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敏
秋天了,大地盡顯出枯黃與落敗之感。庭門前的那十米高的梧桐也略顯滄桑,疏疏的樹影竟遮住了所有的光線,締結(jié)了數(shù)月的梧桐子落在庭門前的窄窄的鄉(xiāng)間小道上、落在里院的低矮的灰墻上、落在里院的靠近矮墻的下水道里,它不嫌棄把家安在哪里,無論落在哪,都有人為它們“遷居”。
那是以前。
“瓢兒果,瓢兒果,皺皺巴巴的皮,黃黃白白的心兒,葉落歸根,子落歸心嘞……”,這是阿奶在為離家的梧桐子兒另尋良處。秋末的清早,總能聽到阿奶蒼老而有力的吆喝聲。我便也無了興致繼續(xù)酣睡,遂披了阿奶的大棉襖、光著腳丫兒便要往外跑。
“阿奶阿奶”,我還未見到阿奶的身影,便急切地叫喊著,像雛鳥兒一覺醒來沒有吃食在身邊嘰嘰喳喳地叫著。
阿奶年歲大了,前幾年因為一些事故背駝了,整日的腰都是彎著的,像是過年時給長輩作揖的姿勢。平日里她總是佝僂著身子,而年幼的我,還每每以比阿奶長了幾公分而自得,轉(zhuǎn)著圈圈的圍著阿奶,手舞足蹈著,“哈哈哈,我又長高嘍,我長得比阿奶高嘍!”阿奶總是一臉寵溺的撫摩著我的頭,“傻孩子,阿奶又有多高呢?!?/p>
“唉,傻丫頭,怎又不穿鞋的,會著涼的,還有,別老穿阿奶的大棉襖,顯得老里老氣的,快,換上你的花布衣裳去!”阿奶抬臉看了看我,語氣并不溫柔,眼角的皺紋卻堆成了一條河,河上的明亮的小舟便是阿奶的眸子。她沒有絲毫要站起的意思,繼續(xù)低頭撿著掉落的梧桐子兒。
“嘿嘿嘿,怎么啦嘛,有阿奶在,人家才不怕著涼,阿奶,我來幫你!”阿奶的面前,我像個調(diào)皮的云兒,在空中竄來竄去,而阿奶,就是我恣意的天。我將肥大的褲腿挽到腳踝,跟著阿奶一齊撿拾著這掉落的梧桐子兒。阿奶仍舊是笑著,眸子里、臉瞼上、眉毛上全都堆著笑,笑得梧桐子兒都樂開了花。
“阿奶,為什么要撿這些梧桐子兒呢?讓他們自個兒在地上睡大覺,可不更好?”我擺弄著地上那些皺巴巴丑陋陋的梧桐子兒,不太樂意地說道。
阿奶再一次抬頭,也是盈盈地笑著,拍了拍手上積的灰,一張大而粗糙的手覆上了我的頭,摩挲著。每一次,阿奶都是這樣撫平我的煩躁和內(nèi)心的小火焰,讓我心平平氣和和的做事?!吧岛⒆?,這梧桐子兒可是好寶貝兒,我們撿些好的,皮兒平滑些的,給它挑個好日子曬干了泡茶,健脾的!余下的,就給它歸到它的樹根處,葉落還要?dú)w根呢,何況是這開過花兒的子兒,自然也是要?dú)w根的。歸根還不夠,歸心了才好?!卑⒛叹従彽卣f道,繼續(xù)撿拾著這些從梧桐媽媽身上掉下來的梧桐子兒。
我開始對這些梧桐子兒有了些感情,短暫的一季冬夏與春秋,經(jīng)過了開花的絢爛、結(jié)果的滿足、離家的哀愁,以及最后歸根的安慰,是我,小瞧了這皺巴巴丑陋陋的梧桐子兒。
我同阿奶一齊將那不起眼的梧桐子兒送回家了。不再讓他們流浪。希望每一粒梧桐子兒都能在梧桐媽媽的庇護(hù)下,成為一粒微不足道的種子,然后,借著日月?lián)]灑下的光,成為一棵樹,一顆能讓梧桐子兒找到回家的路的梧桐媽媽。
現(xiàn)在的梧桐子兒又該滿地了吧。
可惜阿奶已經(jīng)走了。沒有人再把它們送回家了。而我,只能做夢般的希望它們在堅硬的水泥地板上生根發(fā)芽。
而這,是萬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