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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小離鄉(xiāng)

      2020-11-09 03:32王善讓
      回族文學 2020年4期
      關鍵詞:老爺爺班主任

      再遠的路,都會有起點。

      我的起點,就在一個叫作王樓的小村莊。本來就小,結果還分成了兩個村,都叫王樓,為了區(qū)分,一邊叫東王樓,一邊叫西王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西王樓人的輩分普遍比東王樓人的輩分高。我們一起上學的西王樓的孩子,輩分比我爺爺的還高,沒法叫,只好直呼其名。好在是在學校的孩子,若是長大成人,可不敢這么沒大沒小,哪怕剛出生的娃,該叫爺爺也是躲不開的。

      這個問題其實也是我在那個村子待到十二歲一直想深入了解的一個大問題,但一直都沒有機會。當然并不是說我有多忙,只是玩瘋了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再說又不像今天,很多想不通弄不懂的問題可以打開手機、電腦上百度,那個時候條件也不允許啊。

      王樓也只是一個小村子,有關為什么要分成兩個村,為什么西村人輩分高,也沒有相關的文字記載。當初我是問過我爺爺來著,可是他把我呵斥住,讓我不要再提這個問題。我是個孩子,扭頭就把這件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直到今天,我都沒弄明白為什么西王樓村人的輩分要比我們東王樓村人的輩分高。

      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沒有交代,需要說明的是,東王樓和西王樓的人基本上都姓王。說基本上,因為東王樓的東頭住著一家姓賈的,而西王樓則全部是姓王的。雖然大人們不怎么會提及東王樓和西王樓到底是怎么回事兒,但我們這些孩子還是隱隱約約感覺到東王樓與西王樓的一些罅隙。比如,東王樓的人家舉行紅白喜事兒,整個東王樓幾乎每家都會派個人參加,但是很少邀請西王樓的人參加。當然,西王樓的紅白喜事兒,我們東王樓的人家也很少參加。也就是說,雖然都姓王,而且很可能是一個祖上,結果到了這個年代大家感情淡了。還有,就是東王樓的人老實本分,基本上是耕讀傳家,西王樓顯得民風彪悍,動不動就打架斗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東王樓的人有點害怕西王樓的人,西王樓的人似乎也以此為狂,對東王樓的人動不動嚇唬一下,好在我生活在村里的那十幾年并沒有發(fā)生過什么太大的糾紛和爭斗。

      我和西王樓村的王增禹是同班同學。王增禹與我同歲,而且同桌,學校設在東王樓,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經過我家門口時扯著嗓子喊我,我趕緊起床背上書包一起上學去。特別懷念那個時代的小學生活。那個時候村子里特別窮,我們沒有表,也不知道幾點上課,反正都是天快亮了起床,懶洋洋地來到學校,拿鑰匙的同學若是還沒來,大伙兒就靠在門口吹牛皮。小孩子沒見過什么世面,無非就是誰家娶媳婦新媳婦多漂亮,誰家的母狗一窩生了幾只狗仔,誰家的爹娘打架然后娘喝農藥了。沒有電視,沒有電影,沒有報紙,生活淡得如同河里的水,能生出水草來,可是我和我的親人們依然一代代生活在那里,從沒有過抱怨。

      不知怎么回事兒,我從小學一年級下半學期開始,學習成績直線上升,老師非要讓我當班長。我死活不干,因為班里有好幾個同學都是西王樓的,年齡大,長得又壯,我怕管不了他們,反倒被他們欺負。班主任是個老頭兒,和藹可親,跟我爺爺的年齡差不多。剛上學那會兒,啥都不懂,什么學習啊考試啊上課啊,全沒當回事兒。鄉(xiāng)下的孩子,并沒有多少向往,也從沒有想著依靠學習走出鄉(xiāng)村——我們覺得鄉(xiāng)村挺好的,除了有點窮,反正也餓不死人,其他都挺好。

      所以,一開始上學的時候,我經常曠課。教室后面有個窗戶,原來還有木窗欞,后來不知被誰破壞了,窗欞不在了,只有一個窗洞,又不高,站在泥臺子上——沒有課桌,教室里全是用土塊壘成的泥臺子,跟課桌差不多高——就能把頭伸出去。有時候覺得沒意思了,瞅老師不注意就從窗洞里鉆出去,跑到北地里偷紅薯、毛豆什么的,挖坑燒著吃。這當然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事兒,所以每次溜出去都會有三五個。

      有那么一天,吃了晌午飯我跟著娘在院里摘紅棗,我在樹上摘,娘在樹下接。娘催我去上學,我說不用上,在樹上邊吃邊摘,幸福極了。半下午的時候,有人找到我家來,我一看是班主任老頭,心里還是有些害怕,畢竟沒有去上課有些心虛。我跐溜著從樹上下來,肚皮被磨得生疼。顧不上這些,飛快地跑出院子,躲開了老師,一直到天快黑了才回家。

      娘說:“你跑那么快干啥,王老師又不打你。”

      才想起原來班主任也姓王,但不是王樓村的,是四里外的小王莊人,他有個孫女,叫王小英,跟我是同學,長得倒是挺水靈,就是兇巴巴的,挺煩人。有人跟我開玩笑,說讓我長大娶王小英當媳婦,我當場跟他翻臉,拉開架勢要打一架,好像誰將來娶了王小英誰就會倒八輩子霉似的。多年以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沒有離開王樓,是不是真的會娶王小英做媳婦?如果是,那現在王小英會是什么樣子?我們會生三四個孩子靠我外出打工維持生計嗎?其實我估計王小英都不一定能想起來我是誰,我對王小英的記憶,也僅限于名字。其實王小英是當時班里長得最漂亮的女生,我們雖然沒有讀過多少書,但男女授受不親從小就知道,所以誰要說找對象、娶媳婦之類的話,大家都馬上會生出羞恥之感。

      那個時候的農村,娃娃親特別流行。我們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有一半都已經定親了。所以,有人說要娶王小英的話,并不是我們早熟,而是大人們營造的環(huán)境就那樣子。一直到我離開王樓,都沒有人給我說成媒,更不用說定親了。這得益于我娘,畢竟她讀過書,見過外面的世界,而且當時我的父親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城市工作,她覺得我不應該繼續(xù)待在村里延續(xù)爺爺伯伯們的生活,至少也應該像父親一樣進城工作。既然將來要進城,找個鄉(xiāng)下媳婦就會拖我的后腿。所以,從我懂事一直到十二歲離開王樓,我娘為我拒絕了好多個媒婆的牽線。每次別人上門說媒,娘都以禮相待,然后說孩子還小,不懂事兒,晚幾年再說媳婦。這一點還是要感謝我娘,她讓我離開村莊的時候,沒有太多的牽掛和羈絆。

      那天晚上,娘轉達了班主任王老師的意思。王老師專門到我家來,有兩層意思。第一個是因為我的語文測驗得了九十九分,他有點生氣,因為前幾次我都是一百分,算是作一次家訪,讓我娘盯著點我的學習。第二個其實跟我沒多大關系,是為我曾祖父來的。當然,村里還沒有文雅到喊曾祖父的地步,我們都喊曾祖父為“老爺爺”。娘說王老師其實是我老爺爺的學生,當時我老爺爺開私塾,方圓幾十里的有志青年都來投師拜學,雖然跟孔子三千弟子七十二賢人沒法比,但也算是桃李滿天下了。我聽老爺爺說過,他的一個學生后來參加解放軍,在南方的一個地區(qū)當地委書記了。但他沒有提過村里的小學老師也是他的學生,我也沒有問,因為那個時候老爺爺已經神志不清了。班主任的第二層意思,就是看望一下我的老爺爺——他的恩師。我不知道我的老爺爺是否能認出他來,也不知道老爺爺會不會像班主任用教鞭抽我的屁股一樣,用手里的拐棍輕輕敲一下班主任的屁股。老爺爺跟我最親,我的大名小名都是他給取的,有他在,我爺爺、爸爸根本沒資格取。生我的時候,老爺爺看了看天,翻著手中的半本《論語》說:“古人云‘國之將興,必有禎祥,這孩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將來必是棟梁之材,我看就叫國祥吧?!碑斎?,這是玩笑,老爺爺取名字不會那么神神道道。據說我的襁褓時期,就是老爺爺照看的。因為農村事情多,母親生下我滿月之后就得參加村里的集體勞動,爺爺奶奶那時還年輕,也必須參加勞動,家里只有老爺爺和我,照顧我的責任就落在老爺爺身上了。每天母親出工前,會把我喂飽放在老爺爺椅子面前的搖籃里——這樣說只是為了便于大家理解,其實就是農村家里盛放東西的一只大筐,里面墊一些麥草、棉花褥子,然后把我放進去。如果我哭鬧了,老爺爺會隨手搖晃幾下,一直到我再次入睡。娘說,老爺爺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因為我?guī)缀鯖]有給他添過什么麻煩,不哭不鬧,老爺爺經常是獨自看著書睡著了。娘說我是個懂事的孩子,才幾個月就知道不去煩人。

      從那以后,我便收斂了玩心,開始學習。學習好了,班主任非要我當班長,我不干。這個時候王增禹站出來說:“我同意國祥當班長,人家學習門門第一,自然要當,誰要是不聽他的話,我就收拾誰?!?/p>

      西王樓的王增禹說的話,還是有點兒分量的。一則他的輩分不僅在東王樓是相當高的,就算在西王樓也比較高;二則他們家兄弟五個,他排行老五,誰敢惹?三則他爹王振江是大隊副書記,披著個褂子從村口走過,哪家的父母不得點頭哈腰地恭維幾句!所以,王增禹的話一出,全班沒有人敢不同意。班主任給王增禹安了個勞動委員的職務,把他樂得夠嗆。就這樣,在西王樓的官二代王增禹同學的大力支持下,我當上了班長,而且這一當,就當到了小學畢業(yè)。至于學習,那是次要的,因為總共也就幾門課,門門考個一百分不是什么難事兒。

      這里要說的是,王增禹的輩分。前面一直說他的輩分高,到底高到什么位置,我想很多人都比較感興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實話告訴你,王增禹的輩分是“增”字輩,跟我老爺爺同輩兒。我老爺爺已經八十多歲了,我和王增禹開始同學時,他還不到八歲。王增禹有個小名,叫留碗——鬼知道他的什么人給他取的這么個名字到底什么意思。這也揭示了東王樓和西王樓之間的另一個差異,東王樓重文,西王樓重武。重文大家都知道了,我老爺爺自己開辦私塾,我爸爸招工進城又入伍轉干,留在大城市工作,在東西王樓都是令人稱羨的。可是,西王樓重武,有什么憑據?剛才說了,民風彪悍,王增禹的父親擔任大隊副書記的時期,正是文革時期,他是靠造反起家的,能不能說明重武?

      王增禹,也就是留碗,每次到我家喊我上學,我娘都會很尊重地喊他——碗爺,進來坐著等。留碗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稱呼,從來沒有不好意思怎么的。我當時心里很不舒服,你一個小雞巴人,憑什么讓我娘喊你爺。娘不僅自己喊,還讓我也跟著喊。我才不喊呢,都是七八歲的小孩,憑什么我就得把他當成長輩供著。最要命的是,有時候碰上我爺爺,他老人家也會喊留碗一聲叔。不過這個時候留碗就顯得不好意思了,但他又不會表達什么,只是遠遠地跑開了。

      在王增禹同學的鼎力支持下,我順利度過了小學時期。本來,小學讀完我準備和班里的其他孩子們一樣下地干活了,畢竟學習的用途在鄉(xiāng)親們眼里,也就是認識并會寫自己的名字,會識數算賬就行。

      這個時候,偶然發(fā)生了。

      縣里要舉辦一次小學生全能競賽,主要是數學和語文。按理說這類活動我們這些農村小學是輪不上的,至少也應該是公社鄉(xiāng)鎮(zhèn)學校的優(yōu)秀學生參加。我們這些村里的小學基本都是瞎湊合的,比如我小學一年級的班主任,竟然是上過私塾的人,沒上過師范學校。比如他還教我們唱兒歌,等我后來進城發(fā)現,他教的那些兒歌曲調都不對,全是他自己琢磨的曲調。像這樣的學校,參加全縣的全能競賽,不是鬧笑話嘛。但是,笑話就是真的發(fā)生了。公社給了我們村學校一個名額,說要到公社去參加競賽,我連續(xù)五年成績第一,這個重任自然落在即將畢業(yè)的我的頭上。

      我穿著一件干凈的衣服。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件衣服除了干凈,基本上找不出別的優(yōu)點了。這件衣服其實是我的一件棉衣改的,領口和衣襟處破了好幾個洞,母親給我縫住了。但顏色已經從最初的綠色褪到泛白,母親的補丁又是藍色的。即便如此,那件衣服我穿上還是太小了,捉襟見肘。我自己步行來到公社學校,那里已經擠滿了學生。其他學校好像都還有帶隊老師,我們學校只有我一個人,老師就不來了。站在校門口等著入場的時候,其他學校的老師和學生都把我當成了一個另類,大夏天的,我穿著那件唯一的衣服——冬天里面塞了棉花就是棉衣,夏天把棉花取出來就是單衣——不像是來參加比賽的,倒像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但在村里十幾年,雖然沒有強壯的筋骨,卻養(yǎng)育了我自信的品格。我真的很佩服那個時候的我,不卑不亢地走進了考場。在我的記憶之中,后來再也沒有那樣的感覺了。

      時間過得真快,我馬上就要小學畢業(yè)了。正當大家都在考慮前途——我這樣說其實自己也會忍不住笑,小學畢業(yè)生考慮什么前途?但是,生存法則是殘酷的,有些孩子年齡稍大,已經十四五歲了,畢業(yè)后在家干農活,過一陣子就可以成為一個勞動力,可以把以前定好親的媳婦娶回家,成家立業(yè)了。這個時候學校得到消息,我參加全縣小學全能競賽獲了大獎,綜合成績在全縣幾萬名學生中排第二名。

      這當然是這所小學成立以來也可能是以后唯一的一次比較大的榮譽??上М厴I(yè)在即,老師也沒有心思宣傳,就連我的獎狀獎品都沒有給我發(fā),匆匆讓我們畢業(yè)了。其實我從來不重視榮譽,因為太多,娘納鞋底子用的稍厚一些的紙,都是我的各種獎狀。

      其實我也和大家一樣面臨前途的考量。因為上學沒有目的性,我已經失去了興趣。娘說不行的話暑假結束去晉樓中學上初中,我未置可否。據說按照我的競賽成績,可以直接到縣城重點中學讀初中,但生活費、學費誰來承擔?說白了,我和娘還有姐弟都是農民,即便有父親在城市工作,也不可能支付得起一個孩子到縣城讀初中的費用。

      于是我就成了農民。

      每天跟著娘一起下地,鋤地,施肥,打農藥,整個暑假——可能已經不能叫作暑假,因為也許從此無學可上了。因為是夏天,娘盡量把農活都安排在早上。打農藥我不讓娘打,只讓她幫我提水,我自己配藥,背著藥筒去地里噴霧。那年我十二歲,一個地地道道村里生、村里長的孩子,這些農活我甚至根本不用學就可以上手干。因為沒有防護措施,有幾天打農藥的時候我出現中毒癥狀,可我還是堅持把農藥打完,把藥筒洗干凈,讓娘拎回家并把飯做好,我騙她說身上太臟去河里游個泳,洗一洗。娘心疼我我知道,我不想讓她操太多的心。

      看著娘背著藥筒走遠了,我趕緊往河邊跑,一猛子扎進河中,口中鼻中眼睛里都灌滿了水,然后游到岸邊,開始吐,我想既然中毒了吐出來就會好,所以吐完接著到河里喝水,然后到岸邊吐。這樣反復多次,我筋疲力盡,躺在岸邊的草叢里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家里的床上躺著,娘的眼睛哭紅了。從那以后,娘堅決不讓我打農藥了。不打農藥還可以干別的,反正農藥也不是天天需要打。地里該施肥了,不是那種正規(guī)化工廠生產的尿素啊之類的顆?;剩强h里的小化工廠生產的那種氣味嗆人的碳銨肥料,形似粉末。給玉米施肥,娘挖坑,我丟肥料,然后順便用腳把挖出來的土填進去,防止化肥揮發(fā)。氣味把人熏得受不了,就和娘換一下,我來挖坑,娘丟肥料。也是因為夏天,玉米葉上的露水很重,把娘穿的衣服都濕透了。而我本來就沒什么衣服,所以只穿著短褲。大半天忙活完,渾身上下都是被玉米葉劃出來的細密的傷痕。不敢洗澡,一洗澡渾身疼。

      那個夏天,我?guī)缀醢岩粋€農民該干的、能干的、會干的活,都干了一遍。如遇到地里沒什么活,又是晴天,我會在村里的場院掃出一塊干凈的地方,把家里的糧食用架子車拉到曬場翻曬,這樣糧食可以存放更長的時間。這些活兒基本上都是我一個人干,我讓娘待在家里給我把飯做好就行了。那個夏天,也是我和娘關系最融洽的時候。此前娘總說我懶,不愛干活,可當她看到我死心塌地當農民干活的時候,又心疼我。收麥子的時候,有一天收鐮回家已經很晚,娘讓我先躺一會兒,做好飯喊我吃。結果我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沒吃上晚飯。我問娘為什么不叫醒我吃晚飯,娘說看我累成那個樣子,心里不忍心叫醒我,我還是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覺比吃飯更重要。

      這就是我在那個村里生活的最后一個夏天。但當時我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我可以多干一些活兒。真的,雖然我才十二歲,但我能干。

      不久,我收到了來自公社中學的通知,讓我9月1號去報到??磥砉缰袑W沒有忘了我這個全縣競賽第二名的學生。

      母親似乎一下子放松了許多。本來我不想去上學,我已經完全適應了農民的生活,覺得自己憑雙手可以養(yǎng)活自己和娘、姐弟。可是母親已經開始為我準備上學的東西了。那時候附近集鎮(zhèn)有個廟會,母親去趕會,回來的時候給我?guī)Я艘患┌椎囊r衣,不是那種土布,是的確良的。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件全新的衣服。開學前幾天,母親專門蒸了一籠屜玉米面少白面多的饅頭,以便讓我?guī)У綄W校里吃。那時候農村太窮,農民手里根本沒有錢,農家孩子在學校怎么吃飯?自己家把饅頭蒸好,學?;锓繋湍慵訜?。所以去上學的時候,一般都會帶上一籃子饅頭,夠一個星期吃。

      開學的時候,娘把我送到學校,安頓好后囑咐我說,國祥,你是咱家咱村里最聰明的孩子,你要從這個村子走出去。

      雖然我并不清楚走出去能干什么,但潛意識當中覺得村莊外面的世界至少可以讓一個孩子吃飽穿暖。

      我辜負了娘的一片苦心。

      不到一個星期,我就從公社中學跑回了家。原因是吃不上飯。每天上課前,我把娘給我?guī)У酿z頭拿出來一個,用網兜裝著,送到食堂的大蒸籠里,放學了再過來取已經餾好的饅頭。有好幾次,我來到食堂時,籠屜已經空了,我的饅頭被別人拿走了,我就得餓著肚子。后來接連發(fā)生了幾次,我一點辦法都沒有。當時我還懷疑有人故意害我,讓我吃不上飯。后來我覺得不是那么回事兒,帶饅頭來學校的那么多學生,誰家的饅頭上也不會印上字、搞個標志,都是差不多的,難免會拿錯。最后一次,我真的覺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徑直回到了村里。我告訴娘這個學我不上了,沒什么意思,飯都吃不上,上什么課!

      娘倒也沒有反對。于是我繼續(xù)留在村子里,當起了農民。到南地干活的時候,碰到過幾次王增禹,我現在也和娘一樣,叫他留碗爺。留碗爺干農活比我有天賦,別看個頭還沒我高,干起活來勁頭十足,天生的一把好手。我們見面交流最多的,就是什么時候該給玉米除草,該給棉花打藥,該收芝麻割豆子,儼然一副專業(yè)農民的樣子??墒?,那個時候我們只有十二三歲,還是個孩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說的就是我們這樣的人。

      大約半個多月后,有一天我在北地里干活,翻紅薯秧子。這種活兒沒什么技術含量,但得彎著腰,娘的腰不好,我就沒讓她去,自己在紅薯地里干得龍飛鳳舞、揮汗如雨。翻紅薯秧子的目的,就是怕紅薯秧子落地生根,消耗太多的營養(yǎng),以保證根部有充足的養(yǎng)分供應紅薯的成長。我們那里沒有用紅薯秧子喂牲畜的習慣,所以紅薯秧子都很長,一根根挑起來,從前面翻到后面,下一次又從后面挑到前面,真有點耍龍燈的意思。當然,這些都是后來知道的,當時哪里見過耍龍燈啊,最多正月十五自己用彩紙糊一個燈籠,就覺得夠絢麗多彩的了。

      我正翻得起勁,村里的幾個小孩向我跑來。我站起身吼他們,別踩在我的紅薯壟上。他們不理我,一個勁地朝我跑。到了跟前,一個小孩說:“國祥哥,俺三嬸叫俺喊恁回家?!彼f的三嬸就是我娘。我不明白娘這個時候讓人來喊我干什么,再過一會兒我就把這塊地翻完了。本來想再拖一會兒,可是幾個小孩在身邊一個勁地催我,說我娘讓我立即回家,好像家里來了什么人。

      我的潛意識里,娘可能會托人給我說媒。

      我現在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了,再不說媒,恐怕找個媳婦都有困難了。我也想通了,不行的話就認命吧,人家都已經定親好多年了,我還沒有對象,還有誰家的閨女會等著我?農村就得按農村的規(guī)矩來。我心里想,這次我一定聽娘的話,認真地相親,定親,等過幾年結婚成家,讓娘早點抱上孫子。

      一路上,我腦海中閃出幾個人來。一個是小學班主任老師的孫女王小英,一個是晉樓村的范金枝,還有一個是卜莊的卜曉玲。如果娘讓我選,我覺得這三個女孩子當中可以選一個,并不是說我有多稀罕她們,也就是看著不討厭而已。

      老遠就看到家門口圍了一群人,還停著一輛村里難得一見的小吉普車。我有些懷疑剛才的猜測,難道不是給我說媒的事兒?

      進了屋,看到娘正忙著倒水,堂屋的條凳上坐著兩個人。娘一邊倒水,一邊讓我跟客人打招呼。

      我疑惑地看著兩個穿著像干部模樣的人,沒吱聲。娘說:“農村孩子不懂事,也不知道給你們打招呼?!?/p>

      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門檻上,手扶著門框。

      娘給客人倒完水,讓我趕快洗洗臉,換件干凈衣裳。“你爸讓人來接你到縣城上學。”說完趕緊進里屋幫我收拾行李。

      除了三歲那年到父親工作的大城市待過幾個月,我壓根沒有出過村子。除了幾件破舊的衣衫,我壓根也沒什么可以隨身帶走的行李。

      其時,父親已經從大城市調回本縣工作了。我輟學沒幾天,娘就避著我托人帶話給他,說公社中學條件差,兒子不想上學了。父親一聽急了,但脫不開身,就讓人來接我了。

      那是我第一次坐小汽車,公社有一輛,只是見過。

      那個下午,在夏日的夕陽籠罩下,我離開了熟悉的村莊。當一排排樹木從車窗外閃過,我竟然忘記了和它們道別。

      車子駛出很遠,我回頭只看到了夕陽下村莊上空裊裊的炊煙。 (篇名書法:陳新文)

      作者簡介

      王善讓,70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中國文藝志愿者協(xié)會理事?,F任職于新疆兵團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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