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雯雯　葉知春

隨著《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的熱播，楊笠突然火出圈了，先后上了好幾次微博熱搜。其實，即使你從沒聽說過這檔節(jié)目也沒關系，只要你家里沒斷網(wǎng)，就一定曾在社交平臺見過她寫的段子，它們多半是以表情包或截圖方式流傳的。

這些段子為楊笠?guī)淼某巳藲?，還伴隨著更多爭議。有人說她挑動性別對立，有人說她靠女權(quán)博出位，靠明星蹭熱度，但更多人記住了并愛上了這個“蔫兒壞蔫兒壞”、段子“綿里藏針”的女生。

《脫口秀大會》的領笑員羅永浩非常喜歡她那種“混不吝”的率真：“她高明的地方就在這兒，她把每個男人都罵了，但每個人都堅信，跟自己沒關系。”他承認自己也聽得特別爽：“即使她罵的是我，我也挺愛聽的。”

在脫口秀演員李雪琴看來，楊笠最大的特征就是：很敢說，啥都敢說;同行周奇墨甚至評價：中國脫口秀行業(yè)就是缺這種犀利的女演員。在本季《脫口秀大會》上，她幾乎所有表演都無一失手，場場爆梗，跟上一季的表現(xiàn)相比起來進步神速。

在領笑員楊天真看來，楊笠實在太討人喜歡了：“她身上帶有一種強烈的‘女流氓氣質(zhì)，非常吸引人。可能是上了幾次熱搜后她就想開了，完全不在意別人罵她?！?。

在熬走別人之前先熬走自己

“我其實也很害怕，但還是想贏！”

對于楊天真的猜測，楊笠當場笑著認慫，但她承認自己有著強烈的斗志。她之前曾用5分鐘的表演，將直男的盲目自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結(jié)尾的一句“男的，la ji！”更是引發(fā)了全場歡呼。

當時，現(xiàn)場的4位領笑員齊刷刷拍下了爆梗燈，楊天真更是雙手比起大拇指：“罵得好！”。而說唱歌手Jony J緩過神后有點半信半疑：“是在罵我嗎？不是吧？”

就在節(jié)目歡聲雷動的同時，視頻上的彈幕也一浪接一浪涌過：“又是這套，煽動女拳”“挑起性別對立”“不喜歡這個女的，完全靠兩性話題”“我是女生，就是喜歡楊姐，叫罵的人是被戳中了吧”……

這些爭議，楊笠都刷到了，但讓那么多男生感到不舒適和被冒犯，卻是她從沒想到的。

“想要把一件事講得好笑，一定程度上是需要一點攻擊性的，軟綿綿地去講東西，很容易就滑過去了。很多男演員的段子，也顯得有點攻擊性，其實這只是一種搞笑手段?！睏铙以@樣表達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

正式表演前，楊笠曾找周圍的男性朋友們看過這些段子，他們都覺得只是個玩笑，并不覺得生氣。

“我覺得我選的問題也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事兒，感情、戀愛、交朋友什么的，甚至我的段子里不只說了男的，也說了女的，但是女生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大家就覺得沒什么。所以我覺得這個事，應該不怪我吧？有某些觀眾自己的原因吧？可能心情不太好？”

“犀利”、“尖銳”，同場競技的脫口秀演員王勉用這兩個詞形容楊笠的風格。曾在第二季節(jié)目擔任領笑員的吳昕也評價，楊笠是看起來很溫柔，說話娓娓道來，但其實都特狠，典型的殺人不見血。

然而，楊笠段子里的犀利和尖銳不僅指向他人，對自己也特別狠。

在《脫口秀大會》第二季時，她就調(diào)侃過自己的外貌、尷尬的初戀、愛情的失敗等等。當時于謙還表揚說，楊笠把狠手下在自己身上，在喜劇表演中是一個特別高級的階段。

到了第三季中，她直接拿自己做手術的事兒來自黑：“我連文章標題都想好了：“脫口秀黑寡婦在熬走別人之前，先熬走了自己”。”

回顧她之前的段子，不難發(fā)現(xiàn)當下社會女性所面臨的多種困境——戀愛難、被催婚、外貌焦慮、職場歧視，等等。那么，談論女性話題是女脫口秀演員的使命嗎？

面對《南都周刊》記者的提問，楊笠倒不這么認為。她覺得不存在所謂的女性使命。“我的使命感是為自己負責就好了，只要講你想講的東西，就能完成使命感，哪怕我沒有替別人發(fā)聲，也是在完成我的使命。”

我的人生在說脫口秀的那一瞬間好轉(zhuǎn)

在成為脫口秀演員之前，楊笠換過很多份工作，只不過哪一份都沒有歸屬感。

從北京服裝學院畢業(yè)時，她成為了一名設計師，每天朝九晚五擠地鐵，住一個月1700元的工廠改造宿舍，被甲方反復“折磨”改稿?！澳嵌螘r間的每一瞬間都不開心，覺得我時時刻刻都不屬于那兒”。

后來，她在一個劇場找了份場務工作，檢票、領位，不用動腦。

單純的體力勞動很快就讓楊笠覺得無聊，覺得心里有個地方?jīng)]被填滿。干了一年后，她辭職在家，每天畫畫、看電影。

掙不到錢，沒有社會身份和歸屬感，更沒有自我認同。抑郁、苦悶是那段時間的關鍵詞，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有時會莫名其妙地想哭。

就在懷疑自己再也無法從事腦力勞動時，她遇到了脫口秀。

2017年，《吐槽大會》這檔以吐槽明星為笑點的節(jié)目橫空出世，楊笠一下被節(jié)目的氛圍和脫口秀的語言體系吸引了。節(jié)目里展現(xiàn)出的那種打破常規(guī)、生活化、沒有水詞兒的語言，讓楊笠“覺得很親切，真正的有趣?！?/p>

她突然有了想進脫口秀一行的心。忐忑之下，為了找點兒感覺，她去看了平生第一場線下脫口秀演出。當時看完的感覺是：很一般。楊笠突然就有了自信：“如果這樣都行，那我也可以試一試！”

為了自己的第一場表演，楊笠準備了整整一周。具體的講稿內(nèi)容她已經(jīng)忘記了，但是她還記得唯一“響”了的段子：“剛剛我就看了你們俱樂部的演出，你們這個演出太讓我震撼了，我就覺得這樣也行的話，那我也行！”

當時，俱樂部的負責人笑得特別開心，就把楊笠留下來了。她就這樣一腳跨進了脫口秀的大門。

在傳統(tǒng)東亞社會里，除了領導或明星，普通人難得有臺下一堆人聽自己講話的體驗?，F(xiàn)在突然有機會可以表達，也不管你說什么，楊笠覺得這件事“就是帶勁兒”。

脫口秀舞臺上方投下的一束光，讓楊笠突然釋放了之前的抑郁和不安。“雖然沒什么錢，但是我整個人非常釋放。大家都沒錢，你也不會拿自己和節(jié)目上的演員做對比，就覺得有演出就挺好?！?/p>

從一位線下開放麥的脫口秀愛好者，到《脫口秀大會》里場場爆梗的職業(yè)脫口秀演員，楊笠用了三年。

好友楊蒙恩還記得2017年楊笠第一次表演時的場面：“她說話聲音很小、蔫蔫的，就跟病了一樣?！闭Z氣很柔，說話很懶，尺度卻很大，臺上這位柔柔弱弱的女孩，立刻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爱敃r她的段子雖然狠，但是不成熟，就好像一個小孩跟你罵臟話似的?！睏蠲啥餍χ貞?。

在北京輾轉(zhuǎn)于多個脫口秀俱樂部后，2018年10月楊笠來到上海，簽約了笑果文化，成為一名編劇和職業(yè)脫口秀演員。

但很快，楊笠就遇到了新的坎。

在第二季的《脫口秀大會》中，楊笠頂著“線下一姐”的頭銜上場，表現(xiàn)卻如領笑員于謙所言，有點“大起大落”。在那季的第六期里，楊笠只得到93票，排名倒數(shù)第一。家暴、恐婚這種稍顯深刻的議題，讓觀眾的笑聲變得稀疏，一度冷場。

下場后，王建國建議她：“你的氣不能接這個東西?！壁w曉卉也在一旁補充：“你講的東西太深了，他們都沒聽?！?/p>

是不是因為思想性深，所以才忽略了笑點？楊笠坦白承認：“就是技術不好，因為沒有那么好笑，顯得有點思想。我講的很多觀點也很普通，很多人也都想到過?！?/p>

在楊蒙恩看來，其實講脫口秀就跟練功夫一樣，需要時間去磨練。去年仍為新人的楊笠沒有把觀點、笑點和個人魅力融合在一起，段子一散即不好笑?！爱斈愕谝淮紊系竭@個舞臺時，是沒有辦法游刃有余地施展開的。只能像一個猛小子一樣沖在前面，覺得什么東西好笑，你就咚咚咚地往上懟。而老師傅呢，則會把這些東西按照它的零部件排列好，打出一套組合拳?！睏蠲啥鹘忉?。

沒辦法，只能找感覺。

一年后，第三季《脫口秀大會》第一期，楊笠試圖諷刺當下社會女性的升職困境。她在舞臺上假裝撒嬌，扭動著肩膀：“再寫不下去怎么辦？我就晚上去敲李誕的門，一路敲進總決賽——脫口秀敲門人?！眻鲎诱?。那場表演一結(jié)束，李誕、張雨綺、羅永浩立刻起立鼓掌，觀眾歡呼一片。

如楊蒙恩所言，她在那一瞬間，達到了笑點、觀點、人格魅力三個層次的完美融合。

在接下里的幾場表演中，楊笠如魚得水，成功pk掉了一個又一個對手，成功擠進年度六強。

在她自己看來，“我就是變得好笑，不那么緊張了;和同事之間相處得更好，狀態(tài)也更放松了?！狈且以虻脑?，她說，可能是去年一年幫明星寫段子帶來了技術上的進步。

去年的《吐槽大會》上，楊笠?guī)?2位明星寫過段子：蔡明、向佐、蕭亞軒、黃皓、杜淳、秦昊、伊能靜等等。

明星的行程都很趕，經(jīng)常對稿都是通過電話。做些采訪、問些問題，采訪完了熬夜寫稿，第二天下午3點前出稿，再拿到讀稿會上修改。

楊蒙恩也贊同，幫明星寫段子可以提高脫口秀演員對稿子的把控力。一是得益于同行的建議，讀稿會上，導演和總編會提出判斷和修改意見;二是得益于觀眾反饋，從看觀眾對自己所寫段子的反應，很容易判斷出他們對哪些感興趣、哪些無感。

有了這種高密度、高強度的訓練，楊笠如今更明白一個稿子該往哪個方向去寫了。“會用一些巧勁兒，知道這個方向該放棄就早早放棄，那個方向可以出一些東西，就使使勁兒。”

脫口秀世界的友誼

“脫口秀行業(yè)的這群人就是比較適合我，大家的點比較相近。”楊笠喜歡因脫口秀結(jié)識的這群朋友。

最先認識的好朋友是楊蒙恩，在北京時，兩人同在一家俱樂部表演。楊笠曾在媒體采訪中回憶過倆人一起玩的時光：“蹦完迪回來吃米線，湯都喝完了，我們倆還在聊表達的深度?！?/p>

楊蒙恩覺得，楊笠是個樂于和朋友分享的人，“她覺得一個東西好的話就希望我們能一起得到?！?/p>

簽約笑果一年后，楊笠感到當編劇對個人能力有很大的提升，希望好朋友楊蒙恩也能從北京過來。本著對朋友負責的態(tài)度，她還特意去問了笑果CEO賀老板，能不能消化新的編劇，“因為我怕把他弄過來，也賺不到什么錢，又還要離開北京來上海?！?blockquote>

想要把一件事講得好笑，一定程度上是需要一點攻擊性的，軟綿綿地去講東西，很容易就滑過去了。很多男演員的段子，也顯得有點攻擊性，其實這只是一種搞笑手段。

而雙胞胎演員顏悅顏怡的出現(xiàn)，則讓她感受到了女性之間的鏈接。

楊笠吐槽直男盲目自信的那集播出后，網(wǎng)上的爭議聲很大?！暗诙欤佲亹倢ξ艺f，‘我們很擔心你。聽完我就哭了，她們也哭了，就哭作一團。那一刻，我覺得她們懂我的處境，所有委屈就釋放出來了。”楊笠這樣回憶雙胞胎對她的支持。

在脫口秀這個長期被男性主導的行業(yè)里，女性往往只是被談論、被吐槽的對象：愛買東西、作天作地、引發(fā)婆媳矛盾等等，極少有脫口秀演員能展現(xiàn)出女性視角。前兩年，王思文出現(xiàn)了，如今，楊笠似乎又接下了她手中的棒。

除了楊笠，越來越多的女脫口秀演員也開始嶄露頭角：李雪琴、趙曉卉、顏悅顏怡、Norah等等，她們從更多元的角度，說出了女性的故事。

正如李誕所言，脫口秀是要同步當下語境的：“當下女性議題就是一個很熱的議題。切中了，說得也挺好，幫很多人解了氣，幫很多人說出了想說的話。”

從某種層面上說，楊笠的成功在于她說出了很多的心里話，她的段子，讓許多女性有了奪回話語權(quán)的爽感。

而對楊笠而言，她對于自己的認知很清醒：“我覺得很多東西播出了，就跟自己沒啥關系了，夸我的人，很多對我也是誤解?！本巹『兔摽谛阊輪T的身份帶給她的成就感，支撐著她拋開那些爭議，繼續(xù)大步向往前走，直到把脫口秀金字塔頂端的大門敲開。

“我不喜歡為難自己，任何我做不好的事，我可能就不做了。到現(xiàn)在為止，我還是覺得自己做得挺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