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百老匯音樂劇《拜訪森林》由《灰姑娘》等四篇歐洲經(jīng)典童話改寫而成,以全新的劇情架構(gòu)了一個從開始尋求理想愿望而冒險行動,到最終審視自我和社會現(xiàn)實意義的當代成人童話故事。通過對經(jīng)典童話口傳/書面敘述方式與音樂劇《拜訪森林》視覺/聽覺敘述方式的互文比對,可以看出童話故事的陳述方式從二維想象空間向立體實景空間置換中的不同特點。在當代新編童話制作、傳播向視覺/聽覺藝術(shù)傾斜的情勢下,音樂劇《拜訪森林》開創(chuàng)了新的形式規(guī)則,營造出新的審美意義。
關(guān)鍵詞:拜訪森林;音樂劇;經(jīng)典童話;平面與空間;互文本
《拜訪森林》(Into The Woods)是美國當代杰出音樂藝術(shù)家斯蒂芬·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作詞、作曲,著名音樂劇編導家詹姆斯·拉平恩(James Lapine)編導的舞臺音樂劇。自1987年首演取得巨大成功后,數(shù)十年間一直受到觀眾好評,成為百老匯音樂劇的經(jīng)典之作。該劇將灰姑娘、小紅帽、杰克母子、長發(fā)姑娘等歐洲經(jīng)典童話人物與新創(chuàng)的面包師夫婦交織組合,串聯(lián)重塑故事情節(jié),通過全體角色進出森林所發(fā)生的行為變化,演繹了一個全新的當代成人童話。童話故事與音樂劇是兩種不同的藝術(shù)體裁形式,雖然故事可以通過多種媒介形式來講述,但是書面文本與視覺、聽覺文本在表述形式上有根本的不同。口傳/書面童話是一種語言符號文本,而音樂劇童話含有音樂、演唱、對話、動作(肢體語言)、舞蹈、繪畫(布景)、造型(建筑)等多種藝術(shù)符號文本。訴諸語言的書面文學引發(fā)的認知與訴諸于感官的視聽藝術(shù)引起的感知有相當大的差異,二者之間的聯(lián)通倚賴互文交換,將語言符號轉(zhuǎn)變成具體可感的人、物、事,即用視覺、聽覺符號來傳達和感覺意義。由于符號是構(gòu)成一切文本意義的基礎(chǔ),我們由此可以觀察經(jīng)典童話故事與童話音樂劇《拜訪森林》在空間符號中顯現(xiàn)的諸多指涉關(guān)系。
一、想象顯現(xiàn)與直觀呈現(xiàn)
音樂劇有五大藝術(shù)要素:劇本(book)、劇詩(lyric)、音樂(music)、舞蹈(dance)、舞美(stage),它們之間相互獨立又相互影響、相互作用,共同通過人物塑造和戲劇沖突構(gòu)成劇情陳述。作為一劇之本,音樂劇的劇本比較特殊,它用音樂和劇詩來替代戲劇的臺詞,一般要盡量簡化劇情和戲劇沖突,為音樂、舞蹈等其他藝術(shù)形式提供表述空間。
將口頭/書面童話故事變成舞臺童話故事,面臨著陳述方式從二維空間向立體空間的轉(zhuǎn)換。童話音樂劇由于出現(xiàn)了音樂敘事和舞臺、演員、布景等“物體”模擬,從而形成了一個立體的故事空間結(jié)構(gòu)。舞臺空間符號與平面語詞符號作用不同,二維平面的口頭/文學文本敘述中也有空間的展現(xiàn),不過首先需要被解釋成一個概念,然后借助聽者/讀者的想象力來顯現(xiàn)虛幻的空間;三維舞臺藝術(shù)能夠直接展現(xiàn)具體的藝術(shù)形象,直觀呈現(xiàn)事件與行動的空間場景(當然從故事內(nèi)容上說依然是虛幻的空間)。
與書面符號相比,空間符號具有直觀、明確的指示意義。假設(shè)經(jīng)典童話《灰姑娘》有這樣的描寫:灰姑娘戴著一副臟兮兮的眼鏡蹲在火爐邊做飯。讀者就會對“眼鏡”這個詞語符號的含義做出種種假想,究竟這是一副什么形狀、什么顏色、什么質(zhì)地的眼鏡?是近視鏡還是散光鏡?最后會在多種可能中選擇、決定眼鏡的樣式。然而,灰姑娘為什么要戴眼鏡?于是將引起對“眼鏡”符號的意義追問,因為傳統(tǒng)童話故事人物不戴眼鏡。那么這個眼鏡要是出現(xiàn)在舞臺上,觀眾對空間符號“眼鏡”的理解就比較簡單明了,同時也限定了想象的范圍,但是仍舊會出現(xiàn)意義的追問。《拜訪森林》中的灰姑娘就戴著眼鏡,而且她是上半場戴眼鏡,下半場不戴眼鏡。為何如此,意義何在,編導并沒有明確告訴我們。此外,為夫報仇的女巨人也戴著眼鏡,那位敘述者告訴觀眾:
敘述者:巨人雖然是近視眼,但她堅信會找到那個男孩,而他們對如何應對巨人沒有達成一致意見。
杰克:走進森林,去找一個巨人!……
杰克(拿著一副破碎的大眼鏡):進了森林,要殺死巨人?、?/p>
《拜訪森林》中的女巨人非常不幸,她的近視眼鏡丟失摔碎了。當杰克重新走進森林,扛著半片巨大的眼鏡框出場時觀眾為之嘩然。顯然,這個“眼鏡”符號具有明顯的敘事作用和象征意義:一是對女巨人之所以誤殺無辜的注解;二是對她曾經(jīng)厚待杰克不辨是非的隱喻?;夜媚锏摹把坨R”符號意義也是如此:第一幕象征著寄希望于王子是目光短視的表現(xiàn);第二幕摘掉眼鏡是明辨是非的寓意。
文學文本的二維空間想象形態(tài)與舞臺人物、場景的三維空間展現(xiàn)形態(tài)有差別,前者通過語言符號進行故事陳述;后者通過直觀的空間視覺符號和直接的音樂聽覺符號來陳述故事。戲劇舞臺是充滿各種空間視覺符號集合體,容納著參與表演的各種“物體”,如演員、布景、道具、燈光、音樂等,它們成為符號的能指,但是需要在具體的陳述語境關(guān)系中才能辨明。
舞臺視聽藝術(shù)的結(jié)構(gòu)是通過對人物、事物、圖像、音響的時空布局來形成的,空間維度的布局有兩個要素——陳述對象的放置與陳述內(nèi)容的展現(xiàn)。我們以《拜訪森林》開場的空間構(gòu)成來看它如何放置與表現(xiàn)。該劇第一幕的帷幕拉開,展現(xiàn)在觀眾眼前的舞臺布景被劃分出三個結(jié)構(gòu)單位:左邊是灰姑娘的家,她在廚房里做家務;中間是杰克住的小屋,他在給那頭可憐的“乳白”擠奶;右邊是面包師夫婦的居家兼工作場所,他們正在烤制面包。在這些房屋的后面,舞臺背景是巨大的森林。一部音樂劇通常由兩幕組成,所有人物與事件的境遇、轉(zhuǎn)化、改變都要在兩幕的時間段中完成?!栋菰L森林》第二幕的帷幕拉開,前臺布景依然是三種結(jié)構(gòu):左邊是灰姑娘住的城堡,灰姑娘坐在寶座上,弗洛琳達和露辛達兩位盲人照顧著她,繼母在一旁監(jiān)督;中間是杰克母子和“乳白”住的小屋,金豎琴使房屋大為改觀;右邊還是面包師夫婦的居家兼工作場所,堆滿了烘焙用品和育兒用品,妻子抱著啼哭的孩子。在這些房屋后面,森林的背景依然存在。與第一幕相同,那位重要的講述者在第二幕開場繼續(xù)一一介紹人物與劇情:
(敘述者走上前來)
講述人旁白:從前……在那個遙遠的國度……住著一位年輕的公主,那個叫杰克的小伙子……還有面包師和他的家人。盡管有一些小麻煩,他們都很滿意……
一般的口頭/書面童話文本中包含兩種時空方式,即故事時空與敘事時空。故事時空是故事中人物、事件對自然時空的模仿,它是聽眾/讀者在理解故事過程中依據(jù)現(xiàn)實生活經(jīng)驗邏輯建立的時空;敘事時空是作者/講述者將人物、事件加工后提供給聽眾/讀者的文本秩序。當然,從本質(zhì)上說,故事的這兩種時空方式都是對藝術(shù)虛幻時空的陳述。由于平面陳述的語言特性,敘事中的空間維度被壓縮融合到時間維度之中,需要通過讀者或聽眾的想象來建構(gòu);但是戲劇表演的陳述形式突破了敘事時空的限制,舞臺可以立體形象化地展示人物、事件的空間狀態(tài)。《拜訪森林》通過上述舞臺空間安排——三個場景的并列放置,幾組人物行為的同時展示,將經(jīng)典童話的平面空間敘述轉(zhuǎn)換成立體空間的敘述。
二、文字符號與視聽符號
從童話故事到童話音樂劇《拜訪森林》,陳述工具從言語/文字過渡到兼具人物形象(演員表演)、言語(主要以歌唱形式通過歌詞來講述,夾雜少量話語對白)、音樂(歌唱、器樂)、圖像(舞臺背景、布景)等綜合藝術(shù)陳述手段。在這一轉(zhuǎn)化中,平面想象與三維形象之間存在著多種多樣的互文關(guān)聯(lián),具體方法有再現(xiàn)、仿制、借鑒、引語、引用、引喻、改寫、續(xù)寫、翻寫、重復、前傳、后續(xù)、共鳴、翻譯、翻拍等。例如,《萵筍姑娘》中有一句:“長發(fā)公主,長發(fā)公主,放下你的頭發(fā)?!边@個著名的經(jīng)典語句早已成為童謠和流行文化中的一個習語?!栋菰L森林》將其直接移植成演唱劇詩:
Rapunzel, Rapunzel.Let down your hair to me.
拉潘索,拉潘索,垂下你的秀發(fā)給我。
格林童話《萵筍姑娘》的原文是“萵筍,萵筍,垂下頭發(fā),接我上去”,《拜訪森林》這句詩既是對童話文本的直接抄襲沿用,又是重復技巧的再現(xiàn)(女巫、王子和面包師妻子都多次使用),并且還是互文翻譯,即直接將德語Rapunzel音讀為拉潘索,而不像其他譯本那樣意譯為長發(fā)公主、萵筍姑娘等。
舞臺上演繹的故事,它的空間存在是“實存”的,即物體、景觀和人物與經(jīng)驗世界中的物體、景觀和人物相類似;而在口頭/文字敘述中,故事的空間與聽者/讀者之間是隔離的,需要聽者/讀者在頭腦中予以抽象重構(gòu),轉(zhuǎn)換為想象的“實際”映射。對于故事敘事來說,這種平面想象與立體形象各有特色。例如,在格林童話《灰姑娘》中,灰姑娘父親外出問幾個女兒要什么禮物,灰姑娘說:“爸爸,在您回家的路上碰著您帽子的第一根樹枝,您就把它折下來給我吧?!焙髞砘夜媚锏母赣H在回家的路上:
他騎馬穿過一座綠色的灌木林,一根榛樹條碰著他,把他的帽子給打掉了,他便把它折下來帶回家里。他按繼女們的心愿給了她們禮物,給灰姑娘的呢,只是那根榛樹條?;夜媚镏x過父親,來到母親的墓前,把榛樹條插在墳頭上,同時傷心地哭起來,哭啊哭,哭得眼淚不斷落下來,澆灌著那根榛樹條。樹條慢慢長大起來,變成了一棵美麗的榛樹?;夜媚锩刻於家湎氯?,在那兒哭泣和祈禱;每次總有一只白色的小鳥飛來停在樹上,只要她說出什么愿望來,小鳥兒就會把她希望得到的東西扔給她。②
這段陳述中有兩個重要的情節(jié)在《拜訪森林》中發(fā)生了變化:一個是榛樹條打落灰姑娘父親帽子的細節(jié)在音樂劇中被舍棄了,因為它無助該劇主要劇情的展現(xiàn)。應該說這是非??上У?,因為此處的描述極具象征意義——榛樹條代表著灰姑娘的母親,它抽打在灰姑娘父親頭上,等于母親對這位父親不能保護、善待灰姑娘的不滿和鞭笞。這種寓意手法盡管也能夠通過戲劇表演展示出來,但是用三維形象進行陳述,前后需要動用大量的符號資源,不如文字敘述的簡潔、經(jīng)濟,能夠引起讀者的浮想翩翩。相反,有些故事情節(jié)用視聽符號陳述比文字符號陳述更加富有生動性和戲劇性。比如,傳統(tǒng)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母親是一個教導灰姑娘成長的標志性人物,但這一形象的展示在格林童話中只是用來引領(lǐng)故事開篇:
一位富人的妻子病了。她臨終的時候,把獨生女兒喚到床前,對她說:“親愛的孩子,你要永遠忠誠、善良,這樣仁慈的上帝就會永遠保佑你,我也樂意從天上注視著你,關(guān)心照顧你?!闭f完她就合上眼,離開了人世。
當書面文本移植到戲劇文本后,灰姑娘母親以亡靈的形象在《拜訪森林》的舞臺上顯身,以實際言語和行為關(guān)愛、幫助自己的女兒:
(灰姑娘走進來跪在一棵樹前)
灰姑娘:我一直很好,也很善良,媽媽,這是我從您身上學到的東西。那么,為什么我被遺棄了。媽媽,我應該怎么辦?媽媽,我怎么了?我一定做錯了什么!我希望……
(突然灰姑娘媽媽的魂影出現(xiàn)在榛樹中)
媽媽:什么事,孩子?你說說。機遇不會長久造訪,好運就像壞運氣一樣,可能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降臨。
灰姑娘:我希望……
母親: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嗎?你確定你的愿望就是你想要的嗎?如果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就許個愿吧。問問那棵樹,你的愿望就會實現(xiàn)。
灰姑娘:小樹啊,閃閃發(fā)光,金銀財寶拋我身上。
(一件金銀禮服和一雙精致舞鞋從樹上掉了下來。我要去實現(xiàn)我的愿望了?。?/p>
(灰姑娘拿起衣服飛奔而去)
在這段劇詩唱詞中,灰姑娘母親對灰姑娘教導說,要學會如何理解和選擇自己的希望,因為灰姑娘一直以母親為自我道德修養(yǎng)的榜樣。編劇讓灰姑娘母親現(xiàn)身說教,為第二幕王子背叛灰姑娘后、灰姑娘如何理性面對現(xiàn)實埋下了伏筆?;夜媚锬赣H的亡靈在劇中露面三次,另外兩次是在王子“以鞋娶人”過程中出現(xiàn)的:
(王子把弗洛琳達放在馬背上;他們來到灰姑娘母親的墳前;鳥兒在樹上啼叫。)
灰姑娘的媽媽:看看鞋里的血,這不是真正的新娘,去找合適的腳吧。
(王子和灰姑娘騎馬來到墓穴前)
灰姑娘的媽媽:鞋里一點血也沒有,這才是你的新娘,適合陪伴王子。
書面文本中兩次騙局的揭穿是兩只小鴿子告訴了王子,《拜訪森林》新編故事對這一劇情的處理比前文本更加適合舞臺空間的陳述,更加凸顯了母親對女兒的關(guān)心愛護。另外,《拜訪森林》中推動關(guān)鍵劇情進展的那位“神秘人”,也是以靈魂形象登臺表演?;夜媚锬赣H和神秘人亡靈顯現(xiàn)是《拜訪森林》編導新穎獨特的創(chuàng)意,通過對這兩個人物的視聽形象展示,既可以精簡敘事進程又增加了空間陳述的生動感。
三、線性陳述與多維陳述
在口語和文字的陳述中,敘述者對故事情節(jié)無法同時講述,只能“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而在戲劇舞臺上,人物關(guān)系、行為動作、事件發(fā)展、圖像聲音等形成綜合的視覺、聽覺結(jié)構(gòu),視聽敘述話語對此可以同時展開陳述。
從對同一人物或事件的空間闡釋方式來看,視聽感受與觀者的接受感覺可能會通過新的互文描述而發(fā)生改變。讀一本童話故事,每個人都創(chuàng)造出自己關(guān)于灰姑娘、長發(fā)公主、小紅帽的主觀想象;但是在表演舞臺上,可以看見清晰明白的人物形象及其行動變化,這就在無形中造成了一種眼見為實、先入為主的感知,故事人物和行為容易成為有限度的對象。就是說三維視聽結(jié)構(gòu)的陳述,可能帶給觀眾對故事的理解與再解釋一定程度的局限。例如《拜訪森林》中的灰姑娘,她參加舞會的服裝是由母親墳墓前的榛樹一次性給的;她從舞場三次逃跑時的場景始終是同一地點,而且兩次都是摔倒在地(為了露出金舞鞋)。這就是戲劇表演時間和舞臺空間制約造成的限制,編劇只能以最精簡的場景在最簡短的時間中完成一個事件的視聽陳述,為此他不得不犧牲那些細膩的陳述和某些心理感情的表達。但是在格林童話《灰姑娘》中,同樣的人物和事件是這樣描述的:
她走到母親墓前的榛子樹下喊道:小樹啊,你搖一搖,你晃一晃,把金子銀子抖在我身上。剛喊完,小鳥就給她扔下來一件金絲銀線縫成的裙子,一雙鑲銀帶綴兒的繡花鞋。
第二天,……灰姑娘又來到榛樹下,大聲說:小樹啊,你搖一搖,你晃一晃,把金子銀子抖在我身上。很快,小鳥又扔下來一套比昨天更華麗的舞衣?;夜媚锎┥线@套衣服出現(xiàn)在舞會上,人人見了都驚異于她的美貌。
第三天,……灰姑娘又來到母親墓前,對著榛樹呼喚:小樹啊,你搖一搖,你晃一晃,請把金子銀子抖在我身上。小鳥給她扔下來一套她從未見過的華麗燦爛的衣裙,舞鞋完全是金子做的。她穿著這套衣服來到舞會上,眾人全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王子始終只和她跳舞……
灰姑娘參加三次舞會的服裝分別是她三次請求小鳥得到的,而且她的服裝一次比一次華美靚麗,金舞鞋是在舞會最高潮中才出現(xiàn)的,這樣的氣氛營造使得王子的拼命追逐更加合理充分。此外,灰姑娘的三次逃離也有聲有色:
第一次:她跳到天晚了,就想回家去。王子卻說:“我們一塊兒走,送送你吧?!币驗樗肟匆豢?,這美麗的姑娘是誰家的。可她呢,卻從王子身邊逃開,一跳跳進了鴿舍里。
第二次:跳到天晚了,她想走,王子就跟在后面,想看看她走進哪所房子去。可是姑娘一下逃開了,消失在了最后邊的花園里。
第三次:天晚了,灰姑娘想走,王子希望送她,可是她飛快地逃開了,王子沒能追上。不過他早使了一條計策,讓人在樓梯上涂滿了瀝青,姑娘在跑下樓去時,左腳的鞋給粘住了。
顯然,就這一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而言,童話故事版《灰姑娘》的敘事更加豐滿有趣,因為它調(diào)動了讀者積極的想象力。不過由于書面文學缺乏深度一維,與讀者只能形成簡單的平面關(guān)系;而戲劇表演與觀眾具有復雜的三維關(guān)系,因而空間陳述具備現(xiàn)實參與感的優(yōu)勢。
再者,音樂劇的舞蹈要素和舞美要素都是典型的空間藝術(shù)形式。舞蹈是音樂劇中必不可少的生動優(yōu)美的陳述手段,借助舞者直觀的肢體動作符號與音樂符號、文字符號結(jié)合起來推動劇情發(fā)展。音樂劇舞蹈有獨舞、雙人舞或群舞等多種形式,融合芭蕾舞、爵士舞、踢踏舞等多種舞蹈語言來營造劇場激情,具有很強的觀賞性視覺效果。舞美是對除戲劇文本和演員表演之外所有舞臺造型符號的統(tǒng)稱,如服裝、布景、音響、燈光、道具等。舞美在音樂劇演出中具有重要地位,屬于音樂劇視/聽陳述的另類手段,可以輔助展現(xiàn)戲劇時間、戲劇場景、戲劇氣氛等。在《拜訪森林》第一幕和第二幕的開場和結(jié)尾,眾演員在音樂的同一旋律中各自唱出自己的心聲,伴隨著歌唱同時進行著集體舞蹈的表演,呈現(xiàn)出眾聲喧嘩的藝術(shù)效果。
此外,劇場的物理空間不僅包括舞臺布景和演員的空間,還包括舞臺與觀眾的空間,包括演員和觀眾的交流互動,演員需求觀眾的即刻回報——掌聲響起來。音樂劇《拜訪森林》曾經(jīng)在美國和英國的露天劇場演出過,2010年倫敦西區(qū)的復排版在倫敦攝政公園露天劇場上演,獲得勞倫斯·奧利弗最佳復排音樂劇獎,之后于2012年移至美國紐約中央公園的德拉科特公共劇院露天劇場演出。夏季的室外,在樹木覆蓋的綠林深處和林間小路之中搭建的舞臺上進行的露天表演,給觀眾和演員帶都來自然絕佳的心境,非常具有親和力。
總之,書面文本的語詞符號和戲劇的表演符號所起的作用不同,前者具有調(diào)動受眾思維,主動參與再敘述的廣闊自由度;后者只有在相關(guān)條件都具備的情況下才會出現(xiàn)這種可能性。一個口頭/書面的童話故事,不必過多涉及故事的來龍去脈,不必指明所敘事件發(fā)生于何地,讀者自己會想象構(gòu)建故事的空間。戲劇的視聽敘述實際上也是如此,然而由于它是在一個現(xiàn)實的舞臺上表演,這個實體空間可能與讀者原先閱讀文學文本形成的臆想空間有差距,于是造成了空間陳述的定型,同時它也縮小了虛幻想象的空間,或者指定了某種想象的范圍。因為自然景觀和表演出來的人物與行為比閱讀得出的想象更容易得到理解?!皥D景”直觀比“想象”解釋享有更多的優(yōu)先權(quán)。簡單說,一般人們不愿意費腦子,但省時省力的“圖景”也限制了人的闡釋主動性。三維形象陳述對平面想象陳述的互文:一方面帶給觀眾戲劇藝術(shù)的享受;另一方面也使廣闊不定的閱讀想象變成范圍框定的視聽形象。
注釋:
①《拜訪森林》英文劇本參見http://intothewoodsuhs.tripod.com/id9.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4月22日)。本文引用部分均由筆者翻譯,因網(wǎng)絡(luò)版不注頁碼。
②《灰姑娘》等中譯本引文選自楊武能譯《格林童話全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17年版,第99-106頁。
作者簡介:洪思慧,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博士生,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與跨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