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威 梁 棟
藏傳佛教傳入康巴地區(qū)(以下簡稱“康區(qū)”)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8世紀,當時的吐蕃名僧,也是藏傳佛教“七覺士”之一的毗盧遮那在吐蕃王朝傳播印度留學帶來的密宗佛法。但是此舉受到早期吐蕃佛教和原始苯教的排擠。由于受到雙方的壓力,毗盧遮那不得已離開吐蕃進入康區(qū)。在康區(qū)毗盧遮那廣收弟子,興建寺廟,這標志著藏傳佛教正式進入康區(qū)。隨后,因為朗達瑪滅佛運動,導致大量吐蕃僧人進入康區(qū),自此康區(qū)逐漸成為藏傳佛教生存發(fā)展的重要地域。[1]藏傳佛教在康區(qū)的發(fā)展,也讓藏傳佛教的造像藝術在康區(qū)扎根生長。最早傳入康區(qū)的藏傳佛教雕塑藝術風格主要受古印度、尼泊爾、克什米爾以及吐蕃原始苯教的影響。但是由于康區(qū)漢藏雜居,所以在藏傳佛教造像傳承發(fā)展的過程中受到漢文化的影響也比較大。因此,嚴格來說,康區(qū)的佛像并沒有固定或統(tǒng)一的風格,有很多種臉型,雕刻風格也各有特色。這些不同風格、不同流派的藏傳佛教雕塑藝術主要依靠寺廟傳承和家族傳承。近代以來又出現了佛學院以及民間文化傳習所等形式。[2]本文結合康區(qū)著名的瑪康家族佛像工藝傳承人覺巴多吉的藏傳佛教雕塑藝術作品,試圖對康區(qū)傳承中的一種造像藝術風格進行初步探討。
覺巴多吉是四川省甘孜州新龍縣洛谷寺在冊活佛,是一位瑜伽大士,也是伏藏師,瑪康家族佛像工藝制作傳承的杰出代表,第十五代傳人,制作了如五臺山蓮師圣像等殊勝的雕塑造像以及唐卡等作品。筆者實地考察了覺巴多吉活佛的佛造像,并在現場進行了數據采集(圖1)。
圖1 四川甘孜洛谷鄉(xiāng)活佛家廟 鄧威攝
藏傳佛教造像分類龐大繁雜,大致可分為顯宗佛像與密宗佛像,而這其中又包含上師部、本尊部、佛部、菩薩部、空行部、護法部六大類。筆者在覺巴多吉家廟中所采集到的圣像數字化信息包括上師部、佛部、菩薩部以及護法部的造像,筆者將在下文中結合各部的代表性雕塑圣像進行簡要的藝術分析。
覺巴多吉所作的佛部雕塑,最具代表性的為釋迦牟尼佛(圖2)。釋迦牟尼佛通體金色,結跏趺坐,端坐在蓮座上,右手垂放在右腳上,左手手捧缽盂。這尊釋迦牟尼佛為圓雕,身著橘紅相間天衣,衣紋厚重復雜,覆左肩袒右臂。通身裝飾華麗,身披瓔珞,頭戴五葉寶冠。背光飾有植物紋以及飛天紋,以浮雕的形式來表現。覺巴多吉所作的釋迦牟尼佛造像,細眉長目,高鼻薄唇,額頭寬大,大耳下垂,面露淺笑,雙目微垂,端莊慈悲。造型整體豐滿圓潤,比例勻稱,手部略大。據記載,漢式風格造像“體態(tài)豐滿而衣紋華美,面部平而眼睛細長”[3]。對比覺巴多吉所作佛造像,其在眼睛和體態(tài)的塑造上,具有典型的漢式風格,但是覺巴多吉所作釋迦牟尼佛造像,鼻子卻挺直而稍帶鷹鉤,動感的唇溝和眉線又顯示出印度造像風格的面相特征。[4]覺巴多吉所作佛造像,吸取了各種傳統(tǒng)藝術風格的優(yōu)點,并將它們融合到一起,使其佛造像具備獨特的藝術感染力。
圖2 覺巴多吉仁波切 釋迦牟尼佛造像 四川甘孜洛谷鄉(xiāng)活佛家廟
菩薩部最具代表的是金剛薩埵造像(圖3)。金剛薩埵造像為坐像,造像頭部略微向左傾斜。與釋迦牟尼佛造像不同的是,釋迦牟尼佛更加莊嚴,動態(tài)上較為莊重。而金剛薩埵造像,形成了一個微微的“S”形。金剛菩薩頭戴五葉冠,懷抱明妃,身披瓔珞與飄帶,手持金剛鈴與金剛杵,通身金色,身著乳白色上衣與橘色裙子。端坐于蓮花寶座之上。此金剛菩薩造像為坐姿雙身像。在寧瑪派的密宗當中,男女雙修代表悲智雙運,也就是慈悲與智慧兼具。這尊造像面部的風格特征與釋迦牟尼佛大體相同,頭部裝飾也近乎一樣,金剛薩埵的面部較之釋迦牟尼佛造像而言,略微瘦一些。
圖3 覺巴多吉仁波切 金剛薩埵造像 四川甘孜洛谷鄉(xiāng)活佛家廟
上師部最具代表的是蓮花生大師像,蓮花生大師是寧瑪派祖師(圖4)。造像為圓雕坐姿造像。整體比例勻稱,造型動態(tài)堪稱完美。蓮花生大師身著橘色、白色與紅色相間的服飾,衣紋刻畫大氣流暢。頭戴僧帽,蓮師造像頭部略微向右傾斜,左手持缽盂,右手執(zhí)法器。通身金色。與佛部和菩薩部造像不同的是,蓮師造像并未結跏趺坐。在面部表情的刻畫上,覺巴多吉將蓮花生大師的外眼角塑造得更加上翹,這使得蓮花生大師面部的忿怒狀愈加明顯,達到目眥欲裂的效果。同時額部肌肉隆起,眉毛和胡子高高翹起,將忿怒的狀態(tài)生動形象地表現了出來。蓮花生大師作為藏傳佛教的主要奠基者,是古烏仗那國(也就是現今的巴基斯坦)人,也因此蓮花生大師造像具有很典型的巴基斯坦人的面容特點。
圖4 覺巴多吉仁波切 蓮花生大師造像 四川甘孜洛谷鄉(xiāng)活佛家廟
除了佛教中都要供奉的顯宗佛像之外,藏傳佛教中還有大量的密宗佛像。顯宗佛像莊嚴妙好,端莊秀麗,雍容閑靜,造像裝飾紛繁華麗。讓觀者由心底產生平和寧靜的感覺。而密宗佛像則與顯宗佛像產生極大的視覺反差。在覺巴多吉所作的造像中,護法部的普巴金剛最具代表(圖5)。普巴金剛相傳是金剛薩埵的化身,寧瑪派祖師蓮花生大師,曾幻化成普巴金剛身,屬本尊部。覺巴多吉所作的普巴金剛造像為雙身像,通身青藍色,背后生翅,銳利似劍,有三頭六臂,每頭有三只眼睛,頭戴骷髏冠,身披象皮、虎皮、人皮,腰懸人頭骷髏,人皮上長滿人眼,手執(zhí)法器,腳踏惡鬼。懷中擁抱明妃立于烈火之中,赤色的頭發(fā)沖天,表情可謂是兇神惡煞,忿怒至極。在藏傳佛教造像中,忿怒相是為表法之用?!白o法神像的忿怒兇猛形象并非表示他們都是毫無慈悲心的尊神,實際上,他們化現令人怖畏的形象只是為了嚇退世間的各種邪惡和魔障勢力,使佛法得以傳播,所以才有護法之名”[5],“從宗教文化的審美價值來講‘有伏惡之勢,謂之大威,有護善之功,謂之大德’,所以西藏的忿怒造像是善與美在一種特定的文化環(huán)境中的特殊表現”[6],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密宗佛教造像中,會有大量的忿怒造像。
圖5 覺巴多吉仁波切 普巴金剛造像 四川甘孜洛谷鄉(xiāng)活佛家廟
藏傳佛教造像嚴格按照造像度量經和宗教儀軌制作,具有程式化特點。在甘孜州新龍縣洛谷鄉(xiāng)的覺巴多吉藏傳佛教造像,就具有統(tǒng)一的造像比例、結構、內容、色彩等形式。這是大量的工匠、活佛、藝術家長期以來積累經驗所得來的成果,具備一定的美感。覺巴多吉在長期的創(chuàng)作中繪制了各類佛造像的白描粉本和量度圖并總結了藏傳佛教造像的技巧、方式和經驗等(圖6)。
圖6 覺巴多吉仁波切 護法部造像量度圖
但是,和當代的視覺藝術相比,藏傳佛教的造像藝術就顯得刻板、單調,這是為了表達宗教內涵所展現出來的外在形式,是宗教的教義所決定的,是不能改變的。但在這基礎上,藏傳佛教造像藝術并不反對適當變通。
在覺巴多吉活佛所作的造像中,可大致分為兩類,一種是靜態(tài)造像,如釋迦牟尼佛造像、蓮花生大師、長壽佛造像等。這些佛造像與其他的藝術家和佛教僧徒所制的藏傳佛造像不同的是,在嚴格遵照造像度量儀軌的基礎上,去除了藏傳佛教雕塑造像中原有的刻板之氣,雕塑造像在造型上更加飽滿圓潤,五官神態(tài)更加自然,衣紋流暢逼真,也更加符合人體結構與比例,既不是清瘦呆板的如木刻般的形象,同時也無豐腴肥大之感。整體上看來,造型舒適明快,衣紋及裝飾節(jié)奏感較強,圓雕精致飽滿,處理手法細膩。高浮雕與浮雕作品,層次豐富,視覺沖擊力強。總的來說,覺巴多吉所作藏傳佛教雕塑造像,既保留了藏傳佛教應有的程式化度量,又將靜態(tài)的美感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另一種是忿怒相造像。例如普巴金剛、蓮花生大師的忿怒相幻身,以及密宗的八大發(fā)行護法神。與之相反的忿怒相,面容猙獰可怖,氣勢夸張暴烈,色彩對比強烈,神秘而讓人心生畏懼?!霸谟《壬衩刂髁x中,恐怖的神靈屬于交戰(zhàn)雙方中強大的一方,它們呈現其怒、怖畏的造型神態(tài)是為了震懾異教中的邪魔惡鬼”[7],夸張的造型、繁復駭人的裝飾,無不喚起人們內心的敬畏之情與自省之心。在覺巴多吉活佛高超的技法下,密宗佛像中的元素得以完美顯現。密宗造像裝飾紛繁復雜,其中元素皆為駭人的人皮、頭骨、遍布周身的眼睛、腳踩的猙獰惡鬼以及赤色沖冠的頭發(fā)和熊熊火焰背光等。在唐卡中,這些元素能夠很好地展現,因為所有元素處在同一平面中,但在雕塑中,要表現好則頗為不易。覺巴多吉所作密宗造像,用浮雕的方式做出赤色的頭發(fā),熊熊火焰繪制在背后的佛龕墻壁上,這解決了將平面的元素立體化的問題。同時,也使得雕塑造像充滿韻律感與豐富的故事性。整體而不簡單,豐富卻不雜亂。
覺巴多吉所作藏傳佛教雕塑既具備藏東的傳統(tǒng)風格,同時也具有世俗化的藝術特點。覺巴多吉所作藏傳佛教雕塑造型生動,成功表現出現實生活中不同個性年齡不同身世性格的人物形象。在傳承固有的雕塑藝術風格的同時,覺巴多吉也加入了自己對于藏傳佛教雕塑的理解,使得其塑造的藏傳佛教雕塑氣韻生動,頗具藝術性。
通過觀賞覺巴多吉所作的佛造像,我們不難發(fā)現,現代藏傳佛教雕塑的藝術水平越來越高,工藝水準越來越好,但是不變的是藏傳佛教雕塑獨特的外在藝術形式和審美內涵,因此,藏傳佛教雕塑始終具有獨特的魅力。覺巴多吉所作佛像體現了其高超的技法與深厚的佛學文化修養(yǎng),而研究覺巴多吉所作佛造像,也有助于我們對于雕塑藝術和藏傳佛教文化有更深入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