨的夜里，為了工地快要倒塌的龍門吊，不顧安危爬上吊塔拆塔，當(dāng)時眼睛看不見，腳下打滑，從鐵塔上掉下來了，還好，只是一只手受傷，保住了命。他娘說，那老板要給他一筆錢他都不要。

二狗在家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力所能及地幫他娘干一些農(nóng)活，也和村前村后的農(nóng)人搭話，生活的遭遇讓他變得沉穩(wěn)堅強了。在他家的小院，他一邊剝著花生，我一邊給他朗誦郭小川的詩：

春天的后面不是秋，何必為年齡發(fā)愁？

只要在秋霜里結(jié)好你的果子，又何必在春花面前害羞？

有時候我也著急，那是因為工作的不順利， 有時候我也發(fā)愁，那是因為我的祖國還很落后。

我曾踏遍人生的旅途，最后才知道，這是人生唯一正確的道路——

二狗癡迷地聽著，說，名人都說了，我們要好好珍惜，我輩有什么不聽的呢？那一刻，我又看到了小時候和我們在一起剝花生的二狗。

那年秋天，我南下深圳，二狗送我到村口，他說要建設(shè)好家園，就是要在年輕時候去闖。

你是要改變家園，還是要救贖你自己？

都有。

路漫漫其修遠(yuǎn)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去南方幾年，我再也沒見到二狗了。偶然回鄉(xiāng)，知道他在省城做工程，混得還行，還找了女人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在省城安了家，這是一個典型的救贖故事。

4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本來已經(jīng)走上正軌的二狗不應(yīng)該一錯再錯的，想不到有一年他又被抓進(jìn)了監(jiān)獄。那一刻在我心里徹底放棄了這個發(fā)小。扶不起的爛泥墻，我一個外人操什么心、扯什么蛋，關(guān)我什么事，各人的路由各人走。

回鄉(xiāng)見到二狗娘，風(fēng)燭殘年佝僂著背，帶著二狗的孩子，那情形不禁讓我潸然淚下。

晚上和娘說到二狗，娘卻說二狗是好人，是被冤枉的。

好一個冤枉，比竇娥還冤嗎？

細(xì)聽來真感覺二狗是條漢子。

那是二狗在家養(yǎng)傷的日子。有天，河邊有個女人不停地喊救命。聽聞風(fēng)聲，二狗帶著受傷的手，健步如飛地奔向河岸，是那女人的小孩掉進(jìn)池塘了。二狗衣服也沒脫，跳進(jìn)深水池塘，摸了很久硬是將那女人奄奄一息的女兒救上了岸。

女人叫秀姑，為了感謝二狗對她女兒的救命之恩，一定要女兒拜二狗為干爹。女人的男人常年在外省搞建筑，秀姑又要干莊稼活又要照看女兒，自從信任二狗后，就長期將女兒托付給二狗娘照看。有時秀姑忙農(nóng)活顧不上吃飯，也愛到二狗家蹭飯吃。走過高高堤岸穿過一座石橋就是二狗家，一來二往，孤男寡女，外面有了流言蜚語。有一天，秀姑的男人回家，發(fā)現(xiàn)秀姑在二狗家?guī)退镌莅?，頓時怒火沖天，回家后就吵起架來，還大打出手。說哪個男人你不混，去和一個坐過牢的人混？罵秀姑就是賤人。身正不怕影子歪，秀姑是贏了那場戰(zhàn)斗的。

傷愈后二狗返回省城工作去了。

秀姑閑暇時仍然來二狗家串門。有年冬天，秀姑帶著女兒來二狗家和二狗娘一起剝花生，說家常。不巧，二狗一個人從省城突然回家辦事，二狗娘就留秀姑在他家一起吃夜飯。不想秀姑男人在夜里也回來了，還找到二狗家，在院門外拉著秀姑破口大罵，說她偷野男人讓他帶“綠帽子”，偷一個坐過牢的人什么的，還動手打了秀姑。二狗鎮(zhèn)靜地在家吃飯，別人家的事懶得理。二狗娘怕禍，拉不住也不做聲，還是村子里的人拉秀姑回了家。家事難纏，本以為風(fēng)過雨過，不想，當(dāng)夜秀姑和她男人干了一架，第二天一早跑了。她男人在家生悶氣，想著秀姑為了女兒定會回來的，傍晚時沒見人影，料定在二狗家，便叫了兩個村人闖進(jìn)二狗家要人。

你們家的事我管不著，我沒做虧心事也不怕事，但不要在我家撒野。二狗客氣地請那男人出去。

村子里聚了好多看熱鬧的人。那男人罵二狗坐過牢，還偷偷摸摸勾引他的女人，又說是二狗將他女人藏起來了。大路不平眾人踩，村人覺得那男人太欺負(fù)人，秀姑也不在二狗家，便幫忙打發(fā)那男人走。那男人臨走時將二狗家院子的木柵欄一腳踢飛了。忍無可忍的二狗，怒火沖天，追出去要打人。那男人自覺理虧，在眾目睽睽下拼命逃竄，慌不擇路從五六米高的河堤往下跳，摔在一堆亂石頭上，摔成了重傷，還向派出所報了案。人已成重傷，一個坐過牢的人，仿佛永遠(yuǎn)就是惡人。二狗百口難辯也就不辯了，二狗又被判一年半的牢獄。

生活就是一場遭遇。

我記得二狗說過，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打的。

二狗到底有沒有和秀姑有染，是一個謎。大家只知道秀姑走了，二狗后來也和他老婆離婚了。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兩個人心，才成就家。正如一顆花生剝出來是兩粒米，兩粒米成就了一顆完整的花生。二狗說他的女人終會從花生殼里出來的。二狗，啥時剝開你的花生殼，看到你的女人出現(xiàn)？

責(zé)任編輯 楊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