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小鈴
人美心善的姐姐被人侵犯,卻由此成了殺人犯,還可能被判刑!18歲的弟弟許亞明看著躺在病床上那個害了姐姐的人,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憋屈的飛來橫禍,受害的姐姐成了加害人
2020年疫情一過,許亞明就迫不及待地跟著師傅跑起了長途。3月28日一大早,師傅接了一批貨去青島,結果,中午剛到日照服務區(qū),他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電話里說他姐姐許亞光涉嫌蓄意傷人。姐姐向來與世無爭,怎么就成了犯罪嫌疑人?這讓許亞明一頭霧水。
來不及細想,許亞明趕緊坐最快的大巴趕回棗莊。一路上,與姐姐相依為命的一幕幕往事又浮現(xiàn)在許亞明腦海里。
許亞明和姐姐許亞光是山東省棗莊市人。許亞明5歲那年,父親跟一個女人跑了,再無音訊;2年后,母親患癌不治身亡。那年,姐姐16歲,許亞明7歲。為了生存,姐姐只能輟學,起早貪黑去賓館當洗衣工,做保姆,后來又把住的地方改成了一個小門臉,開了家裁縫店,接些打褲扁、換拉鏈、改衣服的活兒。
許亞明就這樣靠著低保和姐姐的血汗錢生存了下來。很小的時候,他就默默發(fā)誓:只要到了可以打工的年齡,要立刻工作緩解姐姐的壓力。前年,許亞明年滿16歲,從高中輟學后,就在一家汽修店邊做學徒邊打零工,每月能拿到些許收入。汽修店老板看他勤快踏實,還介紹他周末跟大貨車跑長途。
4個多小時后,許亞明趕到棗莊。民警告訴他,他姐姐被關在區(qū)看守所。從警察口中,他得知姐姐打傷的人叫張玉田,39歲,是姐姐裁縫店旁肉鋪里剁肉的張師傅。這個張玉田和他們家是老熟人,他女兒一出生,老婆就跑了,他便將孩子留在農村老家,讓老母親照看,只身來棗莊打工。平日里,張玉田經常會拿賣剩的瘦肉和筒子骨給他們改善伙食。一來二去,姐弟倆對張玉田既感激又信任。禮尚往來,許亞光也會主動幫他改下衣褲,照看肉鋪。
據(jù)許亞光的口供,3月27日事發(fā)當晚,張玉田以麻煩她幫忙縫褲子為由,把許亞光騙到了店內后堂,隨即跟她表白,還動手動腳意圖逼其就范。許亞光明確表示對他沒有男女之意,一再拒絕。估摸著張玉田認為,她平日里主動接觸、幫這幫那就是投懷送抱;現(xiàn)在表面拒絕,也是矜持一下而已,于是,他解了褲子要霸王硬上弓。拉扯中,許亞光被推倒在墻角,可任她拼命抵擋,一個柔弱的女子哪里推得開身強體壯的賣肉屠夫呢?情急之下,她拿起旁邊菜壇子上壓蓋子的磚頭,照著張玉田后腦就是狠狠一拍!張玉田本能地用手捂著傷口,頓時,血從他后腦流了出來,人慢慢癱倒在地,后不省人事。
許亞光嚇壞了,趕緊撥打120急救。救護車把人接走,送到醫(yī)院就直接進了ICU。與此同時,醫(yī)護人員也通知了派出所民警。許亞光并未失身,身上衣褲也完好無損,且現(xiàn)場也沒有明顯打斗掙扎的痕跡,上述這些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詞。當時已是晚上11點多,無人證無監(jiān)控,從結果上看,民警也只能把許亞光以涉嫌故意傷害的罪名暫時關押起來。聽到這兒,許亞明雙腿一軟。
姐姐溫柔本分,許亞明知道她的供述肯定就是事實。結合自己過往的觀察,他估計張玉田早就對姐姐動了心思,有時他還給姐姐講葷笑話。沒想到,這個禽獸竟然趁自己不在家意圖實施強奸!一想到姐姐吃了這么多年苦,沒享受過一天好日子,還差點被人玷污,現(xiàn)在竟成了加害人,心中的憤怒簡直讓他發(fā)瘋。
民警安慰他說:“目前最要緊的是證據(jù)。當務之急,你要確保張玉田活著,只要人沒死,說不準就有轉圜的余地。否則,你姐很可能會坐實故意傷害致死罪,會被判處無期或者死刑!”
一聽這話,許亞明趕緊跑到醫(yī)院。張玉田剛被推出ICU,回到普通病房。醫(yī)生說他傷情嚴重,喪失了語言能力,需要一段時間的后續(xù)治療和復健。此外,他前期的搶救費和ICU醫(yī)藥費一共有三萬七千元,需立即繳清,且后面的花費肯定也不會少。
為確保這個人能活著,許亞明趕緊掏出姐姐的銀行卡,將里面存的1萬元先交上。晚上,辦案民警也來到醫(yī)院詢問張玉田案發(fā)的情況??蓮堄裉锩鎸斓脑儐?,不做任何回應。
索命還是擔當?18歲少年堅守善的底線
等醫(yī)生和警察走后,許亞明沖上去,用力扼住張玉田的脖子,咬牙切齒地在他耳邊說:“你這個強奸犯,害了我姐,還裝傻充愣,看我不掐死你!”頓時,旁邊的心跳檢測儀超出了正常數(shù)值,嗡嗡的響聲讓許亞明反而恢復了理智——是的,這個人還不能死,他要死了,姐姐怎么辦?從張玉田驚恐又躲閃的眼神中,許亞明更加確認:他心里有鬼!
為了支付醫(yī)藥費,許亞明已經掏空了家底??蛇€有兩萬七千元的缺口,怎么辦?走投無路之下,第二天,許亞明只好找高利貸。他要借的兩萬七千元只是小數(shù)目,但也因此利息更高,一個月后要還三萬八千元!
許亞明只能一咬牙簽了合同。當天下午,許亞明就順利拿到錢,補交了欠下的醫(yī)藥費。在病房門外,他瞥見張玉田已經能轉動脖子、咿咿嗚嗚地發(fā)出聲音,可當他看到自己時,他又回到“言語障礙”的狀態(tài),這讓許亞明氣不打一處來。
這時,病房里走進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女孩,說是張玉田的老母親和女兒,接到警方的電話后,從鄉(xiāng)下急匆匆趕過來的。老太太看起來有七十多歲,頭發(fā)白了一大片,佝僂著背,一臉焦急。身邊的小女孩大概六七歲的樣子,扎個馬尾辮。這一老一小以為許亞明是張玉田的朋友,又從忙碌的護士口中得知,是許亞明支付的醫(yī)藥費,對他感激涕零。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趕緊掏出懷里包得緊緊的布包,數(shù)出包得皺巴巴的錢要塞給許亞明……許亞明真想揪著這一老一小,發(fā)泄心中的不滿,讓她們來償命,可一看到老太太感恩的目光和小女孩清澈的眼睛,他特別不落忍。
老太太站在那兒,手足無措,說:“唉,妮子媽跑了以后,就這樣丟個孩子給我。孩子爸在肉鋪打工,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多少錢。我苦點倒沒什么,可孩子可憐啊……昨天,警察說兒子被個姑娘打了,進了醫(yī)院,我真是又氣又急。你說,哪有姑娘會無緣無故打個大老爺們?警察也沒有多說,我只好到處東拼西湊借了點錢就來了。小伙子,你真是好人,得虧有你??!”許亞明看著祖孫倆,想說出真相,可最終什么也沒說,老太太塞過來的錢也沒接。他心里盤算著,她們來了,自己就可以全身心去打工賺錢還債了。
于是,除了汽修店的活兒,許亞明又給一家水果店裝車、卸貨,晚上12點后還在一家24小時便利店打工。一天下來,每天睡不到四個小時,累得想吐。有次,晚上11點多,許亞明到醫(yī)院實在太累太困,就直接在病房空余床位上睡著了。等醒過來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破襪子已經洗凈、晾干,補好了。不用說,這肯定是老太太做的。剛巧護士進來告知,病房里的空余病床很快就會安排別的病人住進來,許亞明見這一老一小也沒別的地方去,便把她們安頓到自己家中。
住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每當許亞明半夜到家,飯桌上總有給他留的晚餐。祖孫倆為了省錢,平日就拿咸菜下飯,卻將雞蛋和肉留給許亞明吃。那個叫妮子的小姑娘更是天真可愛,對他一口一個“哥哥”地叫著。她細心地幫他把屋內的所有角落都打掃干凈。許亞明大白天倒班在家睡覺時,小姑娘總光著腳悄咪咪地走路,以免驚擾他。等他醒來,妮子就把熱騰騰的雞蛋面端了上來,非要看著他吃完。
自媽媽離世后,除了姐姐,還從沒有人對許亞明這么好過,他體會到了久違的家庭溫暖。可是,這兩人畢竟是仇人的至親,姐姐已經夠苦了,被人欺辱還成了階下囚,這都是拜老太太的兒子、妮子的父親所賜!許亞明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們,只得匆匆離開。
愛讓良知震顫,沉冤昭雪姐姐歸來
原本,許亞明以為,自己在汽修店當學徒,還兼洗車,加上另外兩份工的收入,一個月內,這件事肯定會有轉機??蓪嶋H上,那段時間接連下雨,洗車的收入一下子就縮水了許多。更可氣的是,一些好事的鄰居打聽到肉鋪關門的原因,將許亞明姐姐“勾引不成便蓄意謀殺”的流言繪聲繪色地傳播了出去。許亞明工作的水果店和便利店也將他辭退了。
眼見姐姐蒙冤,張玉田病情依舊不見起色,還款期限迫在眉睫,巨大的壓力把他逼得近乎發(fā)瘋。怎么辦?情急之下,許亞明甚至冒出過把張玉田女兒賣了換錢的黑暗想法,可姐姐還等著自己洗刷冤情,而且妮子那么招人喜歡,做這種違法的事,自己跟張玉田又有什么分別?
到了還款日的那天,放高利貸的人一個個兇神惡煞地找上門來!許亞明大腦一片空白,只得磕磕巴巴地懇求他們寬限幾天。沒想到,這伙人早就把許亞明的情況調查得一清二楚,他們大聲謾罵著:“寬限?你以為你姐是殺人犯,你就可以在老子面前豪橫了?在爺這兒,就沒有欠賬敢不還的!”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幾個人上來就對許亞明推推搡搡,嘴里不停謾罵著難聽的話,說他姐姐是狐貍精,又說她是殺人犯,還不停動手打許亞明的頭。
許亞明想到張玉田還在醫(yī)院里裝傻,各種委屈、壓力、憤怒都涌了上來,不禁大吼著撲上去跟他們廝打了起來,一邊打一邊嘶吼著:“我姐不是殺人犯,都是那個挨千刀的張玉田,是他強奸我姐,我姐是正當防衛(wèi)!都是他害得我欠了一屁股債,你們有本事找他去要啊!”要債的看他竟然敢動手,沖上來就是一頓狂揍。后來有人喊“再打就報警了”,這伙人才罵罵咧咧地散去。
等許亞明忍著疼回到房間,才發(fā)現(xiàn)屋里的一老一小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了。他意識到,一定是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被她們聽到了。他走進房間,發(fā)現(xiàn)柜子上放著老太太的布包,里面是一卷一卷疊得整整齊齊的錢,一共不到兩萬,上面還有一對金耳環(huán)。
老太太曾說過,這次兒子出事,她把家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帶上了,這對金耳環(huán)還是她的嫁妝,希望能換幾個錢。當天,許亞明還要到汽修店上班,等他忙活完趕到醫(yī)院時,發(fā)現(xiàn)一老一小不知所終。
沒想到,第二天律師通知許亞明:案子結了,雖然對張玉田造成的“傷害”較大,但考慮到許亞光是對正在進行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采取的防衛(wèi),不屬于防衛(wèi)過當,不負刑事責任,許亞光很快就會被釋放。
許亞明喜極而泣,老天終于開眼了!后來,許亞明從辦案民警口中得知,老太太和妮子知道了事情原委后,她們自覺無顏面對許亞明的照顧,把所有的錢財留給了他,又去醫(yī)院質問張玉田是否對許亞光做了什么不軌的事情。張玉田躲躲閃閃,但沒有搖頭否認。老太太心里就已經猜到了八九分。
她狠狠怒斥了兒子,不斷勸說他用筆寫下實情。在老母親的勸說和逼迫下,張玉田最終寫出了真相及認罪書。他雖然語言表達能力還較欠缺,但意識清醒,是民事行為能力人,其摁手印的認罪書合法有效,與許亞光的口供一致,可以證明許亞光的清白。老太太又步行到公安局呈上認罪書自首……
聽到這些,許亞明嗓子眼一緊,特別不是滋味。許亞光釋放的那天,許亞明和律師去派出所接她。姐弟倆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在大廳里抱頭痛哭。
許亞光洗刷清白后,管幾個姐妹借了點錢,總算把高利貸的窟窿補上了,她的裁縫店也重新營業(yè)。得知老太太和妮子的情況后,她還特意去鄉(xiāng)下看望并歸還了她們的錢財。姐弟倆雖難以原諒張玉田,但相信他在出院后,會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經此一事,18歲的許亞明突然覺得自己成熟了不少?,F(xiàn)在想想,幸好緊要關頭他沒有失去理智鋌而走險,這才為姐姐爭取到了一線生機。未來,許亞明將與姐姐一起更堅韌地活下去……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