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屹婷 樓旭東
知識產權被許可方的訴訟權利根據(jù)許可性質的不同而不同,雖然我國的著作權法對版權的被許可方訴權有某些規(guī)定,但是在被許可方在維權訴訟時的訴權證據(jù)提供上尚未有明確的界限規(guī)定,著作權被許可方在訴權領域的規(guī)定在某種程度上屬于知識產權領域的模糊地帶。在視覺中國與自媒體圖片版權糾紛案中的法律文書可以看到其部分版權許可的合約內容, 那么在視覺中國所擁有的全部圖片版權類型中,是否所有都能夠用來提起維權并獲得侵權賠償呢?
在涉及著作權侵權的案件中中, 著作權持有方授權他方以原告身份維權的案件,該授權能否被法律所允許,常常引發(fā)爭議。著作權人行使著作權的方式通常有兩種:第一種是著作權人自己行使;二是著作權人授權他人行使。在只有原著作權方擁有版權的前提下如果著作權被他方侵害,原著作權人肯定可以以原告身份行使訴權且不需要任何授權;但是如果作品的原著作權方將權利授權他方使用,在這種情況下,權利的許可類型有獨占許可、排他許可、普通許可三種。根據(jù)目前我國的知識產權法的相關規(guī)定,著作權被許可方在權利遭到侵犯時, 以原告身份提起訴訟的權利因被許可類型的不同而不同。 被許可使用人的訴訟主體地位按以下規(guī)則確定:獨占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可以獨立訴訟主體的身份單獨向人民法院提起維權訴訟; 排他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 可以和著作權人共同以原告的身份提起維權訴訟,也可以在著作權人不起訴的情況下,自行以原告身份提起維權訴訟; 普通使用許可合同的被許可人經著作權人明確授權,可以原告的身份提起維權訴訟。
從上述相關法律規(guī)定來看, 如果著作權被授權方所得到的只是原著作權人的普通許可, 在沒有明確授權的前提下以原告的身份行使訴權是不符合常規(guī)的, 也就是普通許可的被授權方不具備獨立的訴訟主體地位。 如果視覺中國要以原告的身份進行圖片版權維權的權利, 就必須擁有該訴訟圖片的獨占許可或排他許可,如果只是普通許可,視覺中國在未經原著作權人授權的情況下是無權以原告身份進行維權訴訟的。
近年來, 視覺中國旗下的華蓋創(chuàng)意和漢華易美兩家分公司在全國各地提起的訴訟, 除個別地方法院以無法證明被訴企業(yè)使用了侵權圖片駁回視覺中國的訴訟請求外,其在大部分地區(qū)的大部分訴訟,都獲得了勝訴判決。地方法院的判決是否準確? 是否有對視覺中國的原告身份進行獨占許可、排他許可抑或普通許可的身份核實呢?從其所公開的法律判決書來看,并非如此。
從中國裁判文書網(wǎng)公開的相關判決書來看, 除撤訴案件不確定外, 大多數(shù)涉事圖片屬于Getty Images 有限公司合作授權的作品, 而微博與微信公眾號是被發(fā)現(xiàn)最多侵權圖片的媒介。 視覺中國與自媒體訴訟的大部分勝訴的判決依據(jù)是美國Getty Images 有限公司一名副總裁簽署的一份《確認授權書》。Getty Images 其網(wǎng)站的性質和視覺中國如出一轍,都只是圖片的經銷商。本文先排除蓋蒂圖片社所擁有的涉訴圖片的版權類型來看其授權書所授予視覺中國的權利類型。
該授權書的主要內容為:
(1)確認蓋蒂圖片社擁有對蓋蒂集團公司的終極擁有權, 其對附件A 中所列出之品牌相關的所有圖像享有版權,有權展示、銷售和許可他人使用附件A 中所列出之品牌相關的所有圖像。
(2)確認自 2016 年 8 月 13 日起,蓋蒂圖片社已指定原告擔任蓋蒂圖片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的唯一授權代表。
首先來看涉案圖片的著作權歸屬問題, 在 《漢華易美(天津) 圖像技術有限公司與廣州快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tǒng)有限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法院判決認定在視覺中國網(wǎng)站上登載的編號為dv052022a 的圖片上有“gettyimages”水印,即蓋蒂圖片社的署名,并有版權申明;其次,在經過公證認證的《授權確認書》 載明蓋蒂圖片社對涉案圖片所屬品牌Stockbyte 的所有圖片享有著作權;最后,在被告未提供反駁證據(jù)的情形下,應認定在作品上署名者為作者并享有著作權。 因此,本院確認GettyImages 公司對涉案圖片享有著作權。
而案件的關鍵點在于視覺中國是否有權作為原告維權,蓋蒂圖片社是否賦予了視覺中國這一權利呢?著作權人能否授權第三人以第三人自己的名義起訴呢? 該案件法院判決認為依據(jù) 《伯爾尼保護文學和藝術作品公約》, 美國GettyImages 公司的作品受《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的保護。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十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著作權人可將著作財產權許可他人使用。 法院只是根據(jù)蓋蒂圖片社擁有該圖片的著作財產權來判定蓋蒂圖片社有權在中國境內代表圖片進行起訴, 但是并無蓋蒂圖片社授予視覺中國這種權利的委托書。 如果視覺中國有權以原告的身份提起訴訟, 就要獲得蓋蒂圖片社所授予該圖片的獨占許可或排他許可,但顯然,蓋蒂圖片社授予了全球各個國家不止視覺中國一家公司圖片的 “展示、 銷售和許可他人使用”的權利。 也就是說,視覺中國擁有的只是蓋蒂圖片社所授予的“普通許可”的權利,以原告的身份進行維權顯然是難以成立的。
不管是蓋蒂圖片社還是視覺中國都是圖片的分銷平臺,其是否擁有網(wǎng)站中的每一張照片的獨占許可呢? 一份由蓋蒂圖片社副總裁簽署的《版權確認及授權書》英文原文如下:
I confirm that Getty Images Inc., ultimately holds the Getty Images group of companies (including Getty Images International, Getty Images (US), Getty Images (Seattle) Inc.Getty Images (Canada)Inc., etc )?which?have the right to display, market and license all usage rights (including copyright) related to all images for the brand collection on the attached list (exhibit A )。
根據(jù)該《授權確認書》在相關判決書中的描述可知,該授權書是經美國華盛頓州公證員ConstanceG.Chapman 證明, 由YokoMiyashita 親自簽署并確認其行為代表了該公司自由、自愿之行為。 由北京市方圓公證處出具(2016)京方圓內經證字第20761 號公證書,證明上述文件的中文譯本與原本相符。 該授權文件的外文資料的翻譯是有所偏差的,至于北京市方圓公證處為何能通過該授權書的認證,其背后的關系無從得知。 但僅從授權文件的內容來看:該授權書只是證明了簽名者簽名的真實性,并沒有證明簽名者簽署的文件的內容的真實性、合法性和有效性;并沒有直接證明,蓋帝公司獲得了附件A 中所列品牌相關的所有圖像的著作權的獨占許可或排他許可,并有權將這種許可再次授權他方。
蓋蒂圖片社和視覺中國所證明自己擁有圖片版權的方式都是在其所在的官網(wǎng)上登載相關圖片, 并在相關圖片上標識其品牌名稱。 但是在兩家網(wǎng)站登載的圖片下方同時還標識了圖片攝影師的名稱。 根據(jù) 《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規(guī)定,創(chuàng)作作品的公民是作者,因此攝影師是圖片的作者。 網(wǎng)站上傳的圖片并不是作品的原件,并不是作品。 正是由于網(wǎng)站上傳的圖片并不是作品原件, 具有相當計算機技術的人都可以在網(wǎng)絡圖片上署名, 在網(wǎng)絡圖片上署名不具有唯一性。蓋蒂圖片社對圖片主張著作權,蓋蒂圖片社與作者簽訂轉讓合同,受讓取得著作權,蓋蒂圖片社與攝影師簽訂委托合同, 雙方并約定拍攝的圖片的著作權歸委托人蓋帝公司所有。蓋蒂圖片社只有舉證證明存在上述情形的,才能證明其享有相關圖片的著作權。無論如何,蓋帝公司不能僅僅根據(jù)其在圖片上標識品牌的行為主張其是圖片的作者和著作權人。
在視覺中國和子公司作為原告提起的訴訟中, 也偶有敗訴的情況。 在被告勝訴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1)起訴的侵權照片不屬于攝影作品
在漢華易美與廣州快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糾紛一案中, 涉案照片是對一幅美術作品拍攝作品, 美術作品中所包含的一只巨大的手提著一只小小的手的畫面以照片的方式呈現(xiàn), 這種呈現(xiàn)是對該美術作品的精確再現(xiàn), 受眾通過該照片所感知的是原美術作品的內容的存在, 盡管也需要相應的拍攝技術和拍攝者的獨立判斷,但拍攝過程并未產生新的創(chuàng)造性表達,未給公眾帶來新的作品,屬于對美術作品的復制。這和之前視覺中國被網(wǎng)友曝出的把所拍攝的公司的logo、 名畫等攝影作品拿來當做自己的版權所有是同一性質的事件。 此類事件中視覺中國根本就不擁有這件攝影作品的著作權。
(2)無權利流轉的證據(jù)
華蓋創(chuàng)意與榮昌耀華網(wǎng)絡技術有限公司侵害作品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糾紛一案中, 視覺中國被侵權圖片版權的授予也是來自于蓋蒂圖片社, 然而在蓋蒂圖片社對于該圖片的標注上顯示該圖片的版權是屬于AE Pictures Inc, 其也是一家圖片公司, 但是原告視覺中國卻無法提供該公司的對于該圖片的授權協(xié)議。在無權利流轉的證據(jù)支持下,視覺中國提供的證據(jù)無法證明圖片版權的歸屬也就不享有訴權。
(3)侵權時間早于授權
華蓋創(chuàng)意與廣東宏遠集團有限公司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中,民事原告控訴的侵權行為發(fā)生在2013 年,華蓋公司享有圖片著作權的開始時間是2014 年。視覺中國方出具的授權書并未記載蓋蒂圖片社許可華蓋公司擁有該圖片版權的原始日期,從而判定視覺中國在此案件中并不享有訴權。
由以上幾例勝訴案例可以看出, 視覺中國并不是都能提供出涉訴圖片版權歸屬的完整證據(jù)鏈。有的案件法官表示,并不是每一張標有水印的圖片,就屬于視覺中國,即便是經過美國蓋蒂圖片社授權,也需要具備相關證據(jù)。
視覺中國和國內其他圖片版權公司, 如全景中國和東方IC 等公司, 在其訴自媒體侵權案中有很多特殊的情況,應該根據(jù)具體情況的不同完善著作權法的相關條款: 一是視覺中國作為多次被許可方的訴訟歸屬問題。 在自媒體被國內的圖片版權公司提起訴訟時經常出現(xiàn)的一種情況是該圖片公司并不是唯一擁有涉訴圖片版權的一方。 如視覺中國和全景中國網(wǎng)站上都出現(xiàn)了此張涉訴圖片, 并且都在網(wǎng)頁上聲稱自己擁有該圖片的版權, 這說明原著作權方授予了不止視覺中國一家這張圖片的版權。在此種情況下,相關法律對于此種著作權被授予多方的訴權授予和授權證據(jù)的提供應該有一個明確界定。 二是加強視覺中國在境外取得版權許可的證據(jù)監(jiān)督。 視覺中國所打的版權官司大多數(shù)是境外公司授予的證明,由于國情不同,在相關著作權訴權的歸屬的規(guī)定也不同。由于近些年的法律機構改革,知識產權等相關法律部門的監(jiān)管職能正在弱化, 從視覺中國提供的翻譯證據(jù)公證的“漏洞”來看,很多地方的版權市場缺少擁有專業(yè)著作權法知識的部門監(jiān)管, 版權執(zhí)法的專業(yè)性明顯不足。 對此國家相關法律部門應該監(jiān)督對于境外提供的版權證明的翻譯公證問題, 稍有不同就會對被許可方的訴權行使造成差異。 三是在視覺中國此類圖片版權公司有明確訴權授權的前提下侵權證據(jù)的舉證和侵權賠償額度的界定,著作權授權方和著作權被許可方都擁有訴權,此種情況下就需要侵權證據(jù)的舉證應該有一個明確的區(qū)分, 且賠償額度也應該有一個合理的明確。
國家版權部門已經對視覺中國“黑洞”事件進行了斥責并且給予了其懲罰, 但是國內版權市場清朗空間的構建可能需要從強化中國版權執(zhí)法監(jiān)管力量開始。 知識產權法是一個很復雜的學科, 要有懂法的管理人員去執(zhí)行更需要國家具有專業(yè)監(jiān)管部門的監(jiān)督。然而,從近些年來視覺中國和自媒體的版權糾紛案可以看出, 地方法院在案件判決中的律師層次不齊水平不等,缺乏相關部門的監(jiān)管,同時企業(yè)的管理層人員不僅缺乏對著作權領域的了解, 更怕法律訴訟的麻煩,才會導致視覺中國在此類案件中的“步步為營”。尊重知識產權, 侵權行為發(fā)生時采取合法手段維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利有助于構造清朗的版權空間。 黑洞事件之后國家已經責令對視覺中國網(wǎng)站進行停該, 但是著作權領域的長治久安需要從強化著作權執(zhí)法的監(jiān)管力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