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常青
窗 外
野花漫山遍野,樹林寂靜,
風(fēng)中傳送著塵世若有若無的雜念。
一個孩子站在山岡,
云朵浮動在天空的藍(lán)里。
河水曲折,似有不甘,
群山安靜,如舊事堆積。
一只老虎終于脫下斑斕之皮,臥修功課,
對于世間冷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蚯蚓。昆蟲。漿果。蜂箱。鳥巢……
互不打擾,在秋天各得其所。
一個人反復(fù)誦讀墓碑上鐫刻的詩句,
在漸寒的風(fēng)中傳送有致。
火花四濺的建筑工地,
像無所畏懼的生活,雜亂,沸騰。
華北平原多久沒下一滴雨了,
昨晚牽手的情人,今晨已反目成仇。
秋風(fēng)濃烈,所到之處,
留下夜晚的隱秘,也留下星盞和空曠……
片 刻
一顆流星劃過夜空,
一個時代只有秒擺的聲音。
車輪運(yùn)走了瓦礫一樣的生活,
一個人白發(fā)如雪,把自己奔忙成了螞蟻。
一切都在開始——
一切都在結(jié)束——
明月下,無人經(jīng)過,
河里的渡船,前往忘川。
你的幸福,無非桃花三兩枝,
你的波瀾,無非多余的雨水.
一列火車闖入華北平原,
一滴血,是我提著的燈籠。
遠(yuǎn)山寺院的鐘聲,
是一只老鴰的破嗓子。
風(fēng)吹原野——
風(fēng)吹如呼喊——
夜,翻過身,有什么樣的未來,
世界,在黑暗中露出它本來的樣子。
虛 度
河水帶著草木的春秋,涌向曠野,
如涌向無盡的蒼涼。
月亮如一朵時間的玫瑰,
萬物歸于仰望,或者沉睡。
三盞長明燈,一卷平安經(jīng),
大風(fēng)之夜,點(diǎn)燈人得不到平靜。
一朵被生活弄臟的雪花,
含著淚水,奔跑著即將消弭。
一個人行走江湖,悲歡無數(shù),
一個人就這樣抽身而退,歸于今日。
日月懸空,萬物匍匐——
它們像沒有今后……
小南風(fēng)緩緩吹動,
一群牛羊被從青草深處趕了過來……
流水回望蒼穹——
燈火忽閃,人生過半。
一個人面對原野,輕輕吹一口氣,
每天早晨,他說:早安,大地。
隱 匿
藏起來,只留下天空的干凈,海水的蔚藍(lán),
藏起來,只留下枯涸的河道,無名的灌木叢。
藏起來,如果還能在人間撿拾到月亮,
藏起來,如果一棵大樹的高處還有一座鳥巢。
藏起來,那是歲月的流水,悄悄的,
藏起來,那是生活的蒼涼,隱隱的。
藏起來,獨(dú)自吞咽那些羞怯的愛,
藏起來,獨(dú)自穿過彌漫的大雪……
藏起來,借著燈光,秘密寫下最后幾個詞語,
藏起來,寫下內(nèi)心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
藏起來,把每一寸熱愛阻擋在風(fēng)塵之外,
藏起來,把每一個懷抱送給另一個懷抱。
藏起來,我對一個女人狹窄的愛,
藏起來,我對一輪明月起伏有致的心。
藏起來,如果一條河終歸要在大海里消失,
藏起來,如果時間和流水最終無法分開。
藏起來,只留下手中握著的剩余的鹽,
藏起來,只留下偷偷爬上山岡的小星盞。
所 見
一切皆如往昔,
一切皆在消泯。
——太多的人,迷途變成同行。
——太多的詩句,向蒼涼處敞開。
世事茫茫,萬物即將還鄉(xiāng),
時間如斬,秋水汪洋。
一列火車開進(jìn)華北平原,
一匹馬馳出黑漆漆的夜晚。
一只幼鷹從頭頂蹣跚而過,
在風(fēng)中不停地念誦著什么。
一切都在眼前,
一切都在地平線之外。
哪些是被人間眷愛的片刻,
哪些是月光里遺失的咒語。
一架舊鋼琴藏下最美的呼吸,
兩行轍印驅(qū)散今日的寂靜。
一切已經(jīng)照臨,
一切難以詮釋。
灰 燼
那些舊日的影子,藏匿的小秘密,
有時它們是生活的全部意義。
暴雨從黑夜中來,
也從那些中年的眼眶里來——
時間的最后一個讀者,
經(jīng)過了自己往昔寫下的一首詩。
暮色抱緊紅塵,篝火抱緊烈士,
墓碑存在的地方,必將是所有人最終的歸去。
那些親愛的事物,緊挨著教堂,
那些翻卷的風(fēng)霜,和世界糾纏在一起……
那些說謊的報紙,堆滿灰塵的耳朵,
被扔進(jìn)荒野,埋進(jìn)泥土——
它們曾經(jīng)編織的童話,
被碾碎在轟隆隆的鐵軌上……
人世茫茫,一半在詩歌里,
另一半在冰涼的灰燼里。
眼前的原野,到了夜晚,多么虛無,
燈盞下兩個顫抖的身影,擁抱得多么有力和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