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澄萍
兒女們能做的,就是讓老人快樂一天是一天。
10年來,單忠雨夫婦與二弟夫婦用一輛改裝的“房車”,帶著父母,6 位累計年齡超過400 歲的一家人,就此開始了一場24 萬公里的暮年之旅。
一路翻過高山,跨過江海,在時間的追趕中,他們走完了大半個中國……
年過五旬后,單忠雨決心帶父母去旅行。因為他越來越多地看到歲月在父母身上撒下的痕跡,他們的頭發(fā)開始花白,老年斑爬上額頭、眼角、手臂,步伐愈發(fā)遲緩,耳朵也不大靈光了……
兩位老人出生于上世紀30年代,在沈陽工廠里度過了大半生,扛過了饑餓、貧寒,將3 個兒子拉扯大。退休后,生活慢下來了,他們沒什么興趣愛好,就喜歡出門旅游。剛開始,跟著旅行團走,歲數(shù)大了,旅行團也不收了,兒子們就趁著休假,開車帶他們出去溜達,但大多是短途。
單忠雨是一名交通警察,平時工作繁忙,鮮有時間照顧雙親,心有愧疚,便萌生出這樣一個想法:自己改裝一輛“房車”,帶父母游遍全國。他想,等自己退休了,父母想去哪兒,自己就帶他們?nèi)?。可以一路翻過高山,跨過江海,在行走中完成盡孝之舉。
2010年,單忠雨花不到13 萬元購買了一輛“南京依維柯”七座小客車,照著網(wǎng)上的教程研究,自己動手,用了兩個多月時間,花費2 萬元,最終將小客車改造成了“房車”。
新車試驗的第一站,他們?nèi)チ?00 公里外的丹東。兩位老人躺在車上,可以看電視、睡覺,還能透過車窗看風景,說走就走,說停就停,比他們以前坐火車去旅游方便多了。
從那以后,只要一有空閑的時間,單忠雨便帶上妻子和父母,開著“房車”旅游。當時車載導航性能有限,在一些偏僻路段會出現(xiàn)偏差,但單忠雨心態(tài)很好,他表示出門看的不一定是目的地的景色,沿途的風景一樣迷人,享受的是整個過程。
2016年9月,單忠雨退休了。終于有大把時間了,單忠雨開始策劃帶父母去西藏看一看。父母當時身體還很硬朗,也很想去西藏看看。單忠雨的妻子和二弟都有顧慮,也有親戚勸單忠雨別帶老人去。
單忠雨做好了攻略,規(guī)劃行進路線,標好沿途機場、醫(yī)院位置,他想,如果父母身體感到不適,就立刻折返。2018年9月,他們從沈陽南下,一路途經(jīng)北京、西安,玩了20 天到達成都。
“房車”慢悠悠地開,上午趕路,下午逛景點,晚上父母住賓館,單忠雨睡車上。每到一處,他們都會嘗嘗當?shù)靥厣朗?。午飯大多自己做,找一處風景好的地方,車一停,將桌椅、廚具搬出來,做三四道家常菜,省錢又美味。
到成都后,單忠雨接上三弟,一行人提前喝紅景天,備好氧氣瓶、急救包,以防高原反應(yīng),沿318國道開車進藏。
當車輛開到海拔3000 米左右時,單忠雨的母親稍微有了些高原反應(yīng),兩天過去后,兩位老人身體感到疲乏。這時,單忠雨想過放棄接下來的行程。有時爬高坡,顛簸得不行,單忠雨還會在心里罵自己,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出來受這份苦,遭這份罪。但是,每次達到當天的目的地,單忠雨都會忘記在路上剎那想逃離的念頭,高興地告訴自己:終于挺過來了!
這天,他們旅行到了西藏左貢,住在如美鎮(zhèn)。單忠雨在車內(nèi)正睡得香,只聽見三弟大喊:“地震啦,地震啦,快起來!”這時,單忠雨感到床在搖晃,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父母,起身就往外跑。父母住在不遠處的旅館,他跑進賓館,把父母扶出屋,只聽到前方一聲巨響,有山路塌方了,好多人都尖叫起來。
原來,左貢與芒康交界發(fā)生5.1 級地震。此后,又發(fā)生了幾次余震。在仔細研究路況沒有什么危險后,他們收拾行囊上路了。
其實,進入川藏線才是真正對前行者的考驗。高原缺氧,加之年齡大了,要旅行在高海拔的叢山峻嶺,對旅行者的體力、耐力都是極大的考驗。
他們第一次登上海拔4200 多米的折多山,就遇到了冰雹。下山的時候,有烏云,山上非常冷,單忠雨凍得手都捏不動剎車了。因為是第一次上山這么早,一切來得太突然,他們準備不足。有了這次體驗,后來,他們在山上會把包里所有衣服拿出來,穿在身上。到了頂峰,單忠雨激動得眼圈濕潤了,川藏線上,有著“康巴第一關(guān)”之稱的折多山,已經(jīng)在他們的腳下了!
休息一夜后,他們繼續(xù)拉薩之行。
這天,車開到海拔3000 多米的新都橋鎮(zhèn),母親有些頭暈,難受,吃不下飯,其他人也有點氣喘。單忠雨琢磨著,休整一晚,還是感覺不適就往回走。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母親說:“啥事沒有了,咱們繼續(xù)吧?!边@一路,他們見識了像水晶一樣的冰川。車慢悠悠地開到雪山腳下,他們開始生火做飯。
海拔高了,單忠雨不敢讓父母下車。兩位老人就仰著脖子趴在車窗上往外看,像小孩一樣問個不停,“這是什么地方?。俊薄跋翊┰降搅诉h古時代?!?/p>
一路騎行川藏線,經(jīng)過暴雨、狂風、冰雹、地震、饑餓、寒冷之后,他們終于要到達目的地拉薩了。
85 歲的單父清晰記得:在拉薩,晚上8 點半,藍白色的太陽光還刺得眼睛睜不開;山頂上能看到飄揚的彩旗,藏民們臉蛋紅紅的;還有走幾步就俯身朝圣的人們,布達拉宮后有一個大花園……老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單忠雨陪著父母在拉薩待了3 天后,從青藏線返回,穿過無人區(qū)、青海湖,繞到內(nèi)蒙古,最終回到東北。有驢友對他們贊不絕口:“你們是我心中的偶像,勇士!”親戚朋友們夸兩位老人厲害,他們心里也美滋滋的,“這一輩子,我們到險峻的地方去看了,知足了,值得了!”
單忠雨發(fā)現(xiàn),每次旅行回來,父母精神都特別好。這讓他更有勇氣帶父母出去旅行。
幾年里,單忠雨和妻子,二弟夫婦、父母,6 個老人,去了海南、湖北、江浙、山東、云貴等地,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
他們的旅行通常選擇春天和秋天,南方不冷不熱的日子,每年安排兩次長途旅行和幾次短途。單忠雨負責規(guī)劃路線,做攻略,他的宗旨是不走重復路;妻子和弟媳負責做飯,買老人愛吃的菜和水果。
最久的一次是去海南。一路南下,環(huán)游海南島,他們玩了2 個月。老父親喜歡海南,覺得海景美,可以游泳、露營;而87 歲的老母親則更鐘情九寨溝的水、三峽兩岸的山、貴州苗寨載歌載舞的熱鬧景象。每次兒子說“走,領(lǐng)你們?nèi)チ镞_”,老母親可高興了。
旅行路上,幾乎見不到像單父單母這么大歲數(shù)的游客,但兩位老人體力好,沒覺得累。去西藏那次,他倆硬是一口氧沒吸;去九寨溝時,看到有游客走不動,雇人抬下山,他們則堅持自己走。
單忠雨也不覺得累,他喜歡帶父母出去玩,因為“帶一次少一次”。路上開車,他格外小心,但還是會遇到意外。有一次,從恩施掛壁公路下山,剎車突然失靈,單忠雨一腳沒踩住,車直往下滑,他心一慌,頂著路邊護欄才停住車。車被拖下山后,修了兩天。
還有一次,從云南返回,車胎突然爆胎,眼看要撞上護欄了,單忠雨嚇得渾身冒汗,急踩剎車,之后硬撐著開到100 米外的服務(wù)區(qū),才換了胎。
好在,除此之外,路上再沒出過什么事。
單忠雨算過,一次長途旅行,花銷兩三萬元,平攤下來一人幾千元。他和妻子、父母都有退休工資,兩個弟弟做生意,經(jīng)濟條件還行,有時弟弟們陪不了,也會資金贊助一下。
2019年10月,他們到海南旅游。這天,單母被一塊石頭咯了一下,摔倒了。單忠雨見狀,連忙過來查看。躺在地上的老人悄悄活動了身子骨,感覺問題不大,裝出昏迷的樣子。單忠雨嚇得不輕。母親突然“撲哧”笑了。單忠雨覺得母親像老小孩一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2020年,單忠雨原本計劃帶父母去黑龍江旅游。先是因為疫情中斷了計劃,接著3月,單母突發(fā)腦溢血住院了。
很早以前,單忠雨就為父母的晚年生活做了準備。十多年前,沈陽的房價不高,他在單位附近給父母買了套房:一樓,150 多平米,還有個100 多平米的小院。父母一輩子住小屋,到老了應(yīng)該享享福了。
單忠雨將小院打理成菜園,安上路燈,架上葡萄藤,砌了石桌石凳,種滿青菜和花草。父母沒事的時候,可以侍弄園子,曬曬太陽。
單忠雨隔幾天就會過來探望父母,幫忙干重活,他還教父母用手機看新聞和視頻。
母親病倒后,單忠雨和二弟守在病床前,為母親端水喂飯,做康復按摩。住院20 多天后,母親出院回家,兩兄弟繼續(xù)陪在其身邊旁邊,貼心照顧。最近母親生活能自理了,他們就輪班照顧。
“我這兩個60 多歲的兒子,照顧我們80 多歲的人?!眴胃赣行└锌文敢灿X得拖累了兒子們,單忠雨開導母親:“有你們在,我們才安心呢?!?/p>
生病后,單母有些心焦,想到一些老同事和鄰居都過世了,自己就會心生傷感。自從單忠雨退休后,他就越發(fā)覺得,父母更需要陪伴。他對母親說:“很多比你年輕的人都得了這病,你80 多歲才得,偷著樂吧。你和爸爸的任務(wù)就是活好每一天,不用想著攢錢,喜歡啥就去買?!?/p>
母親總拉著他講他和弟弟小時候的事。吃飯時,母親還會像往常一樣,給他夾菜:“這個好吃。”臨走的時候,母親會不舍地說:“哎呀,你要走了?!钡人鲩T了,母親還站在窗前目送他,看著他走遠。“這世上,除了咱媽,還有誰會這樣?”單忠雨覺得自己很幸福,“我這個歲數(shù)了,父母還在,我就有自己真正的家。”
如今,這輛“房車”已經(jīng)陪伴單忠雨10年?!拔蚁胭I一輛新房車,更舒適一些,帶父母坐著更舒服。但我不想把這輛車賣掉,這里有我太多美好的回憶?!眴沃矣険崦胺寇嚒鄙钋榈卣f。
有的人認為,照顧好父母晚年的生活,就是盡孝。老人體弱,長途跋涉的旅行對他們來說太冒險。單忠雨卻不這么想。他覺得,現(xiàn)在很多老人和年輕人一樣,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子女陪著父母走上旅途,一點點實現(xiàn)他們“看世界”的心愿,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盡孝方式。
2020年9月初,央視報道了單忠雨的故事后,媒體采訪接踵而至。這個高壯的東北男人,靦腆又有些意外。單忠雨記得,爺爺奶奶歲數(shù)大的時候,家里條件苦,但父母仍把二老從農(nóng)村接到家里照顧,一家人擠在一個大炕上,直到老人去世。
也許一兩年,也許七八年,父母身體會越來越差,終有一天,無法走動,要像哄小孩一樣哄著他們。陪伴父母終老,那將是另一場比24 萬公里還漫長的路,但“這是咱的父母,你不做誰做?”兒女們能做的,就是讓老人快樂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