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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聚(微小說系列)

      2020-11-18 19:01:49
      核桃源 2020年3期
      關鍵詞:王琦歐陽

      寫小說的人通常愛說無巧不成書。一方面當然是為著讓情節(jié)出人意料,使自己的小說成色好一些,以吸引讀者;另一方面,也是作者的某種投機,不那么巧,他的小說就寫不下去了,玩不轉了,讀者又不是傻子。

      我這個可是真的巧。因為精準扶貧,單位選派了第一書記、扶貧隊員,駐村。單位上的其他人,每人有五戶幫扶對象,雖不需要天天去,但每個月至少要去一次,和幫扶戶共同努力,脫貧致富奔小康。

      我就隨著單位上的大隊人馬到了黃花鄉(xiāng)張灣村,拿著扶貧手冊讓村干部領著去了我的幫扶戶董漢山家。

      董漢山不在,婆娘在。

      “掌柜子呢?打工去了嗎?”我望著從廚房里奔出來的女人問。

      “你……你不是李方吧?”婆娘正在做飯,端著一雙面手,滿臉疑惑中深藏著驚喜。

      “哈,張……張萬秀!老同學,你怎么在這里?”我認出了她。

      “我嫁到張灣了呀,都幾十年了!”

      張萬秀和我同在一個大隊,但不在一個莊子,在村小念到小學畢業(yè),我上了公社的中學,她不知所蹤了。

      張萬秀將我們請進正屋,極快地洗了面手,高聲大嗓地喊著兒媳婦宰雞:“幾十年不見了,今天無論你多忙,都要在我這兒吃了飯再走。何況,我還是你的幫扶戶,你要好好了解一下我家的情況。”

      盛情難卻,也為這四十多年后的歡聚,就和村干部坐下來。村干部打趣:“今天沾你的光,吃上了董漢山家的老公雞?!?/p>

      在張萬秀家的相冊里,看到了我們小學時的黑白畢業(yè)照,二十多個神情古怪的鄉(xiāng)村少年少女或坐或站,簇擁著坐在椅子上、雙手規(guī)矩地覆在膝蓋上的老師。照片上題寫的時間是1977年6月。

      張萬秀說:“快嗎?一眨眼過去了四……四十二年了?!?/p>

      我說:“是啊,我孫子都上小學二年級了。你呢?”

      張萬秀感慨:“你們有工作,過去計劃生育政策緊,肯定只能生一個,我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現(xiàn)在孫子、外孫子一大群?!?/p>

      我仔細端詳著照片中的她:羊角小辮,碎花襯衣,下身看不見,被老師擋著。我自己瘦小,白襯衣,黑褲子,雙手抱膝,滿臉的難為情,坐在前排的土地上,腳上的布鞋破了洞,露出兩個大腳趾。

      我轉臉對她說:“幾十年了,你還保留著這張照片,我的早八年都找不到了?!?/p>

      張萬秀瞄了一眼照片,突然哈哈哈笑起來,少女一樣趕忙用手捂住了嘴,說:“你還記得小學畢業(yè)的那年過六一,我們四個人表演快板得一等獎的事嗎?”

      艱澀的童年記憶被激活,使我的臉瞬間很不應該地紅了起來。

      那年我勉強12歲,班主任寫了一段現(xiàn)在想來很不像樣的快板,選了我、張萬秀、王君琦、劉彩梅兩男兩女來表演。雖然訓練了不短的時間,雖然是在大隊部為全校師生和父老鄉(xiāng)親們表演,但畢竟是第一次登臺,除了興奮、緊張,還有說不出的難受:我沒有演出服,其他三個同學跟我一樣,大家都缺吃少穿。我的褲子襠部撕裂了一條長口子,屁股上還有對稱的兩個洞。演出在晚上,下午,母親艱難地用線密密地連綴了,又找了兩塊顏色迥異的舊布,給屁股上縫了一雙“眼睛”。我就穿著這樣的服裝,在頭頂上哧哧作響的汽燈照耀下登上了舞臺。

      演出的程序是,四個人走上臺,站齊,鞠躬。然后依次上前兩步,打著竹板說四句,退回來,四個人打著竹板再說四句,鞠躬,下臺,節(jié)目就算結束。

      可恨的是,第一個打著竹板說四句的我,在邁出那兩步的時候,一聲微弱的、但在我聽來卻驚心動魄的裂帛聲,讓我方寸大亂。我不清楚是褲襠里開了線,還是屁股上掉了“眼”,稀里糊涂地說完四句,夾緊兩腿退了回來,張萬秀接著上前兩步開始說。但她退回來后,王君琦并沒有上前,劉彩梅卻上前說了兩句又退回來了。我在想褲子的事。張萬秀小聲給我說:“該你了?!蔽覍⑿呃⒒髁藧琅?,轉過頭對她低聲說:“我們已經(jīng)說過了,該第三個了。”她擠眉弄眼地對我說:“該你了。”我的惱怒變?yōu)榱藨嵟?,扭頭大聲對她說:“該驢日的了!”然后車轉身,捏著竹板快速地走下了舞臺,另三位同學驚愕了一會兒,在全村男女老少的哄笑熱浪中也灰溜溜地走下了舞臺。

      我填滿一臉的羞憤立即回了家,在煤油燈下,我看到了那已經(jīng)洗滌磨損得“帶不住線”的襠部,裂縫比原來更大,那一團黑乎乎的小東西,幸災樂禍地露在外面。

      第二天才搞明白,原來第三個上前的王君琦忘詞了,第四個劉彩梅同學上前救場,次序錯了,坐在舞臺側面的班主任說:說亂了,向右傳,重來一遍。所以我左側的張萬秀才會對我說:該你了。

      盡管如此,我們的快板還是獲得了一等獎。原因是貧下中農(nóng)管理學校委員會的主席、飼養(yǎng)員趙大爺說:這個快板說得好,不虧是咱農(nóng)村娃,說話就是硬氣。該誰說誰就說,誰不說就是驢日的!應該給個一等獎。

      獎品是每人一本帶綠色橫線的筆記本,兩支屁股上帶橡皮檫的鉛筆。

      清燉土雞熟了,擺放到葡萄架下的飯桌上,看著張萬秀家的新居,吃著雞肉,喝著雞湯,村干部說:這樣的生活,還真難說你們是誰給誰扶貧呢。我和小學同學張萬秀感覺:四十二年,我們曾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里跌跌撞撞地生活,現(xiàn)在,終于處在了同一個平面上,挺起胸膛朝前走了。

      夕陽中的雕像

      我年輕的時候,正兒八經(jīng)做過十八年小學教師。前八年在鄉(xiāng)村,剛畢業(yè),人年輕,有激情,簡直一眨眼就過去了;后十年在縣城,調(diào)動的時候是1990年,我都快三十歲了,拖家?guī)Э?,感覺心比身先老,非常疲憊,而且活得相當失敗,尤其是居住條件,特別凄涼,是在一間被廢棄了的大教室里,從中間用磚頭壘起來比成人略高的墻,連稀泥都懶得抹上,到處透著亮光。這樣地住著兩家人,別說是大聲說話,就連對方不小心放個屁,都聽得清清楚楚。我想出一個辦法,凡是不便讓對面聽見的話,就用粉筆寫在黑板上,妻兒看明白了,就用黑板擦悄悄地抹去,感覺每天在做著地下黨的工作。

      這怎么能讓人有個好心情,對生活抱有熱望呢?

      所以就特別羨慕那些比我早調(diào)進學校、住在家屬院的老師。他們住的家屬院,單門獨戶,有客廳、有臥室、有廚房,簡直和北京的四合院一樣舒服。我覺得都是在干著教書育人的工作,而且我以前也是在給黨和人民干啊,心里既委屈又憤怒,見了住家屬院的同事都不用好眼睛看他們。

      家屬院在校園的最里面,沒有單獨辟出道路和大門。要上街,得先穿過空蕩蕩的操場,從相對而立的兩棟教學樓中間的空地上走過,才能到達校門口。校門是兩扇高大的鐵柵欄,平時上鎖,進出的人是從門衛(wèi)室旁邊的角門出入的,只有在上、放學的時候,才打開鐵柵欄,師生流水一般或出或進。門前就是人民街和人民廣場。

      住在家屬院里的張明典老師,退休十余年了,頭發(fā)全白,雪一樣,但身體和精神尚好。朝霞映紅了天邊,暮靄籠罩了校園,總能看到他推著輪椅,輪椅上載著他九十多歲的父親,在操場或校門口轉悠。我第一次見,就發(fā)現(xiàn)父親的頭發(fā)倒比兒子的灰一些,不是全白。

      老英雄又在出巡啊?學校里知情的老師遇到了,都會這樣說。

      我還發(fā)現(xiàn),既是校長或者書記遇見了,反倒比教師更尊重,問候過了張老師,還要彎下腰,雙手撐在兩膝上,問候老英雄好,飲食怎么樣,身體如何?

      老英雄揚起胳膊,大聲說:站好了說話!我耳朵中,能聽清。就是腿現(xiàn)在不好了,鬧革命的時候讓吳佩孚的軍警打壞了。

      校長或者書記才緩緩地直起腰來,站著說話。

      北方的夏天實際上是很短的,但真正的大熱是在九月秋季開學之后。吃過晚飯,夕陽低垂,暑氣漸散,晚風徐來,才顯涼爽。人們?nèi)齼蓛?,走出家門,上街辦事,聚攏閑談,算是一天中最為愜意的一段美好時光。這個時候,也是張老師推輪椅載老爺子出門納涼最勤的時候。

      住在學校里的老師常聚在門衛(wèi)室前面喝茶、打牌、聊天。張老師將老爺子推到鐵柵欄前,停好輪椅,頂著一頭如雪的白發(fā)加入到聊天的人群中。

      我問:老爺子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

      張老師抬起右手,將食指彎成一個勾,說:整整92歲了。又壓低聲音說:老糊涂了,連個三歲的孩子都不如了。家里一刻也不想待,時時刻刻嚷嚷著要出來。你想,校園里幾千名學生,我又這么大年紀,推著他出來,碰了撞了,既害他害我,又害別人。

      我說:我看老爺子精氣神還好,是應該多讓出來參加戶外活動。人人都叫他老英雄,是老紅軍嗎?

      張老師搖頭:不是。就是入黨早,一輩子都干工會。

      老爺子轉過頭問兒子:你說啥?大點聲中不中?

      張老師說:我說新聞聯(lián)播都結束了,該回去了。說著走過去,手扶著輪椅的后背,腳底下松開輪椅的固定機關,準備推回去。

      老爺子眼里流露出慌亂的光,用雙手使勁兒拍著輪椅的扶手,神情不舍地變了腔調(diào)大叫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你就讓我把大街上的花裙裙再看看中不中?我還能看幾天?!

      張老師怒色上臉,顫著聲說:真是老糊涂了!你看去,我回了。

      轉過身,不好意思著臉,低頭蹣跚著走了,晚風吹散了他滿頭的白發(fā)。

      老爺子緩緩地扭過頭,雙手抓著鐵柵欄,神情凝重地望著人民街上穿紅戴綠、熙熙攘攘的行人以及人民廣場上的人群,口里喃喃道:還能看幾天啊,當年拼死拼活不就是為了今天嗎?我又不是光為自個兒看,也是在替林祥謙、施洋他們看啊。你個兔崽子,咋說,你就不明白呢?

      夕陽的余暉,將學校東面的山峰映照得輝煌明亮,從人民廣場上漫過來的霞光,照亮輪椅,坐在上面的老爺子,確如一尊莊嚴的英雄雕像。

      我心里算了算,二七大罷工已經(jīng)過去整整77年了。

      固原表情

      從事保險行業(yè),最基本的要求,是全天24小時必須開機。但凌晨時分,劉蓓的一條微信:婕,睡了嗎?方便的話我給你打電話。就像是從被窩里鉆出來的一條冰冷的蛇,還是讓我大吃一驚,從床上一轱轆翻身坐了起來,并迅速地撥通了她的電話:你在哪?所有人都在找你你知道嗎?

      此前一周,我覺得自己都快要崩潰了。幾乎全世界認識劉蓓的人,都在通過我來找她。包括她的丈夫周明。我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她去了哪里?電話始終是通的,但就是無人接聽。

      我在杭州。蔡輝不在家嗎?電話那頭傳來劉蓓明顯壓低了的說話聲,似乎這樣,通話的內(nèi)容就可以保密了。

      杭州?你跑到那兒去干嘛?蔡輝不在,去銀川了。

      和三年前一樣。這次更是死里逃生。那個畜生捅了我兩刀。一刀在右大腿上,一刀在左胳膊上。幸虧那天晚上我婆婆來我家,看我被他捅了兩刀,我婆婆打開窗子,威脅他要從十四樓跳下去,他才停了手。不然,我肯定會被他殺掉的。

      劉蓓三年前曾忍受不了周明的家暴,離家出走,最后離了婚。但后來兒子在西京醫(yī)院查出了血液病,頭發(fā)掉光,周明軟硬兼施,她又舍不下兒子,復了婚。

      這一次,就是死,我也不會再回去了。逃亡在外,還有活的可能,但回去,絕對是死路一條。劉蓓說。

      我遲疑著。畢竟,我們是姐妹,是閨蜜,是同事。

      那你打算怎么辦?一直在杭州待下去嗎?工作怎么辦?給領導、同事該怎么說?

      這兒有個固原的老鄉(xiāng)開了家飯店,我在這兒打工。我給顧總請了假,說家里有事情。我手頭上還有幾筆保單沒有做完,待會兒我發(fā)信息給你,你幫我掃尾。劉蓓在電話那頭喘著氣,猶豫著:還有,請你每天拍一些固原的街景圖片發(fā)給我,我挑選后發(fā)朋友圈。

      我問:為什么?

      我不能關機。關機就意味著失聯(lián),他就可以報警。我發(fā)朋友圈,讓他以為我人還在固原。

      可……這當然不成問題。但你這樣能維持到什么時候啊?

      現(xiàn)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我還能有什么辦法?我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就是那個經(jīng)營雜糧的女老板。他找不著我,就會向法院提出離婚的。他花了那個女老板那么多錢,那個女人又為了他買了車,人家也立等著他離婚辦證呢。

      劉蓓通過微信發(fā)給了我兩張照片。是大腿和胳膊上的刀傷。差不多要結痂了。但是那暗紅色的刀痕,鑲嵌在她潔白的大腿和胳膊上,就像將玫瑰色的紅酒線狀地拋灑在白綢緞上一樣醒目。我將手機放到胸口上,體味刀鋒刺破皮膚的涼意。

      這夜的黑使我覺得了一種大安全。黑,有時候比光明燦爛但一覽無余的世界要安穩(wěn)得多,廣闊得多,深邃得多。

      此后,無論是上班途中,還是在單位集訓,或者是拜訪客戶,我都會強迫自己停下腳步幾分鐘,隨手拍幾張固原的街景,或者東岳山、古雁嶺的風景。通過手機照相的取景框,拍攝車水馬龍的街道、被生活追捕的男男女女、在季節(jié)轉換中的花草樹木,隱約地看到了我們每天視若無睹的小城,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表情。

      有一天,周明陰沉著長臉,鼓脹著眼仁,來到公司,恨聲恨氣地樓上樓下找了一圈,未見到劉蓓,就站在大廳狂吼了幾句,和以前與劉蓓口角的內(nèi)容毫無差別,但最后說了一句:你們這里坐著的每個女人,都同劉蓓一樣,是通過讓男人睡才拿到保險單的!

      惹了眾怒,被保安趕了出去。

      每一天,劉蓓的朋友圈都在更新。我在暗處,看著她的朋友圈,但我發(fā)現(xiàn),她人雖在杭州,但那朋友圈所呈現(xiàn)出來的,依然還是固原表情。

      羊蝎子

      因為小弟的腰疼病在固原及周邊的諸多正規(guī)醫(yī)院、江湖郎中那里始終沒有得到靠譜的診斷和有效的治療,小病大養(yǎng),養(yǎng)成大病,甚至讓小弟憂慮成疾,我就決定利用休年假的機會帶他去301醫(yī)院進行徹底的檢查并施以相應的醫(yī)治。

      301醫(yī)院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yī)院的通俗叫法。對軍隊醫(yī)院,人總是從心理上有一種莫名的信任感。當然,我有個在北京某部任職的同學,他與這家醫(yī)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是我決定帶小弟去北京301醫(yī)院最重要的原因。

      但固原并沒有直達北京的航班。我們是先直航到天津,然后乘動車去北京南站。在動車上,同學發(fā)短信說:原本今天值班的是政委,但政委臨時有事,換我值班,不敢擅離,因此派司機小王前來接站。

      他同時發(fā)來了戰(zhàn)士小王的手機號。

      軍車自然一路順暢,很快駛過了夜色中的301醫(yī)院,直達同學單位門口,軍隊上的同學和公安上的同學都站在單位門旁邊的羊蝎子店前等著我們。

      吃羊蝎子沒問題吧?雖然簡陋了一點,但今天不巧輪換值班,不敢走遠,又吃不準你們什么時候到,不敢到別處訂座。不過,羊蝎子你們寧夏人常吃,應該是合胃口的。

      團長,你知道的,我對吃飯的地方是最不講究的,我們在學院的時候街邊小店不也常去嗎?

      進屋落座。

      羊蝎子是羊龍骨部位的通俗叫法。俗話說:吃豬不如吃牛,吃牛不如吃羊。而羊身上最美味可口的就是羊脊椎。將脊椎一塊一塊拆開,形似“丫”字,那塊塊骨頭就像是張揚的蝎子,故名羊蝎子。生活在寧夏的人,如果說沒有吃過羊蝎子,那就不是地道的寧夏人。

      小弟與我的兩位同學不熟,也因為身體的原因不能飲酒。公安上的同學就勸他:那你好好吃菜。你不是腰椎不好嗎?這是羊的脊椎,你多吃,吃啥補啥。

      我只是頻繁地與兩位同學碰酒。要知道,我們已經(jīng)整整四年沒有見面了。

      你也嘗一塊北京的羊蝎子啊,別光顧了喝酒。軍隊上的同學勸我。

      我就象征性地從翻騰著的紅油沸湯中撈起一塊羊骨頭來吃,果然覺得沒有寧夏的羊蝎子味道好。

      結束了往醫(yī)院旁邊的賓館走,肚子里面像是塞進去了一個桶,哐當哐當響。

      小弟說,你裝了一肚子的酒。

      第二天診斷結束,結論是稀松平常的腰肌勞損,并無大礙,情況好到醫(yī)生連兩片藥都不愿意開。不像小弟以前去的那些醫(yī)院和碰到的江湖郎中,想盡辦法塞給你兩大包都裝不下的藥。人民軍隊就是好啊。

      我和小弟心花怒放,想瘋狂地慶祝一下。我想起了在寧夏和我一起吃羊蝎子慶賀她離婚的一個女人。

      她離婚后就離開了銀川,來到了北京,感覺她就像是跟銀川這座城市鬧別扭、離婚了一樣。

      我在月壇醫(yī)院附近,你們過來吧。

      足足坐了四十分鐘的出租車,我們才見到她。

      她堅持要去一家火鍋店吃火鍋。

      北京的羊蝎子不能跟寧夏的比。一是味膻,不像寧夏黃河的灘羊,吃的是中草藥,喝的是礦泉水,拉出來的羊糞豆都是六味地黃丸;二是肉質柴,沒有寧夏的肉質嫩。她說。

      她在寧夏的時候,我們就是酒友,只要相聚,非兩瓶高度白酒不能結束。她拿到離婚證的當天,我正好在銀川,就到玉皇閣北街的盛世花園酒店點了一鍋羊蝎子,兩瓶高度白酒。沒有其他人,也沒有其他菜。酒喝完了,沉寂下來的鍋子里漂浮著一層紅白相間的肥膩的羊湯,還有桌子上相隔不遠的兩碟羊骨頭。

      她在北京從事的工作,對外是保密的,但應該是與航天工業(yè)有關。這個,不宜過細、深入地探詢。

      你怎么樣?在北京還習慣嗎?

      在哪兒都是生存,不是生活,無所謂好壞和習慣。

      但起碼心情不同。這兒應該比銀川環(huán)境要好一些,收入高一些。

      都差不多。掙得多,但吸的霾也多。小弟的病看得怎樣了?月壇這邊有家骨科醫(yī)院,其實比301 還要看得好,我有個朋友在里面,要不要聯(lián)系再查一下?

      小弟連忙笑著擺手說:不用不用。我是心理負擔比病情更嚴重,現(xiàn)在檢查了沒事,負擔就沒有了。

      她微著笑說,也是。主要是心情。轉過頭端起酒對我說,哪?我們倆再走一個?

      咣!

      在銀川,還有你跟我可以這樣喝;在北京,沒人跟我這樣喝的,我也不想喝。她干了杯中酒,抽起一棵煙。埋在鍋汽煙霧里的她的臉,看上去更年輕、更真實一些。

      我和小弟在天津濱海國際機場候機的時候,她發(fā)了條微信給我:

      哪里的羊蝎子都一樣,沒多大差別。當你吃盡了肉之后,剩下的,只有堅硬的骨頭。

      麻辣燙

      還找啥呀,不找了。沒一個好的。好的早死了,好人命不長。

      我的第一個男人,和我是一個村的,念書跟我有一比,大眼瞪小眼,小眼瞪一個白瞪眼,哪門功課的成績都沒有超過50 分。要不是實行義務教育,小學都畢業(yè)不了。勉強初中畢業(yè),就跟著村里的建工隊到處打工。埋管道、建移民村、修路、蓋樓。等我和結婚的時候,已經(jīng)是個小包工頭了,手下有五六個小工,自己干了。

      生了兒子后,他的干勁更大了。我和孩子、公公婆婆在家種地,他領著人在新疆安裝鋁合金門窗、玻璃幕墻。后來……從樓上掉下來摔壞了,躺在床上整整搶救、治療了60天,還是把命沒留住,死了。所以我說,好人命不長。我那時候滿打滿算才二十五,好多和我一樣大的女的,連對象都還沒有呢,我兒子都已經(jīng)三歲了。不再走一步也不現(xiàn)實,關鍵是孩子扔不下腸。公婆堅持要我走,簡直是往外攆我,但孩子不給我,說帶個拖油瓶,不好找。

      人常說第一碗飯好吃。再年輕,也是個寡婦,就是眼睛翻到天上,能找個啥好鳥?但還真讓我碰上了。我的第二個男人,當時三十大幾,但沒結過婚,還是個小伙子,而且是沙鎮(zhèn)的,自己有輛大車跑貨運。我想著老天睜眼,總算給了我一個蜜罐。結婚半年,有了三個月身孕,我才發(fā)現(xiàn)了他單身的真相。人常說十個司機九個嫖,剩下一個還在學。他倒是不嫖,但他吸。先前還藏著掖著,躲躲閃閃,孩子生下來后,就開始明目張膽地當著我的面吸。勸,根本不起作用;跪下來求,只招惹來令人心寒的嘲諷:我一個小伙子娶了你個寡婦,二手貨還想拿整裝貨的事?沒辦法,只能在他吸的時候偷偷報警。一出了戒毒所,刀子就上了我的身。車買了,打下來的糧食還沒有裝到袋子里,就有人來拉走了。那十三年,我和兒子簡直是在地獄里過的,窮到我連續(xù)七年沒給兒子買過衣服鞋襪,都是靠親戚鄰居救濟。不敢提離婚,一提這事,刀子就架到我和兒子的脖子上,只能眼睜睜地看他吸。吸到最后,直接在胳膊、腿上扎針,胳膊雙腿沒一處好的,全爛了,就在腳上扎,一直把家底吸盡,把自己扎死,噩夢才結束。

      幸虧高速路修的遲,他死了的第二年征了地,我和兒子就上城里來了,兒子念書,我盤了這家三味麻辣燙館來經(jīng)營,生活一天好過一天。哼,你問我還找不找,不是我要找,是別的人要找我。對面麻將館的個??停怀隽寺閷^,就到我這里來吃飯,套近乎,獻殷勤,幫忙招呼顧客,抹碟子洗碗。我說你誰呀?自己把自己當老板了?他說我看你寡婦拉娃娃,同情你。我也是單身,說不定我們前世里還有一段姻緣呢。哼哼。我不能鴉窩里跳到豬窩里,黑到底。一個大煙鬼死了,再跟一個賭博客。我跟第一個男人生的兒子,看見沒?就是在廚間忙活的那個,整十七了,和他老子一個樣,念書也是個白瞪眼,空有一身力氣,我就叫來給我?guī)兔?,也給我壯膽,那個賭博客來看了幾回,才不來了。

      人啊,一輩子難活得很,誰都不容易。我覺得,就像我做的這麻辣燙一樣,麻,但不是麻醉,不是麻痹,而是不斷地有麻煩,但咽下去了,也就過去了;有些事,確實是辣(棘)手,就像和那個大煙鬼在一起的十三年,你就是有雙手,也動彈不得,一動,就扎你兩手血;但是有些人,有些事,確實是燙,暖人的心。那些年接濟我們娘倆的親戚鄰居,我大兒子的爺爺奶奶,給我把孩子拉扯這么大,一聽說我開麻辣燙館缺人手,非常爽快地就叫孫子到我這兒來了。雖說麻,辣,燙,但麻辣燙一盆燴,就是好滋味?;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你就得打理;酸甜苦辣咸,全嘗遍,這不就是日子嗎?

      喲,你等的人來啦?那你們先坐,我去給你們燙菜。

      消 失

      一輩子很長,總有那么一天半日,無來由地感到人生的虛無和乏味。這個時候,就想聯(lián)系某個志趣相投的人,遠遁到無人知曉的地方,消磨掉這好像是多出來的一段時光。

      王琦將這個人選瞄上了我。因為我在文聯(lián)供職。在他看來,跟不上班是相差無幾的。

      我們決定驅車去城西的吳磨村,王琦在那里租種著二畝地。他原是交警八大隊的大隊長。新來了局長,他就被閑置了,跑到吳磨去租了兩畝地,又把地分租給了老楊、老張、小丁、小魏這些同樣有閑時間和無聊得發(fā)悶的人。王琦將兩畝地起名“麗園”,弄了一塊大石頭栽到地頭,我請書協(xié)主席題了園名,自己寫了不足百字的《麗園記》:些小麗園,草木葳蕤,花朵嫣然。有田二畝,陋室三間。三五好友,揮鋤禾間,偶作農(nóng)夫,心身泰然。清風明月,把酒暢飲,物我兩忘,愜意人生。豐,麗園快而世界平;收,麗園樂而天下安。王琦把這些內(nèi)容統(tǒng)統(tǒng)刻到了石頭上。

      我其實并沒有去過,是根據(jù)王琦的大致描述而想象出來的。

      因為順路,我打電話又勾扯上了砂石廠的歐陽女士。砂石廠是她丈夫開的,效益不錯。但不幸的是,有天丈夫正好帶了四歲的女兒去廠里,在職工餐廳吃飯,面粉爆炸,父女兩人和雇用的女廚師遇難。歐陽女士接手,效益大不如前,有許多爛賬、呆賬和壞賬,死無對證,她也不能追討。按理說,她應該將砂石廠易手或關閉才對,這畢竟是她的傷心地。但她恰恰關閉了自己的瑜伽館,勉強維持著砂石廠。

      女人的心思,真是令人難以琢磨。

      王琦看著風擺楊柳般往車邊走來的歐陽女士,壞笑著對我說:這是個絕色啊,哥哥。我嚴肅了臉說:別亂講,這就是那個面粉爆炸死了丈夫和女兒的女人,她的娘家就在吳磨。

      王琦斂起了笑容,意味深長地看著歐陽女士上了車。

      出城區(qū)到大營城這一段路是非常上檔次的,八車道,路邊不但有幾百年的古柳,還有去年夏天播植的大麗花。過了大營城這座明代的軍馬營再往前,車道逐漸變窄,變得不像話了,只有兩車道。

      歐陽女士用手扇著風,扇過來若有似無的香水味??粗鬆I城,她突然失望地對我說:李哥啊,你這個大騙子。你還記得嗎?去年夏天在大營城拍照的時候,你說要送給我一個宋朝的官窯瓷碟。瓷碟呢?瓷碟呢?瓷碟呢?大騙子!說著隔了車座后背給了我兩粉拳。

      我回過頭,伸著脖子看著她兩乳之間的白金鏈墜,咽著口水說:你才是個大騙子。我給你約了攝影家協(xié)會的主席為你拍寫真,你一分錢沒出,連一張照片都不給我,我憑啥給你宋朝的瓷碟呢?

      嘁!歐陽女士輕蔑了一聲,不屑地說:你說得輕巧。我給他當模特,沒收他的錢就不錯了。他拍了古堡夕照獲了獎,照片上有我,也沒分錢給我。至于照片,你要他敢不給嗎?你文聯(lián)不是管著他嗎?男人都是騙子。再不給我宋朝瓷碟,以后不要再聯(lián)系我。

      我說:你念念不忘要個瓷碟兒做什么用呢?你又不倒賣文物。

      不給算了,別問那么多。她恨天恨地地說。閉上了嘴。

      從大營城到吳磨的這段路不好走,正挖了重修,車只能走便道。車窗外塵土飛揚,車窗緊閉。

      咋又挖了修路?我問。

      王琦說,吳磨現(xiàn)在開發(fā)休閑農(nóng)業(yè),好多人都在辦農(nóng)家樂。交通局長也在那兒入了股,只是不讓人知道而已,所以要把路修好。

      車子扭來扭去駛出了便道,拐上了去吳磨村的水泥路。

      吳磨的山上出石頭,以前村里的男人有多一半是石匠。在石匠們粗大有力的拳頭下熬出來的妻、女,心腸都是很硬的。

      歐陽女士在開了窗的車里出了一口長氣說,男人們總會尋找出賺錢的辦法,也會尋找到傾瀉無聊和煩惱的渠道。

      這二畝地被圍在一個長方形的土圍子里,三間房在北面。車開進院子,小丁、小魏跑上來笑著說,真是領導,就是有福氣,時間把握得好,肉熟了,你們也到了。

      王琦說,你們年輕人牙口好,我和李哥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再煮一陣,我們先去地里轉轉。

      這二畝地被分成了均等的八塊。分屬不同的人。所以在種植的品種上就截然不同。一塊兒種著細高的玉米,葉子又長又綠,莖稈的中間,棒子已經(jīng)成型;一畦子種的全是西紅柿,搭了架,紅的綠的果實極其繁盛;一方子種著各色的蔬菜,都長的很好;另有兩畦地里種著蓮花白,最南邊的三方地里種著墨綠葉子、開紫色花朵的土豆。

      王琦說,我從村民手里租來,打碾平整,施好肥,再租給他們,從中有賺頭。

      歐陽女士站在田埂上,沉穩(wěn)地說,你倒會做生意。

      王琦蹲在地邊上拔著雜草,說,也不是做生意,平田整地、施肥澆水,這個錢都是我出的,收來的錢基本上就花光了,晚上還要雇人睡在這里守園子。租這兩畝地,主要是為退休做準備。

      歐陽女士沒有再作聲,慢慢地向土豆地邊走去。

      午飯沒別的,就是吃羊肉,喝羊湯,就著從村子里買來的干糧。歐陽女士瞪著眼睛說,這不成心要餓死我嗎?我不吃羊肉的。

      王琦說,守著這么二畝地大的菜園子,還怕餓著你?只是你不吃羊肉早說啊,現(xiàn)在只能現(xiàn)摘現(xiàn)做了。

      歐陽女士起身說,我回娘家去吃。你們走時打電話叫我。

      裊裊婷婷地走了。

      王琦用懷疑的眼光盯著我問:你和她不是很熟吧?

      我睜著兩眼說:她是我原來的瑜伽教練,現(xiàn)在瑜伽館停了,聯(lián)系就少了。不說她,喝酒喝酒。

      喝完酒打電話叫歐陽女士回城。在車上,我發(fā)現(xiàn)她臉色很不好,似有淚痕,也不好多問。路過大營城的時候,夕陽正好。歐陽女士要求下車,說是要在大營城的古城墻上走一走。

      我問:要不要我陪同?

      她說:不必。

      我說:你怎么回去?

      她回頭看著我,輕聲說:我會叫砂石廠的司機來接我。這兒離砂石廠又不遠,就是走我也走得到。

      第二天,就傳來了歐陽女士走失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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