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莎今天不想笑

■江蘇省前黃高級中學/蔡雨璇

麗莎小姐無數(shù)次告訴我，她想損毀自己頭上那塊愚蠢至極的數(shù)值板。

我一笑置之，像往常那樣。

我們是在盧浮宮認識的。她是那幅舉世聞名的名畫《蒙娜麗莎》的講解員。這個時代的人們，用數(shù)字簡略了一切，他們只愿意匆匆瞥一眼畫旁邊注解的數(shù)值，再無駐足欣賞的閑心。

我討厭這種做法。

期末將至，學校組織了一趟盧浮宮采風活動。站在名畫面前時，我屏住了呼吸。周圍和我同校的美術學生們感嘆著畫中女人的情緒數(shù)值果然和教科書上分毫不差。而我選擇退后到人群背面，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遠遠地凝望蒙娜麗莎神秘的笑顏，在腦中勾勒那個在斑駁的油彩深處，在時光里佇立的永不褪色、噙著一抹笑容的神秘女子。

她又怎能被數(shù)字分割詮釋呢？

收回縹緲的神思，我抬眼，突然掃見講解員小姐露出一個厭倦的白眼。我疑心自己看錯了，目光直直盯向她。她迅速換回恬靜優(yōu)雅的神態(tài)——縱然她身邊人潮喧囂，卻無人聆聽她在說些什么。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了她作為藝術相關人員的公開數(shù)值板，上面麗莎小姐的藝術敏感程度簡直快頂破數(shù)據(jù)條，與之成正比的，是她高得驚人的叛逆值。

我時常在博物館里一泡一整天，為我的作業(yè)搜集些靈感。就這樣，麗莎小姐與我漸漸熟絡起來。

她是個很奇怪的姑娘，有著藝術家特有的天馬行空的跳脫浪漫。她說她很討厭這份工作，但她實在是愛這些畫作，所以就算要向所有人展示出那塊數(shù)值板，讓陌生人一眼看透她的一切，她也在所不惜。

我們都同樣厭惡被強加的數(shù)值系統(tǒng)。尤其是她作為公共場所的工作人員，不得不公開展示自己的數(shù)值板時。倘若人類的交流皆要通過串串冰冷的數(shù)字來簡化，那我們作為人類而特有的情感，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很不幸的是，我們正處于這樣的時代。那天與麗莎小姐閑聊至此，我長嘆一聲低下了頭，她露出一絲嘲弄的苦笑。

麗莎小姐剛與博物館的管理人員大吵一架，她紅著眼眶低聲向我傾訴：“我只是愛極了《蒙娜麗莎》，我不想讓世人看向她時，只看見一堆生硬的數(shù)字。我只想讓所有人認真地看著她笑?！彼f這話時，我們正站在《蒙娜麗莎》這幅畫下，我一如既往地默背著畫作的細節(jié)，心不在焉地胡亂安慰著她。

快要到期末作業(yè)交稿時間了，我終日在畫室里忙忙碌碌，沒有了去盧浮宮的時間。

再見到麗莎小姐，是在電視上。她強行損壞了自己的數(shù)值板，在劇痛中給自己拍了張照，然后昏倒在家中不省人事，數(shù)日后才被鄰居發(fā)現(xiàn)。

我頓住手中的畫筆，抬頭看了眼新聞中附上的那張照片，腦海中立刻跳出麗莎詭異的笑容背后的數(shù)值，那是一串我爛熟于心的數(shù)字——麗莎的笑與《蒙娜麗莎》分毫不差。

我手中的畫筆哐啷掉落，顏料盤上斑斕的色彩打翻了一地。我低頭看看帆布上將要完成的那幅畫，女人神秘的笑容已成型。這是我的期末作業(yè)——臨摹了第無數(shù)張的《蒙娜麗莎》。

我愣愣地眨眼，畫中女人臉旁本有的那堆情緒數(shù)據(jù)，那堆我用以時刻調整校對畫法的數(shù)據(jù)，憑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