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馬
樓上的音樂響起來的時候,我的臉就開始疼了。準(zhǔn)確地說,是臉部位于最后一顆牙上面過去一點的位置。究竟是肌肉在疼還是神經(jīng)在疼,我還沒來得及搞清楚。跟牙齒健康有沒有關(guān)系,也沒有得出什么結(jié)論。但是只要樓上的音響一開,臉上的這個位置就會疼起來。這種狀況已經(jīng)持續(xù)幾周了。也不是特別難以忍受,因此一開始,我?guī)缀鯖]有注意到這種我還沒有為之找到名稱的疼痛——難以形容。也是過了好久,才把這個痛和樓上的聲響聯(lián)系起來。到底是不是巧合?我不清楚。也就是那么幾次,我意識到了這兩件事正在同一時刻有效地進(jìn)行。不會真的有什么聯(lián)系吧?音樂影響了我的臉疼。有點怪異的結(jié)論。就算是有關(guān)系,那么,是和播放音樂的音響有關(guān),還是和音樂類型、聲音的大小、樂理、樂律、所使用樂器的材質(zhì)、樂器的表現(xiàn)類型,或者單單就是跟這首特別的曲子有關(guān)?仔細(xì)一想,會不會和我們之間隔著的這堵墻體也有點關(guān)系。在我更加深入地把這個問題理清之前,疼痛突然加劇了。這使我不得不中斷了這個不夠成熟的想法,去藥店開了點止痛劑。臉痛就好了。
盡管如此,樓上的音樂再次響起來的時候,我還是感覺臉上那個位置有一點癢癢的感覺??煲燮饋砹?。我在心里推測。但是每次都是將疼未疼之際,音樂就放完了。我這才留意到樓上每次只放一遍這首音樂。這是什么音樂?聽了這么多次,我依然沒有記住它。有次上廁所的時候,我聽到門口有個男人在打電話?!拔业骄艑恿?,不過,好像人都不在?!彼f話的時候,我正按下沖水按鈕。水聲嘩嘩地傳出去,那個男人的遲疑傳了進(jìn)來。我趕緊躲到了臥室里,也不敢關(guān)門。對面的門鈴裝模作樣地響了,緊接著就輪到了我這戶的門鈴。還伴隨著手指關(guān)節(jié)敲打鐵門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在前后共振之下,嗡嗡嗡的聲音隨著門鈴一起響。就在這時我的臉又開始癢了。音樂從天而降。門外的男人和他帶來的聲響一起離開了。
之后我在電梯里遇到了樓上這戶的戶主。是什么音樂?我問。???電梯里就我和他倆人。您經(jīng)常放的那首音樂,叫什么名字?他陷入了思考。我為自己的問題后悔。提著垃圾袋,靠右側(cè)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好。這樣,電梯就一下子到了一樓。門開了,我走出去。維瓦爾第。是維瓦爾第!我以為他會這么補充道。但是沒有,一個多余的字都沒有傳來。我走了出去。走到了完完全全的外面。
后來我想起來,樓上的這戶男主人,曾經(jīng)幫我?guī)н^垃圾。那一次也是在電梯里。我?guī)湍阋黄鹑樱克麩崆榈卣泻?。我遲疑了一下。我發(fā)現(xiàn)他手上的垃圾袋,與我手中的截然不同。那是一個黑色的塑料袋,密不透風(fēng),非常牢固。而我手上的這個,是買菜后留下的,因多次使用而疲態(tài)盡顯,勉強包裹住了內(nèi)里膨脹的垃圾。為了安全地捏住它我用了一些技巧。我?guī)湍阋黄饐h!他又說。他的頭已經(jīng)禿了,比我略矮。電梯的數(shù)字緊張地往下跳。他把右手的垃圾換到左手,然后伸出右手,示意我趕緊給他垃圾。快!他命令道。我只好將手里的垃圾袋交了出去。為了使他領(lǐng)悟我拿捏的技巧,我用解剖式的動作松開了袋子。他沒有觀察到我的動作,只是隨便抓住。電梯門開了,他走了出去。我留在電梯里,重新按了九層。在門合上之前我目睹了我的那袋垃圾往外撒漏的開頭。然后才想起來他幫我扔垃圾的用意是讓我合作把住電梯。但為時已晚。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之后又有幾次,我在電梯里,或是等電梯的時候,碰到了這個男人??赡苁俏覀兏髯远荚谧聊サ估@件事,就都沒有開口。直到我的臉再次隨著他放的音樂疼痛起來。疼啊。早上的時候我會因痛感醒來,這時音樂已經(jīng)放了有一會兒了。和以前不同的是,這回疼痛沒有辦法用藥物止住。沒有找到任何一個辦法。也不敢去醫(yī)院,因為我深深相信這個疼痛的來源就是樓上的音樂。這怎么跟醫(yī)生說?心身疾病,他會這么診斷。好在音樂總共的時長只有不到五分鐘,而且也不是每日都放。一下下,就一下下。我安慰自己。
結(jié)果,在公司開會的時候,臉突然就疼起來了。我再說明一下那個位置:是在眼鏡圓角下方一個指節(jié)的位置附近。做眼保健操第四節(jié)輪刮眼眶的時候,食指刮眼眶下面最終手勢位置的下面一點。疼疼疼。我小聲說道。但是沒有一個人聽到。音樂呢?音樂在哪兒?我在腦海中反復(fù)尋找那段旋律,試圖還原那個調(diào)調(diào)。
很快地,我又在電梯里遇到他了。還有兩三個其他人。那個音樂,您放的,到底是什么?我問得很不客氣。他不清楚我在跟誰說話。住在十樓的這位叔叔,您經(jīng)常放的那個,滴滴滴滴嗒嗒滴滴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那個,是什么?我哼的肯定不對。你是問我啊?他說。是啊。你問我什么?音樂?我哪兒放過音樂了?就是那個音樂啊,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梧未甬?dāng)當(dāng),不是您放的?我又哼出了完全不同的一段。沒放過。不會吧,我住在你家樓下,經(jīng)常聽到你放這段音樂啊。哪段音樂?什么音樂?就是,我想想,拉拉拉拉拉拉拉拉拉。就是這個。沒放過,絕對不是我。你怎么肯定就是你樓上放的?也許是十一樓放的呢。說到這里,他肯定以為我要報告物業(yè)他擾民什么的了???。電梯里有個男人咳了一聲。也許他是十一樓的。九樓的電梯門已經(jīng)開了又關(guān)上。我還在電梯里。然后十樓到了。禿頭男人走了出去。
你放的音樂讓我的臉疼!門關(guān)上之前我對著他的背影喊道。然后我尷尬地從十一樓出去走樓梯回到九樓。在我掏鑰匙的時候,音樂竟然又響了。我的臉怎么能這樣任人擺弄?我把鑰匙放回口袋,從樓梯走到十樓。然后敲了敲十樓的大門。咚咚咚,咚咚咚。他家沒有門鈴。咚咚咚,咚咚咚。沒有任何動靜。咚咚咚,咚咚咚。一聲開門的聲音,不過是斜對面的一戶。你找誰?正是那個禿頭男人。原來你住這兒,我就是來找你的。他沒有開鐵門,只開了里面一道木門。我走過去,隔著鐵門的欄桿對他說話。就是這個音樂,你現(xiàn)在放的。什么?我剛才在電梯里問你的,就是這個音樂。他看著我,仿佛這時才開始聆聽。哦,這個啊。他放松地笑了。不是我家放的。你說什么?不是我家放的,你仔細(xì)聽。我努力分辨音樂的來源。好像就來自門的后面,但是,我不確定。真的不是,是的話我有什么不好承認(rèn)的?這一聽就是門口那家賣零碎的小店里放的啊。他說得非常肯定,并對我連這都能搞錯極其不屑。是嗎?我還在猶豫。你現(xiàn)在下去到店里看看不就行了?他的不耐煩開始發(fā)作了。
我坐電梯到了一樓的時候音樂已經(jīng)停止了。我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一次沒有疼。這一次音樂響起的時候我的臉沒有疼。也許疼了,但不那么明顯。至少在我對十樓的聲討中,它沒有占據(jù)我的主要注意。這之后,雖然我每天路過的時候都在留心觀察,但這個小店并未傳出過音樂。我的臉也好久沒有疼過了。
我?guī)湍銕б幌拢咳永臅r候,我又遇到了十樓的男人。我們又開始打招呼了。我把垃圾遞了過去,這次它很安全。知道是什么音樂了?他問。???就是之前你以為是我家放的音樂,你知道是什么了?哦,不知道。是門口那個店放的吧?嗯。他占據(jù)著電梯的整個左側(cè)。那個音樂怎么了?吵你睡覺了?沒有。那是怎么了?它,它讓我臉疼。什么?臉。我指指那個位置:發(fā)髻與臉頰之間,顴骨稍微往下?!邸k娞萃V沟臅r候,我按住了開門的按鈕,等他走出去。等他再走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