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月
替一棵枯樹樂開花
這等閑事,只有村里的鳥兒們
辦得到。傍晚的農(nóng)家院
嘰嘰喳喳,落滿花香
你抬頭看了看天
把天放下。又在鳥雀們身上
瞅了瞅自己
將自己款款放在炕沿兒上
文字靠邊兒,家貓貼身
它們不哭不鬧
像兩個嬰兒依偎著母乳
嘬響黃昏
門縫漸寬,西北風(fēng)隨時可以塞進
盛開的雪花和哆嗦的月光
一如指縫,一如
你與某種默契之間的裂隙
不斷滲出寒意
一棵樹離開土地便會縮水
便會被重新命名
這個道理木頭比木匠懂
因此它選擇從紋理開始
抱緊自己,不再開口
討要河流與自由
變形是必然的,砌進一堵土坯墻
或人墻,是必然的
站成自己的對立面是必然的
被推開是必然的,被鎖閉是必然的
與一間老屋一起老去
也是必然的
門環(huán)上的手印生銹了
耐看的虎斑
養(yǎng)大一頭豬,然后把它賣給一把刀
養(yǎng)大豬一頭,然后把自己變成刀一把
一面掙了命地東奔西突
一面發(fā)了瘋地圍追堵截
一個人的兩面,廝殺如屠宰場
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冬天的臉上頓時泛起了春色
在大姨家,你只見到了
大姨夫、一道脫落了牙齒的門閂
和一扇鑲嵌著落日的破窗戶
這個一度被神化的男人
十里八村唯一上過戰(zhàn)場、負過槍傷的英雄
如今,蜷縮在一盤土炕上
只有半面旗那么大
被一面旗大的老羊皮覆蓋著
枕邊半個瓢葫蘆做的痰盂
一根楊樹枝做的拐杖
都已失了血色,更看不出性別
只有他喉嚨里隨時刺啦拉響的呼嚕
像極了嗜睡的老貓在夢魘里咒罵春天
兒時磕掉的半顆門牙
還在痛。在老屋的老房頂上
與那些荒草一起痛
以村莊緩慢的風(fēng)速
那些漆黑的夜里脫掉的黑發(fā)
還在生長,在不為桃木梳子所知的
某一夜與另一夜
一夜一夜尾隨貧血的月色
白過來
麥芒還在為自己一針針針灸
你遺失的馬掌和鞭梢還在
找尋你的老路上
迷路
今夜,所有的故事都微張著眼
故鄉(xiāng)已沒有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