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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 蘇

      2020-10-26 08:29:30王業(yè)芬
      延河(下半月) 2020年10期
      關鍵詞:老蘇東子妮子

      王業(yè)芬

      站在父親的墳前,妮子突然生出一種沖動,想刨開父親的墳,看看那口木箱子里到底都裝些什么。她似乎已經(jīng)忘記那口木箱子在20年前已經(jīng)被燒毀。

      她默默地敬酒,鞠躬,默默地告訴父親,外孫女工作了,外孫也考上大學了。忽然,她大聲說:“爸,對不起,我和富強離了?!?/p>

      “雞肫皮、鴨肫皮、牙膏皮,拿來換哦!”

      這具有魔性的叫賣聲,隨著一陣陣底氣十足的撥浪鼓響,遠遠地從村口傳來——“咚咚咚,咚咚咚……”

      妮子喜歡聽這聲音,小時候她跟著父親的貨郎擔子走村串巷,父親吆喝,她搖撥浪鼓。

      她和父親的合作天衣無縫,總能引來無數(shù)追隨者。每當這個聲音傳來,村里的小孩子就像得了號令似的,一窩蜂往村子中間的街筒涌。他們手里或拿著曬干的雞鴨肫皮,或拿著牙膏皮,或揣著一分兩分的紙幣,踮起腳朝村口看,嘴里喊著:老蘇來了,老蘇來了。

      妮子不喜歡聽別人叫父親老蘇,她覺得父親一點也不老。別人可不管她怎么想,照樣一口一個老蘇,就連那些小孩子也這么叫。

      在小孩子們的口中里還流傳著老蘇的神秘傳說。這個傳說關于老蘇的嗓子。老蘇成天吆喝叫賣,嗓子總是脆生生的,每次在村中間的街筒吆喝,村里四面八方的人家都能聽到。加上撥浪鼓助勢,老蘇那清脆悠長的吆喝隨風飄蕩在村莊上空,總有余音繞梁、裊裊不絕之感。

      小孩子們聚在一起不知怎的就羨慕起老蘇的嗓子來,說老蘇每天一早起來喝一個生雞蛋養(yǎng)護嗓子。喝法很特別,在雞蛋的尖頭上用針鉆一個孔,然后把雞蛋豎直拿著,與嘴保持一個拇指的高度,讓小孔對準嘴巴,手不停地抖動,滑潤潤的汁液就會從小孔里絲線一般連到嘴里。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這么說的,就好像親眼所見老蘇喝了生雞蛋。不管是誰第一個這么說的,既然說得這么有鼻子有眼,我們大家都信了,從沒有一個懷疑過。二毛還偷偷在家里嘗試,結果被大人發(fā)現(xiàn),痛打一頓。那時候,雞蛋是農(nóng)家的寶貝,是要拿上街換錢花的,怎舍得讓孩子這么糟蹋!

      我們很羨慕,也想嘗一嘗生雞蛋,悄悄問二毛味道怎么樣?他的臉立馬擠成一張干巴的橘子皮,連連咂著舌說:“不好!不好!”

      看著二毛一臉的苦相,我們內(nèi)心忽然升騰起一股對老蘇的仰慕之情。這么難喝,他居然每天都喝!于是,越發(fā)覺得老蘇神秘。

      的確,老蘇一眼看上去,就給人一種莫名的神秘感。高高的個子,黑黑的皮膚,一雙深邃的眼睛凹陷在看不到底的眼窩里。因為黑且深,光線稍稍暗些,便難以看清他的眼神。

      老蘇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據(jù)說起初被抓了壯丁,后來投誠過來,退役后領到一些補貼,便置辦了一副貨郎挑子,走村串戶地叫賣。妮子是老蘇心尖尖上的肉,走到哪里帶到哪里。老蘇吆喝,妮子搖鼓;老蘇售賣,妮子拿貨、收錢。有人憐惜妮子,悄悄問她想不想媽媽,妮子總是咬著嘴唇,一言不發(fā)。

      有一天妮子突然問父親:“我媽媽在哪里?”老蘇愣愣地看著女兒,半晌說了一句:“不知道?!蹦锹曇艉艿?,低得仿佛只有老蘇自己能聽到。父親從來不向妮子提起母親,但是妮子隱隱約約聽村里人說母親是被父親打跑的。她不信,父親對她這么好,從沒打過一巴掌,怎么會打媽媽呢?她想問問父親,可又不愿意問。她覺得父親不會打人。妮子多么想和別的孩子一樣有媽媽喊,有媽媽疼,有媽媽扎辮子、做新鞋??筛赣H像蚊子哼哼似的“不知道”,令她很失望,甚至讓她產(chǎn)生了隱隱的怨恨。

      漸漸地,妮子不愿意跟老蘇一道賣東西,她只想在家里向東子哥哥學認字。

      妮子的家其實就是東子的家。四年前,老蘇從蘇北老家過來,就一直租住東子家的西廂房。來時,妮子四歲,東子六歲。東子說,小妹妹我?guī)阋黄鹜?,沒人敢欺負你。妮子點點頭,很快和東子的伙伴們成了好朋友。東子沒有姐姐也沒有妹妹,東子媽媽看見妮子就笑瞇了眼說:“給我做閨女吧。”每次這么說,妮子都咯咯笑著躲開。

      妮子喜歡東子的媽媽,可是妮子更想念自己的媽媽。她早就向東子學習寫“媽媽”了,還對東子說,教我認更多字吧,我想給媽媽寫一封信。

      “你知道你媽媽的地址嗎?”東子問。

      “不知道?!蹦葑用悦5負u搖頭,眼睛看向窗外。

      東子媽媽私下里對老蘇說:“給妮子找個娘吧,你看丫頭多可憐啊?!崩咸K猛地吸了幾口煙說:“妮子娘會回來的?!?/p>

      晚上,老蘇剛上床睡覺,就聽到妮子在抽泣。湊近了,只聽妮子說:“媽媽,媽媽,你在哪里???我想你!”老蘇的心像被鞭子猛抽了一下,糾在一起,只感到胸口一陣疼痛。他三步并作兩步奔過去,摸著妮子的頭輕聲說:“妮子不哭,不哭啊,娘會回來的?!蹦葑有÷暷剜皨寢屛蚁肽?,媽媽我想你……”就迷迷糊糊又睡著了。妮子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在夢里哭喊媽媽。每一次哭喊,就是一把利刃在絞老蘇的胸口,老蘇的心早已千瘡百孔。他下意識地捏緊自己的右手,仿佛要把它捏斷掉,另外一只手才愿意松開。每次想到妮子娘,他都這樣,用左手狠命捏住右手。都是這只手造的孽?。±咸K要緊牙,咽了一口吐沫。

      老蘇決定送妮子上學,他發(fā)現(xiàn)妮子太喜歡認字了!妮子背上了小書包,每天跟著東子一道去,一道回,簡直就像親兄妹。轉眼,過了三個春秋,妮子讀三年級,東子讀五年級。

      東子媽看著兩個孩子,越看越喜歡,她早就把妮子自己孩子了。小姑娘好似白面團做的,白白凈凈,勻勻稱稱,一處不多,一處不少,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蘊藏著一股靈氣。

      “這么好的孩子,不能做閨女就做媳婦吧?!睎|子娘打定主意了主意。她看著頭抵頭正在寫作業(yè)的兩個孩子,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

      第二天晚上,東子娘炒了幾個好菜,讓東子爹請妮子爹過來喝酒。半斤兩酒下肚,東子爹問:“老蘇,我們家對你怎樣?”老蘇醉眼迷離看著東子爹,豎起大拇指。我再問你:“東子娘對妮子怎樣?”老蘇說:“跟親生的一樣!”

      “那不就成了,咱們干脆結親,我把妮子當閨女養(yǎng),將來啊,保準不會吃虧。”東子娘忍不住插話,放了一串響脆的爆竹。

      “結親?不行!妮子已經(jīng)結過親了。”老蘇仿佛被澆了一盆冷水,差點從板凳上跳起來。迷離的雙眼也神奇地一下子放出了光芒。東子爹被嚇了一跳,東子娘也被唬住了,瞪大雙眼,張大嘴巴。過了好一會兒,東子娘問:“妮子啥時候定的親?從來沒聽說??!”

      “從小定的娃娃親?!?/p>

      “娃娃親?妮子知道嗎?”東子媽的目光指向東廂房,房里兩個孩子正在寫作業(yè)。

      老蘇眼里的光忽然消失了,低聲說:“不知道。準備再大一點,告訴她?!?/p>

      “妮子給誰家,能有在我家,你放心呢?”東子娘一臉疑惑。

      “哎——東子媽,我實在有難處啊!”

      “什么難處?欠債?”

      “是的。”

      “老蘇,你太過分了,就妮子一個閨女,你拿她還債!”

      東子娘氣歪了鼻子,東子爹端起酒杯,悶悶地一仰脖,灌了下去。

      “這債必須還啊!”

      “差多少?我們替你還!”東子娘脆生生地撂出一句放心話。

      “不行啊,這個債你還不起。只能用妮子來還?!?/p>

      “老蘇,你真混?。 睎|子爹一邊說一邊捶著桌子咚咚響。

      “我就是混蛋,沒本事,用閨女還債!”老蘇一邊說,一邊用頭捶著桌子咚咚響,跟前的酒杯被碰翻在桌子上。

      緊接著就是死一般的沉寂,誰也不說話,靜得聽得見心跳。沉默了許久,老蘇起身往外走,臉上水光閃爍,不知道是酒水還是淚水。

      老蘇的心火燒火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像爐子里的燒餅,翻到哪一面都在火上烤。東子爹厚道勤快,東子娘善良能干,東子靈活懂事,每次遇到他收攤子回來,總叫一聲蘇叔叔,然后給他開門,為他倒水。多好的孩子??!多好的一門親事??!“哎——”,他狠命揪住自己的頭發(f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東子哥,快來教教我,這是什么字?。俊泵腿婚g,老蘇聽到妮子在說話,吃了一驚。轉而他意識到,妮子又說夢話了。

      老蘇的心被燒得更疼了,他雙手捂在胸前,自言自語道:“妮子,別怪爸爸,爸爸真是沒辦法?。 ?/p>

      親事不成,東子家的房子也不好再住下去,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再說,也應該讓妮子遠離東子。老蘇在心里思忖著,決定搬走。

      就這樣,老蘇搬到了我們村老四家。

      老四是單身漢,祖上留下四間房子,寬敞著呢!要給房租,老四就是不收。

      老蘇挑著貨郎擔子走村串戶,早就與老四熟識,打口一說,老四就爽快地答應了。不過,老四提了個條件,妮子得給他做干女兒,將來有個依靠。

      既然是干爹,就有權關心妮子的事,老四追問老蘇為什么不答應與東子家結親。

      “在本地找個親家,對你一個外來戶來講,是天大的好事!東子家屬于地方大戶,對妮子又好,你倒是說說,哪里不如你意?”老四一臉不解地詰問老蘇。

      老蘇低著頭抽悶煙,一語不發(fā),就好像老四不存在,又好像老四的話壓根兒沒說過。

      “你倒是說話啊!”老四對著老蘇吼一聲。

      老蘇又抽了一口煙,慢慢抬起頭說:“我要還債?!?/p>

      “是聽說你有債,可也不能賠上閨女?。 ?/p>

      “這個債只能用閨女還?!崩咸K幾乎是從牙齒縫里蹦出這句話,但是清晰而堅定。

      老四驚愕地盯著老蘇,眸子里有掩飾不住的憤怒,嘴巴張了幾下,還是沒說出話來。

      “你是不是想罵我不是人,用女兒來還債?”老蘇反盯著老四說。

      “是!老蘇,我認識你幾年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老四眼里噴出火來,直射老蘇。

      “你不知道,我也是沒辦法??!”老蘇的頭再次萎靡下去。

      “不管我知道不知道,你不能用妮子還債!”老四咆哮道。

      “是我閨女,我讓她還債,她就得還!”老蘇毫不客氣地“回敬”。

      老四委頓下來,耷拉著腦袋,像失去水分的瓜秧子。是啊,自己畢竟是干爹,人家才是妮子的親爹?。±纤恼刍刈约悍坷?,砰的一聲關了門。

      “爸,您要用我還什么債?”

      老蘇猛地抬起頭,愕然看著闖進來的女兒,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皼],沒,沒有用你還債??!”

      “您明明跟我干爹說拿我還債,我在門外面都聽到了?!?/p>

      “你聽錯了!”老蘇鎮(zhèn)定下來,板起臉說。

      妮子吐了吐舌頭,轉身跑進自己的房間。

      老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心里說,妮子啊,你一出生,我就把你許配給姑姑家了,你表哥比你大兩歲,雖然腿有點瘸,但不癡不呆,能做事,況且你姑姑待你一定如親生啊。

      老蘇早就打算好了,女兒是留給外甥的。雖身在外地,他仍一心記掛著蘇北老家的外甥。

      老蘇想著,女兒一旦成人,就把婚事辦了,免得夜長夢多。說來也怪,偏偏怕什么來什么。女兒上初中后,一直與在縣城讀高中的東子書信往來。老蘇撕了妮子好幾封信件,父女倆見了面就像蜈蚣見到雞。

      終于有一天老蘇忍不住了,對著妮子吼道:“你必須和東子斷絕來往,我早已把你許給老家的表哥了?!?/p>

      “除了東子哥,我誰也不嫁!”

      “除了表哥,你誰也不能嫁!”

      父女倆針鋒相對。又開始了一輪唇槍舌戰(zhàn)。

      “我和東子哥將來都要上大學,那個哥在家種地,我怎么會嫁給他!”

      “大學那么好考嗎?考不上,你還不一樣在家種地。”

      “我一定能考上,東子哥說只要能考上他讀的高中,就一定能考上大學。”

      “我不準你提東子!”老蘇突然咆哮起來,兩邊太陽穴青筋鼓脹。

      妮子從沒見過父親發(fā)這么大火,嗚咽著沖到房里,將門反扣起來。

      老蘇突然回過神來,追過去一個勁敲門,妮子就是不開。

      他搬來救兵,讓老四敲門,妮子仍然不開門。

      老四瞪了老蘇一眼說:“妮子16歲了,是大姑娘了,你是親爹,講話也要注意一點?!?/p>

      老蘇說:“老四,我上次已經(jīng)告訴過你,我這個債不得不還啊!你能懂我的苦處吧。”

      “可你跟妮子得好好說啊,把孩子逼急了,你可別后悔!”

      “老四,你說我該怎么辦?我姐姐把我養(yǎng)大,姐夫拿命換了我的命,我拿什么回報?只能給她一個媳婦啊。”

      “你幫外甥找一個媳婦,干嘛非要嫁自己閨女?”

      “他們孤兒寡母的,外甥又有殘疾,誰愿意嫁給他??!”

      “沒人愿意嫁,你就讓我嫁,我死也不嫁!”房里傳出妮子嘶啞的哭喊。

      妮子的話像一塊堅冰從老蘇頭頂直直地砸下來,把他砸清醒了。怎么辦?逼急了,妮子真有什么好歹,他怎么向姐姐交代。還有妮子她娘,想到這他的心一陣刺痛,妮子四歲就離開了娘,真是個苦命的孩子,萬一有個長短,妮子娘要是回來了,怎么面對呢!

      老四講得對,不能來硬的,得跟她好好說。

      第二天,妮子放學回來。老蘇把女兒拉進自己房間,從一個老舊的木箱子,在一個筆記本里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紙,遞給她看。上面寫著:“姐夫,你放心地去吧,我會照顧好姐姐和富強,將來我要是生個女兒,一定嫁給富強?!甭淇钍歉赣H的名字。

      妮子的手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淚水順著臉頰滑落。過了一會兒,她抹去眼淚,吸了一下鼻子,冷冷地問道:“你為什么要立這個字據(jù)?”

      老蘇痛苦地看著女兒,緩緩地說:“你姑父當年救了我的命啊。在戰(zhàn)場上,他為救我,殘了三根手指。退伍后,我和他一起在采石場開山挖石,有一次炸石頭,點了個啞炮,我去查看,他一把推開我,自己炸成重傷,不久去世了。閉眼之前他看著你姑姑和表哥,緊緊拉著我的手不放……”沒等說完,老蘇禁不住哽咽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為什么?”妮子的心里有一萬個為什么,而此時,看著哽咽的父親,她一個也說不出來。

      忽然妮子想起老師說過近親繁殖的知識,她暗淡的眸子里迸發(fā)出亮光,高著嗓門決絕地甩出一句:“近親不能結婚!”仿佛在向自己的父親做一次莊嚴的宣判。

      老蘇愣了一下,隨即定了定神,緩緩地說:“她不是你親姑姑,是你奶奶收養(yǎng)的孤兒?!?/p>

      “你騙人!我不信,我不信!”妮子雙手捂住耳朵,蜷縮著身子蹲在地上,猛烈搖頭,滿眼絕望。仿佛自己面對不是父親,而是一尊煞神。

      “這是真的?!?/p>

      盡管妮子捂住耳朵,還是聽到了父親沉悶的聲音。這是一聲悶雷,不劇烈,但能感受到強大的沖擊。

      妮子多么希望自己的耳朵聽不見這一聲悶雷。她一言不發(fā),緩緩地站起身,眼睛盯著父親,木頭一般一動不動。不知什么時候,妮子的嘴唇被牙齒咬出深深的血痕。老蘇被女兒盯得發(fā)怵,別過臉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靠到門框上,點燃一根煙,猛吸了幾口。夕陽打在老蘇灰白的頭發(fā)上,顯得愈加灰蒙蒙的,稍稍佝僂的脊背與門框之間形成了一個不規(guī)則的空洞。無數(shù)細小的東西在空洞里翻騰,暗處的灰塵無休止地往洞里涌,無窮無盡。

      妮子死死盯著空洞,不知不覺眼睛模糊了。她不再堅持,最終答應了這門親事。

      妮子主動退學了。東子放假來找過妮子,妮子避而不見。她只想盡快逃離這個傷心地。

      老蘇花錢在相鄰的縣城置辦了房產(chǎn),作為婚房。老蘇把新房置辦在那里,除了離老家更近一點,還有一大考慮就是遠離女兒的意中人。

      妮子一到婚齡,老蘇就忙著操辦婚事。嫁出女兒后,老蘇回來了老家。

      妮子四處托人打聽,終于找到了母親的下落。接回母親,妮子想讓父母團聚。她告訴母親,父親遠離家鄉(xiāng)做生意就是聽說母親在這里,才追過來的,希望母親原諒父親。母親說自己愿意回來,早已經(jīng)不記恨過去了??衫咸K卻不肯來,無論妮子怎么勸導,他就是泰山不移。直到病重,老蘇才見到妻子,他有氣無力地對妻子說:“我把女兒嫁給富強,你不會怪我吧?”妻子始終在抽噎,沒有說出一句話。臨了,老蘇平盡全力說出一句話:“妮子他娘,我對不住你!”

      老蘇雖在咱村住了七八年,關于他的事,人們知之甚少。印象中老蘇話不多,除了買賣之需,很少和人閑聊。村人之間至今流傳著關于他的兩大奇事,一是就著生辣椒喝酒,二是自己卷煙自己抽。大人們都說用生辣椒喝酒的人脾氣暴,奇怪的是老蘇從沒和村里人拌過一次嘴,紅過一次臉。老蘇煙癮極大,但從來舍不得抽好煙,自己買材料回來用白紙卷著抽,這種煙叫“白紙包”。“白紙包”勁大,熏得老蘇牙齒像烤糊了的粗瓷碗底邊,一彎焦黃色;嘴唇好似抹了一層醬,黑烏烏的一圈。

      老蘇整個人皮糙膚黑,活像剛從火堆里拉出來,一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模樣。據(jù)說,老蘇佝僂的脊背就是槍傷所致。老蘇當了那么多年兵,少說也經(jīng)過無數(shù)次戰(zhàn)火洗禮吧。可是任你怎么問,老蘇就是不說他當年在戰(zhàn)場上的事。別人問起,他要么一笑而過,要么沉默不語,絲毫沒有當兵人的沖天豪情和無限榮光。起先,他越是不說,大家越是好奇,有事沒事就掏問??伤偨o你一個金口難開。大伙想,可能是投誠過來的,有些事他不好說,后來也就不再問。

      人們只零星地從老四嘴里得知,老蘇參加過解放太原的戰(zhàn)斗。老四還說,老蘇有一口小箱子,終年掛著鎖,偶爾在半夜里看到老蘇從箱子里拿出一張發(fā)黃的獎狀來,寶貝似的用手摸摸,又趕緊收起來。

      一天下午,外出的老四突然返回,正撞到老蘇拿著一張女人的照片一遍又一遍的擦拭。女人看著很面熟,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你有相好的?老四帶著幾分妒意問老蘇。

      老蘇嚇了一跳,一聲不吭,倏地轉過身子,像一道閃電沖到箱子跟前,將照片藏到箱子底,扣上鎖,鑰匙塞進貼身的口袋里。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

      老蘇,沒想到你是悶頭驢偷麩吃!老四嚷嚷起來。

      老蘇對他苦笑了笑,仍沒說話,樣子像是默認。

      似乎一夜之間,“老蘇悶頭驢偷麩吃”的特大新聞在村里炸了鍋!接下來的幾天,人們紛紛指點著老蘇熱議。老蘇裝沒聽見。有好事的老爺們咧著嘴,抵著面探問,老蘇只淡淡地說,沒呢,是老四看錯了,那只是女兒的照片。

      看錯了?才不會呢!大人和小孩我還分不清?明明是個30來歲的女人!老四瞪圓了眼反駁。

      老蘇不再說什么,任別人翻舌頭。奇怪得很,老蘇不辯駁,大家伙倒覺得沒了勁頭。慢慢地,這事也就從新聞變成了舊聞。畢竟,根本沒有人看到老蘇和哪個女人相好,那只是一張照片而已。

      總有幾個心緒難平的,問可看清是誰?老四也說不出,只說看著很面熟。事情鬧得不明不白,老四真想撬開箱子看個究竟,又怕惹毛了老蘇,左思右想,終究沒敢下手。

      奇怪的是,老蘇的箱子總鎖著,不管到哪兒落戶,箱子都隨身帶。他從來沒有打開給別人看過,包括自己的女兒。人們都認為老蘇的箱子里一定有寶貝,可是誰也不知道箱子里到底裝著什么。

      老蘇臨終還留下遺言:箱子不許打開,帶鎖陪葬。

      葬禮上老伴摸著那口箱子,淚如雨下。當年的一幕一幕,浮現(xiàn)在她眼前。那一年,她剛過三十。在一個淋著雨的黃昏,趁老蘇喝醉了,她悄悄從丈夫的口袋里摸出鑰匙,躡手躡腳走向那口箱子。偏偏鑰匙作怪,似乎總在跟她開玩笑,老是對不到鎖孔里,記不清努力了多少次,才把鎖打開。聽到“咔嚓”一聲的那一刻,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顫抖,手心全是汗。嫁過來六年了,她壓根兒不知道箱子里放著什么。老蘇從不讓她碰,就連問一問,也會遭到白眼。此時,她的心情說不清是激動還是緊張?或許都是!她輕輕掀起箱蓋,里面滿滿實實的,迎面的是一張有毛主席頭像的大紅獎狀,正要看真切,突然老蘇翻了個身。她手一軟,“啪”的一聲箱子蓋重重地摜了下來。箱子應聲翻落在地。她頭腦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彎腰撿拾滾落一地的東西,只呆站著,活像一尊雕像。

      “誰讓你動箱子了!”老蘇呼啦一下跳起來,如同暴怒的野獸,咆哮著沖過來,揚起右手,狠狠地甩出一巴掌。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她兩眼一黑,重重地栽下去,一頭撞到桌腿上,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知過了多久,她似乎睡在床上,恍恍惚惚覺得老蘇抱著自己的頭,仿佛不停地說:孩子她娘,你醒醒??!你干嘛非要動箱子呢,這可是我冒死從戰(zhàn)場上背下來的,里面的每一顆子彈殼都刻著戰(zhàn)友的名字,他們用命換來了解放,我不能丟下他們啊。你看,彈殼都撒了,三虎和大旺的也找不到了!哎,我也是,不該打你這么重啊。快醒醒吧,孩子他娘!

      老蘇聲音顫抖,語無倫次。她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慌亂。她緩緩地睜開眼,算是告訴他自己沒事,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頭上傷口的劇痛,使她再次醒來。此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她只覺半邊頭火辣辣地疼,便掙扎著湊到鏡子前面,頭上裹著的三角巾一側滲滿了血漬,左邊臉又紅又腫。她想,幸虧是撞到桌子腿了,要是撞到石頭腳踏板,可能就沒命了,越想越怕,越想越恨。老蘇現(xiàn)在應該是挑井水去了。她俯下身子,親了親熟睡的女兒,簡單收拾幾件換洗衣服,匆匆出了門。這一去就是28年。

      “老蘇啊老蘇,你把這箱子看得比命還重,就讓它好好陪你吧!”老伴心里這么想著,在箱子上拍了拍,輕輕嘆了口氣,親手點燃了它,木呆呆地看著一陣烈焰從化物池里升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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