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都

2020年5月29日晚，中央電視臺一套《星光大道》。一個剛滿18歲的男孩身穿紅衣，在鋼管上表演綢緞舞《九兒》，在如泣如訴的旋律中，那空中飛翔的動作，展示著青春的力與美，似在向人們訴說著一個不屈服于命運的勇敢故事……

他是被譽為“高空舞小王子”的王文潤。16歲“北漂”，吃夠苦頭，受盡歧視。當一位“俠客爸爸”從天而降后，他的青春開始在高空中飛揚，而“俠客爸爸”的父愛也有了存放之處……

卑微少年遇“貴人”：夢想在心中升騰

2018年5月1日，顏雨林和朋友到北京一家奶茶店喝茶。奶茶店兼售茶具，見顏雨林對一套茶具感興趣，一個男孩走過來，怯怯地向他介紹。

顏雨林是北京享有盛名的高空舞蹈培訓師，中國鋼管舞大賽資深評委，世界舞蹈藝術家聯(lián)合會主席。他憑著職業(yè)敏感，發(fā)現(xiàn)這個瘦弱的男孩雖然眉宇間隱著一絲憂郁，但他四肢修長，雙腿筆直，看上去倒是一塊跳鋼管舞的“好料”。顏雨林忍不住問道：“你喜歡舞蹈嗎？”

男孩名叫王文潤，他目光剎那間閃亮，用不大的聲音說：“我從小就喜歡舞蹈，但在農(nóng)村老家沒條件學，只能在田野里跳一跳?！闭f到這兒，他笑容中似乎露出了一絲羞澀，“那不叫跳，就是扭扭腰，在田間地頭蹦跶幾下，那樣心情就好多了?！甭犞脑挘佊炅盅矍八坪醭霈F(xiàn)了一個農(nóng)村少年，在房前屋后，在田野水塘，在秧苗麥浪之間舞動的身影……這個少年不就是曾經(jīng)的自己嗎？

那一刻，顏雨林的眼眶竟有些濕潤。他對王文潤說：“我是教舞蹈的，你要想學舞就來找我?！薄昂玫?！謝謝老師?！蓖跷臐櫞饝煤芨纱?。

時年17歲的王文潤，出生于黑龍江省尚志市農(nóng)村，父母很早離異，孤獨的他把田野、村頭當成“跳舞”和“戲耍”的舞臺。16歲初中畢業(yè)，他來北京打工，當過保安、傳菜員、蛋糕師……還沒成年就孤身漂泊，沒有親人疼愛，受盡欺辱，他常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余的人，不該來到這個世界。得知王文潤的經(jīng)歷，顏雨林心里充滿憐惜，他需要有一雙手托舉，才能看到天空的星光！顏雨林對王文潤說：“來吧，老師免費教你跳舞。”一個男人在鋼管上跳舞，其實不易被公眾所接受，顏雨林也曾經(jīng)惹過不少爭議。家長們望子成龍，一般也不大可能會送男孩子來學鋼管舞，有靈性、熱愛舞蹈又肯吃苦的好苗子其實不好找。顏雨林獨具慧眼，從王文潤身上看到了這種潛質(zhì)。

王文潤不敢相信遇到“貴人”，心中夢想升騰！

4個月后，王文潤辭掉工作，投奔顏雨林學習跳舞。第一天，王文潤就讓顏雨林大吃一驚：他竟毫不費勁地劈下180度的大叉;隨便放一段舞蹈視頻，他看過一遍就能模仿著跳得有模有樣。顏雨林覺得兩人的相識，就像是上天安排的一場奇緣。

怕王文潤一個人住在出租屋里寂寞，顏雨林專門給他買了一只貓。王文潤臉上有了笑容。

上學時，王文潤患過牙周炎。一天，他牙痛毛病又犯了，他強忍著上課。顏雨林注意到他吃飯時不像平時喜歡夾肉食，吃面也不像平常放一大勺辣椒，吃得特別少而清淡。他一問，才知道王文潤牙床腫痛得厲害。顏雨林帶他去醫(yī)院看牙科，為他付了醫(yī)藥費。王文潤感到一種如同父愛般的溫暖。那一刻，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好好跳舞，不讓老師失望。

王文潤很能吃苦，但由于沒有舞蹈功底，一開始很多動作都做不到位。一天，顏雨林教他練習后腰翻，王文潤在鋼管上總是翻不上去，有些泄氣。

顏雨林說：“這個動作的確不太好學，我當年也是練了數(shù)百遍才學會的。我再陪你多練幾遍，你記著竅門，翻前身體先背對鋼管，上身放松，雙手抓緊吊床，雙腿開小垮，然后轉一百八十度橫叉?！?/p>

他耐心地在鋼管上一遍遍做示范，王文潤終于能夠瀟灑地翻上去了。顏雨林及時給他鼓勵：“你比好多人都聰明，而且吃得了苦。遇到困難時，你就自信滿滿地對自己說上一句：‘我行，一定行！”

“老師，我記住您的話了！”王文潤爽快答道。

丑小鴨蛻變白天鵝：“父愛”寵出的自信

王文潤沒有了收入。11月初，他聽姐姐說媽媽生病了，想給媽媽買點營養(yǎng)品寄回去。他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每晚3小時收入80元的兼職，就加了對方的QQ。對方說他投入的錢可以不斷增值，王文潤就試著投了一小筆錢，沒幾天，果然在網(wǎng)頁上看到自己資金“增值”的數(shù)據(jù)。一高興，他向同學借了3000元再投進去，這下又“增值”了不少。在對方的誘導下，他陸續(xù)借了10000元，全投了。

結果，過了幾天，那個網(wǎng)頁卻怎么也打不開了！王文潤急了，在QQ上央求對方把錢還給他，可騙子直接拉黑了他。王文潤跟姐姐打電話，希望姐姐幫他先把錢還上，姐姐說她沒錢。他去報警，警察說這種網(wǎng)上詐騙幾乎都是在海外作案，無法查詢到對方的地址，錢很難找回來。

從派出所出來，王文潤看著錢包里僅剩的5塊錢，他崩潰般地蹲在地上大哭。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他順著樓梯爬上一個樓頂平臺，邊哭邊一步步走向平臺邊緣。正在這時，他手機突然響了。王文潤第一個念頭是“警察抓住騙子要回被騙的錢了吧”？當他掏出手機，卻發(fā)現(xiàn)是顏雨林打來的電話。

那天，王文潤一天沒去上課，顏雨林以為他練功太累，想偷個小懶，沒有太在意。但整整一天，顏雨林都沒見到他。晚上，顏雨林越想越不放心，就撥通了他的手機。電話中，顏雨林聽到王文潤哭著講了受騙經(jīng)過，他說：“老師，我真沒用。我不想活了！”

顏雨林急得額頭冒汗。為了穩(wěn)住王文潤，他在電話里故作輕松地說：“不就是一萬塊錢嗎？我給你。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命可比一萬塊錢貴多了！”他好言相勸，王文潤的情緒終于漸漸平靜下來。

當晚，顏雨林打車來到王文潤的住處，從微信給他轉賬12000元，讓他把借同學的錢還了。王文潤不肯收：“顏老師，您教我跳舞，還管我吃飯，我都沒給您交過一次錢呢！這錢我不要?！?/p>

顏雨林想了想說：“我工作室需要招個兼職保潔員，每月4000元，如果你愿意做的話，這錢就是給你預支的三個月工資。”王文潤知道老師是用這種方式來幫助和拯救他，他收下了這份“工資”。

怕王文潤在外租房再被人欺負，顏雨彬決定把他帶回自己家住。王文潤搬進顏雨林家的第一天，緊張得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進屋放下行李，趕緊拿掃帚、抹布干家務。顏雨林提醒他：“你不是來給我做保潔的。永遠不要忘了你的夢想，這才是老師最看重你的地方?！蓖跷臐欄s緊說：“顏老師，我懂。我的夢想是跳好鋼管舞，將來有一天像您一樣跳到世界上?！庇袑W生覺得顏老師太“寵”王文潤了，顏雨林說：“我就是在‘寵出他的自信，讓一只丑小鴨蛻變成白天鵝?！?/p>

整天在鋼管上訓練是很辛苦的。平時沒課時，顏雨林帶王文潤去大連看海，去上海坐郵輪，還有歡樂谷、香港迪士尼……王文潤和他自己童年、少年時期沒有享受到的，顏雨林都一樣一樣地帶王文潤去完成，幫王文潤找回這個年齡應有的陽光、自信和快樂。

王文潤把基礎動作都學會之后，顏雨林開始教他難度更高的高空舞動作。半年前，顏雨林曾做過一次腸穿孔手術，在肚皮上留下20厘米的傷痕，深彎腰的時候，就會牽動里面的肌肉和神經(jīng)產(chǎn)生痛感，所以他無法準確地示范高空四次穿手這個高難度動作。那天，顏雨林找到過去自己參加比賽時做這個動作時抓拍的圖片，讓王文潤細看并揣摩。

王文潤光看圖片不知道如何做。情急中，顏雨林忍著腹傷牽動的痛感，又爬上鋼管做示范，一組動作做下來，痛得他滿頭大汗淋漓，面色蒼白。

王文潤在一邊看著，既震撼又感動，他強忍著眼淚，拼盡全力練習高空四穿手。對后腰翻、控腿、側翻、四次穿手、捯手、捯腿等一個個高難度的高空舞動作，他一個一個認真地練習。在一邊忍著疼痛的顏雨林，臉上終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顏雨林的寵愛下，王文潤內(nèi)心的陰霾一掃而凈，他找到了自信，身體也變得壯實了，身上有了一個男孩的勁，臉上洋溢著青春的色澤，他那滿身陽光、快樂的樣子，與之前顏雨林見到的那個瘦弱、卑微和孤獨的男孩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一天，顏雨林帶王文潤去玩卡丁車。回去路上，王文潤抑制不住激動地說：“顏老師，從小到大，還沒有人對我這么好，要是我爸爸也像你就好了。”顏雨林笑著說：“如果你愿意，我就收你為養(yǎng)子，讓我們像真正的父子倆一樣，續(xù)一段美好的塵世親情?！蓖跷臐櫦拥谜f不出話來，連連點頭，他從沒想過，自己奢望已久的父愛，就這樣突然而至。

鋼管上的青春詩篇：我陪“爸爸”慢慢變老

從師生到“父子”，王文潤找到了家，練舞更有了動力。2019年3月，他在一個電視臺錄制節(jié)目，不小心把腳趾頭杵到地上，腳趾腫了起來，痛得滿頭是汗。他一瘸一拐地走下舞臺。

第二天，顏雨林發(fā)現(xiàn)王文潤腳部的傷不僅沒好，相反紅腫得更厲害了，他勸說王文潤放棄錄制，王文潤不同意：“顏爸爸，您教我四次穿手和側翻的時候，不也是忍著傷痛完成的嘛?！蹦翘欤跷臐櫷现[痛的腳，跟顏雨林一同趕往電視臺，在鋼管上完美地完成了節(jié)目的錄播任務。

為了鍛煉王文潤參加比賽的心理素質(zhì)，顏雨林常為他報名參加各類高空比賽。王文潤取勝心切，恨不得馬上就用競技場上的完美表演，來證明自己的實力，回報老師和“爸爸”的恩情。但高空舞競技場既是對技能實力的考驗，更考驗選手的心理素質(zhì)，如果不能心平似水，勢必會影響發(fā)揮。

有一次，顏雨林帶王文潤到海南省三亞市參加全國性高空舞比賽。因求勝心切，王文潤在空中綢吊項目賽場上做下翻動作時，忽然被綢緞纏住手，下翻時差點從吊床上摔下來。因這處失誤，他成績不太理想。

下了賽場，王文潤一整天心情低落，顯得無精打采。顏雨林鼓勵他：“勝敗乃兵家常事。所有的勝利，都來自無數(shù)次失敗中的教訓和此后的堅持。你現(xiàn)在要做的不是懊惱和生氣，而是總結經(jīng)驗。好了，開心點，走，咱們?nèi)撍Ｈ松褪且粓鎏剿?，得失與成敗都不重要，經(jīng)歷與經(jīng)驗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王文潤穿著潛水服，跟著顏雨林潛進大海，色彩斑斕的熱帶魚、美麗的珊瑚礁等，讓他大開眼界，所有煩惱在這神奇的潛海中煙消云散。

一個月后，另一場賽事舉行，王文潤的表現(xiàn)讓顏雨林看到了他的成長。那一段，顏雨林非常繁忙，來不及為王文潤編排舞曲參加比賽，王文潤自己挑了首他喜歡的歌曲，按歌詞內(nèi)容編排了一支舞蹈。

那天，顏雨林陪王文潤去參加比賽，坐在觀眾席上看王文潤的表演。當音樂緩緩響起，王文潤在高空中翩翩起舞，詮釋成長的故事……流暢唯美的動作與音樂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那青春的昂揚和律動，還有一絲淡淡的憂傷，就像在鋼管上書寫的最美的青春詩篇一樣，打動了現(xiàn)場所有的評委和觀眾。不知何時，臺下的顏雨林眼角濕潤了。

最后，王文潤以全場最高分獲得冠軍。當他走下臺時，顏雨林上前迎接他：“祝賀寶寶！但你要知道強中自有強中手，上次學會的是敗不餒，如今你還要學會勝不驕?！蓖跷臐權嵵氐攸c點頭。

老師的嚴格要求，加上“爸爸”極致的寵愛，讓王文潤的青春開始在空中飛翔。2019年5月，王文潤參加亞洲空中藝術大賽，獲空中瑜伽青少年組競技組冠軍;同年10月，他參加中韓國際空中舞蹈大賽，獲空中瑜伽青少年國際組冠軍、綢緞組青少年國際冠軍。

2019年12月，顏雨林和王文潤應邀參加在海南省三亞市舉辦的亞洲國際空中藝術邀請賽。王文潤憑借扎實的高空舞功底和獨到細膩的理解，在高空中時而將身體伸展成空中的一棵樹，時而像一只棲息于吊環(huán)上的鳥，時而又“變”成一條錦鯉。他在高空網(wǎng)中完成一個個漂亮的魚躍動作，一會像是一朵怒放的花朵，一會又像是九尺飛瀑從高空一瀉而下，動作干脆利落……那亦柔亦剛、展現(xiàn)出青春的力與美、收放自如的美妙舞姿，讓評委和臺下的觀眾看得如癡如醉，顏雨林也為之驚嘆！

那場比賽，王文潤一舉摘取空中瑜伽、綢緞、漁網(wǎng)和吊環(huán)四項冠軍，很多觀眾圍著他要求合影留念?？粗@個星光四射、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顏雨林比自己比賽獲獎還要高興。他這個年齡已經(jīng)不可能再在鋼管上展現(xiàn)飛揚的青春了，而在王文潤的身上，他的父愛和空中舞蹈的夢想，都有了安放之處?！皟鹤印睂嶋H上也是在成全他這個老師和“爸爸”。

2020年5月29日晚，王文潤登上央視《星光大道》，身穿紅色表演服的他在鋼管上表演了綢緞舞《九兒》。在優(yōu)美動人的旋律中，他用在空中飛翔的身體，用剛柔相濟的舞蹈語匯，表現(xiàn)了“九兒”敢愛敢恨、不屈服于命運的勇敢與堅忍，一個年輕的高空舞者，似乎在鋼管上講述著一個熱烈而又傳奇的故事，戳中人心，評委和觀眾一邊流淚一邊鼓掌。坐在觀眾席上的顏雨林也被感動得淚如雨下。

7月16日，顏雨林帶王文潤去西藏旅游。當父子倆克服高原反應，站在碧波如鏡的羊卓雍措湖邊時，王文潤想起了少年時家鄉(xiāng)的田野、水塘和涌動的麥浪，禁不住做出了幾個漂亮的舞蹈動作。

望著在圣潔的羊卓雍措湖邊舞蹈的兒子，與藍天白云，與空曠、優(yōu)美和寧靜的大地融為一體，顏雨林忍不住熱淚盈眶。

7月29日，在返程的飛機上，望著窗外潔白美麗的云朵，王文潤向顏雨林許下承諾：“老師，您就是我爸爸。您陪我長大，我陪您變老！”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