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讓
遠離父母萬里之遙的他鄉(xiāng)。請原諒我鄉(xiāng)音已改
未改的是記憶中歸鄉(xiāng)的路,和歌聲一樣迢遠悠長
穿越四季,坎坷和坦途,穿越荒蕪了的足跡
和干涸的河流。歸鄉(xiāng)的路旁長高了一些陌生的大樹
這不得不讓關于故鄉(xiāng)的記憶和傳說,變得更加遙遠
邊地沒有太多的憂愁。只有低沉的歌聲和無垠的莊稼
孤寂的戈壁之上,每一個音符背后都有一個飄忽的生命
很多年了,我只是皮恰克松地上空飛翔的音符
我被唱響的那一刻,恰巧并沒有人聽到。我就這樣
升空或落下,回歸泥土。我的那些故事和傳說
再無人述說。每一處邊關都需要生命的堅守和見證
需要一些背叛故鄉(xiāng)者堅硬的骨頭。這樣才能滋養(yǎng)出
沃土。才能生長出故鄉(xiāng)各種各樣的農(nóng)桑。季節(jié)之外
我再一次從琴弦上滑落,被一只蜻蜓輕輕接住
那個晚上,邊關的夢異常美麗
皮恰克松地的炊煙
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土墩,被叫作烽燧。日出日落
我只看到縈繞村莊的炊煙。在南疆,每一粒塵土
都是遠行者的故鄉(xiāng)。最后一次點燃的狼煙
是否傳遞到遠方的軍營?最后的家書插上雉翎
是否翻山越嶺抵達中原的家中?告別烽火太久
落寞成今人眼中可有可無的風景。注定耗盡一生
走不出皮恰克松地的牽絆。萬里之外的故鄉(xiāng)
多年收不到關于我的消息,我的小名從此
無人叫起。拋開三十年歲月,我還是那個
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小名還給了故鄉(xiāng)和爹娘
靈與肉都交給邊疆。多年以后,我的墳塋
落寞成烽燧。萬里之外的傍晚,誰的眼睛
能夠看到邊關,裊裊升起的炊煙
村莊的另一個名字
在皮恰克松地,村莊擁有另外的名字。大多數(shù)村莊
從一出生就被叫村莊,一直到老。皮恰克松地的村莊
還有一個名字,連隊。有農(nóng)民,有莊稼,有牲畜,有農(nóng)舍
有鄉(xiāng)土厚重的大戲,有南腔北調(diào)的小曲,有嚴冬溫暖的
土炕,有新麥烤制的熱馕。它的莊稼
一樣擁有四季和豐收。它的炊煙時常
勾起離人的鄉(xiāng)愁。但沒有人喊它一聲村莊。就像
一塊石頭成為界碑之后便不能再稱之為石頭
皮恰克松地的村莊成為連隊之后,我們不能再喊它村莊
所以,我習慣地喊它們七連八連,就像故鄉(xiāng)的張莊李村
其實不管村莊還是連隊,皮恰克松地都是
耕耘者的故鄉(xiāng)。傍晚的炊煙連著中原萬千村莊
年邁的爹娘。邊關的連隊
就是我們親手種植的故鄉(xiāng)
告別羊群負笈西行
邊關的夜太深,天空只好俯下身子
壓彎了月亮。它成為我伸手可觸的彎刀
夜色中寒光凜然。皮恰克松地的風太急
沙塵揚起,努力復原三千年前的一場鏖戰(zhàn)
大漠深處有多少廢棄的城池,當年就有多少
破滅的夢想。戈壁之上有多少棵站立的胡楊
當年就有多少生命戰(zhàn)死沙場。紅柳花開
每株花穗上有多少顆花瓣,根下就埋藏著多少
無法歸家的英魂。我只是一個流浪的旅人
在皮恰克松地,我把所有的樹木
當成親人。今夜夜色濃重,我清點著
田園牲畜和債務,收回自己說過的所有狂言亂語
明晨,我是霞光中告別羊群和莊稼
負笈西行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