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炳新 巍然
許炳新,安徽六安人,1923年出生,1938年參軍,中共黨員,六級傷殘軍人。戰(zhàn)爭年代榮立二等功、三等功各1次,四等功4次。榮獲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紀念章各1枚,“八一”獎章、獨立自由獎章、解放獎章各1枚,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70周年紀念章各1枚。參加過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1953年任空軍第四航校飛行大隊參謀長。1955年被授予大尉軍銜。1958年轉(zhuǎn)業(yè),1980年離休后定居江蘇徐州。
在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5周年之際,新四軍老戰(zhàn)士許炳新為我們講述了他的抗戰(zhàn)故事。
我父親許朝佑1904年出生,1927年到武漢參加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的學習,回來后投身農(nóng)民協(xié)會的組織和聯(lián)絡工作。1928年加入安徽六安游擊隊,隨后游擊隊改編為紅色赤衛(wèi)隊,父親擔任隊長。1931年組建紅25軍時,父親所在的部隊被編入73師218團,他擔任3營營長,后調(diào)任邊區(qū)政府工作。1934年冬天隨紅軍長征,在西康負傷。1936年6月隨部分紅軍和傷員回到大別山地區(qū),再次負傷。養(yǎng)傷期間,父親得知我母親病逝,返回家鄉(xiāng)料理后事,不料父親早就成為當?shù)貒顸h政府通緝的“共匪”要犯。父親得知這一情況不敢在家停留,將年幼的弟弟托付給他人后,便帶著13歲的我尋找部隊,從此將我也引上了革命的道路。
在國民黨的監(jiān)獄關了兩年
由于大別山的紅軍都撤到外圍作戰(zhàn)去了,山里面的紅軍游擊隊沒有固定營地,父親和我只得與當?shù)攸h組織聯(lián)系。
1936年秋天,經(jīng)黨組織介紹,父親和我從安徽壽縣啟程前往巢湖投奔孫中德的游擊隊伍,途中以賣皇歷為掩護。
沒料到,當走到董家崗子時,我們被國民黨獨立五旅以紅軍探子的名義逮捕。審訊中,不管父親怎樣解釋,對方認定我們就是紅軍探子,并且說父親在紅軍里一定擔任著重要的職務。接著就開始了嚴刑拷打,他們把父親按到地上打,還往父親嘴里和鼻子里灌辣椒水,我嚇得號啕大哭。經(jīng)過一番拷打后,他們沒有得到任何信息,便將我們父子倆關押起來。過了十幾天,國民黨部隊要開拔了,就把我們押往合肥監(jiān)獄。
我和父親在監(jiān)獄里被關了兩年多的時間。初期,父親被打得遍體鱗傷,敵人用香火燒,用烙鐵往兩肋烙,用老虎凳子折磨,用竹簽子往手指甲里扎,逼他交代黨組織的情況。父親悄悄叮囑我:“不管怎樣打,都不能說出真實身份,更不能說出黨組織的相關情況?!贝藭r父親身上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被打爛的傷處十分恐怖。監(jiān)獄里的房間很小,只有十幾平方米,地面就是泥土地,一根草都沒有,一年四季就睡在地上,犯人多的時候連躺著睡覺的地方都沒有,父親身上生滿了虱子還有疥瘡。
在監(jiān)獄期間,父親也沒有停止活動,他悄悄與幾個黨員獄友商議,等出獄后要組建游擊隊伍。在他們商議期間,我就在旁邊悄悄放哨,如果來了獄警我就會及時通風報信。因為我是孩子,在監(jiān)獄里相對自由些。
1937年冬天,多架飛機從監(jiān)獄上空飛過,接著就聽到附近有轟炸聲,遠處濃煙滾滾。作為職業(yè)軍人的父親很敏感,他說這聲音沒有規(guī)律,好像全城都被炸了,看來日本人真的要侵占中國了。后來知道,當時中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全面爆發(fā)了。
1938年4月,日軍侵占合肥前的幾天,國民黨部隊準備撤退了,已無暇顧及監(jiān)獄里的犯人,當時又恰逢國共合作期間,于是他們在棄城之前將監(jiān)獄里的所有在押犯人全部釋放出來。出獄后,父親與幾個黨員獄友便一起去約定的地方組建游擊隊伍了。我被托付在獄友李太常家。
迎著敵人去送信
1938年夏,合肥中派河抗日游擊大隊已具雛形。父親隨后將我接到游擊大隊。那年我15歲,開始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算是正式參加了革命。
初始,游擊大隊有3個中隊,中隊里還有分隊。很快,上級就給游擊大隊派來了政委,名叫胡寅初,還有各個中隊指導員都是紅28軍派來的干部,游擊大隊也被改編為新四軍第四支隊第九團第四游擊大隊。1938年秋天,被正式編為新四軍第四支隊九團三營,我擔任了營部通信員。
1938年年底的一天,天蒙蒙亮,中派河村還在沉睡。營部文書早起鍛煉身體。他到河邊先劃船過河,再在村外的小路上跑步,突然發(fā)現(xiàn)田地里埋伏了大批的日軍。文書當時穿著便裝,沒有暴露身份,趕快跑回營地向政委胡寅初匯報。胡政委立刻組織部隊突圍。營長趙干臣卻不同意,說要跟小鬼子干一場,讓鬼子嘗嘗我們的厲害。胡政委焦急地說:“趕快撤吧!不然來不及了。”
這時前面的哨兵已與日軍打了起來,我們的戰(zhàn)士剛打了幾槍,日軍的幾挺機槍就響了起來。日軍這次偷襲顯然是有備而來,我們必須立刻撤退。
由于我父親的一連和營部住在一起,他已經(jīng)知道情況了。政委胡寅初讓我趕快去給二連和三連送信,通知他們立刻轉(zhuǎn)移。我第一次獨自領受任務后,沒來得及跟父親說一聲,就上了小船。
小船一到對岸,我飛快地向二連駐地跑去,連長趙直夫聽到營部命令后嚴肅地說:“馬上撤退!”我看著他們跑到了河邊,向北岸撤去。我又立刻向三連駐地跑去。三連當時駐在中派河村子邊的古廟里,他們正在吃早飯,我說敵人上來了,政委讓你們立刻撤退。指導員聽后將信將疑。就在這時,外圍警戒的槍響了,這時三連長如夢初醒,高聲喊叫著快撤。
我向大門外跑去,剛出了大門,敵人的機槍子彈就從我身邊打過,我一愣神,發(fā)現(xiàn)后面沒有人跟我出來,回頭看時院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原來都從后門走了。由于我對地形不熟,回去也跟不上了,只好沿著大門前面的路向東面奔跑,又一梭子彈從身后打過來,將身旁一根柱子打斷了,這時我才知道日軍的子彈多么厲害!
當我跑到河邊時,撤退的隊伍已經(jīng)把船劃到了對面,這里已經(jīng)沒有船了,我不會游泳,怎么辦,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于是我順著河沿,弓著腰拼命地往東面跑,因為河邊地勢比較低,加上我個頭矮又貓著腰,日軍在高處沒看到我。我跑了一會兒,前面響起了密集的槍炮聲,同時后面的槍聲還沒平息。我十分焦急,憑著感覺,還是選擇繼續(xù)向東跑,因為我從營部出來時,看到一連和營部朝著這個方向走的。我一口氣又向前跑了幾里路,看到河面寬闊,水面一點漣漪都沒有,寂靜的河道讓我感到孤助無援,非??謶?。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我這才想起還沒吃一口東西,趕緊捧起河水喝了一肚子。接著堅定地向東面走去。路上遇見一個放鵝的老太太,問她是否看到了新四軍的隊伍,老太太說前面的村子有很多人,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隊伍,于是我又向前面跑了一陣。
當我找到一連時,他們已經(jīng)開始吃飯了,父親正在焦急地等著我,一見到我平安歸隊,馬上給我拿來一碗飯。
這次日軍偷襲沒有成功,三個連隊無一人傷亡。在三營全體人員大會上,胡政委說:“這次突圍,通信員許炳新立了大功,在大家慌忙撤退的時候,他迎著敵人上去送信,勇敢地完成了任務,使我們安全撤退無一傷亡,他的英勇值得全營戰(zhàn)士們學習。”這時旁邊的幾個戰(zhàn)士將我舉了起來,拋向空中,頓時掌聲雷動。
首次與日軍作戰(zhàn)負傷
1939年春,我部奉命東進淮南,以定遠縣的藕塘地區(qū)為中心開創(chuàng)津浦路西抗日根據(jù)地。當時日、偽、頑三方相互勾結(jié)利用,控制著地盤和老百姓,抵制新四軍的進入。我部隨時都有被敵人吃掉的危險。當時每天都有戰(zhàn)斗,有時一天要打好幾仗,條件十分艱苦,夜里睡覺不脫衣服,槍抱在懷里,有時一夜要轉(zhuǎn)移好幾次。最大的困難是沒有吃的,缺醫(yī)少藥,不少同志負傷后因沒有藥物醫(yī)治而犧牲。
一次,我部又和日軍遭遇,戰(zhàn)斗中被日軍的機槍火力壓得抬不起頭來。我當時因為年齡較小且沒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老戰(zhàn)士按著我,不讓我動。但由于戰(zhàn)斗很激烈,我耐不住性子,舉槍跟著打了起來。當時我手里的步槍性能較差,只能單打,即打完一顆子彈后再換上一顆,而我年小體弱,拉槍栓很吃力,便不由自主地將屁股撅起來了,敵人的子彈打中了我的臀部,鮮血頓時染紅了我的褲子。戰(zhàn)斗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天色漸漸晚了,日軍怕夜晚吃虧,主動撤離,我們才得以脫身。
由于我負傷后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加上當時沒有藥,只做了簡單的包扎,傷口發(fā)炎。后來,子彈打傷處的壞肉被挖了下來,肌肉少了一大塊。那時每天還要行軍打仗,我只好一瘸一拐地跟在隊伍后面,生怕掉隊,有時急行軍一天要走上百里,沒負傷的人都受不了,但我咬牙挺了過來。
服務葉挺軍長終生難忘
1939年5月6日,新四軍軍長葉挺一行來到安徽巢湖東湯池。記得第一次見到葉挺軍長是在第四支隊九團三營全體官兵歡迎儀式上。當時,我作為營部通信員跟隨營長迎接葉挺軍長。葉挺和藹可親,和營部的人一一握手,我受寵若驚,心想這么大的官,怎么如此平易近人。
葉挺軍長在東湯池給全營作了一次報告。他講話很有水平,號召我們加強團結(jié),反對分裂,站在一條線上,共同打擊日本侵略者。我對他特別敬佩,希望能夠有更多的機會聆聽教誨。沒想到心想事成,第二天趙營長找我談話:“小許,這回軍長一行來我們這里工作,可能要有一段時間,他們需要一個勤務兵。營部考慮你政治上可靠,經(jīng)研究決定安排你專門為葉挺軍長服務,希望你機靈點,把首長服務好?!蔽衣牶蟾吲d地說:“保證完成任務,請首長放心。”我感到非常光榮,這是組織上對我的信任。
在服務葉挺軍長期間,有一段記憶一直讓我難忘。軍長對我這個“小鬼”也是厚愛有加,經(jīng)常找我談心、拉家常,高興時還手把手教我打手槍,我不認識的字他會教我讀,有時還會給我解釋字的含義。
8月3日,我營奉命抽調(diào)一個連由王副營長帶隊護送葉挺軍長回四支隊司令部(舒城東港沖),我也隨行。
到達烏沙后,大家都去休息了,我是勤務兵,不能離開首長,就在門口院子里待命。葉挺軍長從屋里出來,看到我后問王副營長:“小許這孩子長得挺討人喜歡,蠻機靈的。我要是把他帶走你們舍得嗎?”
王副營長說:“軍長要我們還有什么不舍得的。”
“他是從哪里來的,這么小的年齡就出來當兵了?”
王副營長告訴葉軍長我是安徽六安人,父親是一位老紅軍。葉軍長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頭說:“小鬼,部隊里的生活習慣嗎?”
我笑了笑說:“報告首長,我是老兵,一切都習慣了。”
葉軍長聽后哈哈大笑:“好一個老兵呀!愿意跟我走嗎?”
我說:“服從命令,就是不知道我父親是否同意。”
葉挺看了看我又說:“好,以后我再來江北,你還給我干勤務好嗎?”
“服從命令!”我響亮回答。
后來,原打算來烏沙迎接葉軍長的隊伍因故沒有來,我們繼續(xù)護送葉軍長去舒城東港沖司令部。在那里我們與他依依惜別,從此再也沒有見面。
撤退快活嶺險些喪命
1940年年初,我所在的新四軍第四支隊奉命東進到定遠縣的藕塘地區(qū)活動。全椒縣復興集是我營的駐地,這個地方一度成為敵占區(qū),斗爭形勢十分復雜,在那里我們和敵人反反復復爭奪了很多次。今天打過來,明天打過去,形成拉鋸戰(zhàn)。總之,我們決不能失去這塊戰(zhàn)略要地。我們的口號是“誓死保衛(wèi)復興集!”“保衛(wèi)江北指揮部!”
1940年10月28日,國民黨軍138師、國軍游擊10縱,以及駐定遠、滁縣日軍三股力量,對新四軍津浦路西根據(jù)地實施夾擊,他們將我團包圍了起來。對于這次偷襲,我部沒有預料到。我營七連率先與敵人接上了火。
殺聲四起,混戰(zhàn)中,我看到七連連長李遠手里抱著一挺輕機槍,不停地掃射敵人,還高喊著讓大家趕快撤。敵人越打越多,因寡不敵眾,我們被迫向快活嶺撤退。我一邊阻擊敵人,一邊護著劉營長撤退。等我們從村里撤到村外山坡上時,發(fā)現(xiàn)山上已經(jīng)埋伏了大批的日軍。突然,我被后面日軍的子彈打中了頭部,應聲倒下,頓時失去知覺……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聽到團長詹化雨說:“那是誰呀?趴在那里,趕快走,敵人又要上來了!”我想喊人,可是舌頭不聽使喚,只能發(fā)出簡單的吼聲,幸好我的吼聲被團長聽到了。這時有戰(zhàn)友把我扶起來,我的眼睛已看不清楚東西,以為是天黑了。朦朧中剛跟著跑了幾步,就無法控制自己,一頭栽倒在稻田里。后來,昏迷的我被抬到了團部醫(yī)療所,由于傷勢太重,第二天被轉(zhuǎn)送師部醫(yī)院。
幾個月后,我的傷奇跡般地好了。即將痊愈的時候,我回到師衛(wèi)生院二分所,在那里見到了我營幾名負傷的戰(zhàn)士,其中還有七連的。快活嶺一仗,聽說七連近150人里,只有許司務長帶的七八個戰(zhàn)士生還,主要是炊事班的非戰(zhàn)斗人員。
那一仗真是太慘烈了!部隊被打散,我與父親從此分開,直到1967年我們父子才得以團聚。
1941年年初,我的傷痊愈后就留在了衛(wèi)生所通信班當班長。幾個月后組建徐海東(1955年被授予大將軍銜)特務連,我有幸被調(diào)往徐海東特務連服務。1945年,徐海東去大連療養(yǎng),我又被分到俘虜軍官教導營擔任排長。1946年秋,我被選送至抗日軍政大學四分校學習。1948年秋,畢業(yè)后的我申請奔赴解放戰(zhàn)爭的前線,參加了淮海戰(zhàn)役、渡江戰(zhàn)役等。
這些回憶既是對過去戰(zhàn)斗經(jīng)歷的紀念,更是對在革命戰(zhàn)爭中無數(shù)流血犧牲的戰(zhàn)友的深切緬懷。歷史不會忘記他們,國家不會忘記他們,人民不會忘記他們?;钪娜藗円钪裉斓男腋I钍嵌嗝吹膩碇灰祝颖墩湎?!更要為建設美麗家園,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不懈努力!
(責任編輯: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