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大春(湖北)
詩人非常苦惱。
他寫的那些長長短短的句子,意境優(yōu)美,朗朗上口,可是,一篇篇寄出去,卻如同煮熟的種子,沒有一粒能夠生根發(fā)芽。
詩人原本就憤世嫉俗,這樣一來,他又多了些悲天憫人,自怨自艾。
詩人決定放棄。與其蠅營狗茍地浮在浪漫的天空中,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在世俗的塵埃里。
詩人去找他的三叔。他年輕,又有才華,大學畢業(yè)后,三叔說要給他安排個工作,他拒絕了。現在,夢已經破滅,他去尋另一個夢。
三叔是縣長。他理解侄兒,年輕人,誰都有過追夢時刻,現在見他終于開了竅,自然高興。他二話沒說,半月內就把詩人的事辦妥了。
詩人以他的才華和激情,加上敏感和執(zhí)著,將工作開展得有聲有色,頗受領導的賞識、同事的好評。詩,自然是放棄了,但他詩人的雅稱,卻一直被人們稱呼著。開始,他對此淡然一笑,漸漸地,則有些許不滿了,但也只在心里。
這時候,順理成章地,詩人開始專心致志地去經營他的愛情。
詩人的戀人叫萍,是他大學時的同學。對于詩人對詩的狂熱崇拜,她很是淡然?!澳嵌际巧蟼€世紀的事了,現在誰還寫詩讀詩??!”萍的規(guī)勸中常含有鄙夷和不屑。那時候,詩人一門心思都花在詩上,對于萍的規(guī)勸也沒放在心里,只想等干出成績來給予回敬。這回撞上南墻,他才理解萍的苦心。
萍很高興。只要舍棄了那虛無縹緲的詩歌,她對詩人是一百二十個滿意。兩人轟轟烈烈地投入到了戀愛之中。
詩人的喜事還在源源不斷地傳來。他經過調研后寫出的一篇論企業(yè)改革的論文,在省里一家著名刊物發(fā)表后并獲獎,市長看后,對其文中的觀點非常贊賞,同時對自己麾下有這樣的人才而未重用深表遺憾。他立即命詩人到市政府報到。
詩人一下子從一個縣里的小科員成為市長身邊的紅人,這是許多人奮斗一生都難以企及的高度。詩人再一次成為人們眼中的焦點。
看著詩人躊躇滿志地闊步前進,萍的心里也漸漸地發(fā)生了變化。一天晚上,她和詩人進行了一次簡短的對話。
放棄吧!你還是寫詩去。
你不是一直反對我寫詩嗎?
情況在不斷地變化?,F在我才發(fā)現,詩才是你理想中的天堂。
那個夢已經破滅,現在我正在構建另一個現實中的天堂。
你趁早放棄。為了我,你也應該放棄。
正是為了我們,還有我們的未來,我才要去追逐。
我真的說服不了你?
你為何總想說服我?……
談話不歡而散。
萍心中的憂慮日甚一日。她看著詩人日漸富態(tài)的身體,感覺生活和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靜夜里,她常自問,為什么我們在得到什么的同時一定要失去些什么作為代價?事情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樣?這個世界上喧囂的聲音太多了,沒有人能夠回答她。萍不忍心也不甘心看著詩人這樣走下去,她又找準機會同他談話。詩人一聽萍說起那個話題,立馬冷淡下來。他就鬧不明白,萍為什么老是要和他唱對臺戲呢?理想和現實,她要的究竟是哪一個?
兩個人都非常痛苦,但愛情,天地可鑒,卻純而彌堅,只是少了浪漫,多了實在。
此后不久,萍突然從詩人的身邊消失了,沒有留下只言片語。這下,詩人慌了!他四處奔走打聽,但萍如同一片煙塵散落在塵埃里,無跡可尋。詩人在痛苦的同時也不停地自責,為什么就不能遷就她一下呢?悔是沒有用的,好在詩人現在已是一個標準的現實主義者,他又義無反顧地投身到自己的事業(yè)中去了。
正所謂: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很快,詩人成了本市政壇的一顆新星,風頭甚至蓋過了他奮斗多年的叔叔。這時候,已經沒有人再叫他“詩人”的雅稱,記得有一回,他當年的一個文友來市府大院找他,當著眾人的面稱他是詩人時,他勃然大怒,當場轟走了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呆子。他憤憤地對秘書說,這他媽簡直是罵人!這句罵人的話從此再也無人敢說。
詩人(請原諒我的冒犯)再次見到萍的時候,是在一個相對封閉的地方。兩人淚眼相對,當年的爭論猶覺在耳,只是物是人非,恍然隔世。
我說過,詩才是你的天堂。
天堂和地獄只有一步之遙。
我應該極力阻止你,而不該逃避。
我們都錯了。
錯了的只是你的心。
我想最后請你辦一件事……
我一定辦到。
……
此后不久,詩人很不詩意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與此同時,一本題為《詩人之死》的詩集卻迅速流傳開來,只是作者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