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嘉青
他們的相識應該是名正言順的事情。因為那年她在比利時留學,他也是。從遙遠的東方來到這里,原本就是緣分,更何況在那里,留學生們還組織有聯(lián)誼會,在一次參加聯(lián)誼會的活動中,他們見面了。
第一次見面,他就給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他知識淵博,談吐不凡,更打動她的是他的善良。整個男生宿舍里,只有他養(yǎng)了一只貓,那時恰好母貓剛生了小貓??粗蓯鄣呢堖洌龤g喜地走過去就要抱。他見狀,連忙勸住她說:“小姐,請等一等,不要嚇了這只母貓,它現(xiàn)在很餓,我正在喂它吃飯,你過來抱它,它就會跑掉的,這樣小貓也會吃不到飯的?!甭犞脑挘男拿腿灰粍?,好印象自然也就產生了。她甚至癡癡地想,一個對貓如此細心的人,對人也絕對壞不到哪里去。
接下來的事情更是印證了她的猜測。一天,非常喜歡打乒乓球的她找到他,懇請他陪自己打乒乓球,他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她調皮地說:“我的水平可是很臭的喲!”她說的是真的,雖然她很喜歡,也很努力地去練,無奈水平卻高不到哪里去,一開始還有人陪她練,可時間一長,找人就困難多了,這一度讓她喪失了信心。她想到了他,這才找了過來。他嘿嘿一笑說:“我的也香不到哪里去?!?/p>
聽他這么一說,她歡天喜地起來。就這樣,一有閑暇,她就跑過來讓他陪著打乒乓球,因為他的水平確實如他所言,每次打,兩個人都是互有勝負,這不免讓她重新燃起了練好乒乓球的信心。后來她才知道,他打乒乓球的技術相當嫻熟,在對打的時候明顯地讓著她,而且讓得不留痕跡。
有一次,他們打球打到很晚,他執(zhí)意要把她送到住所,到了之后,他才放心地說:“到了,我走了??!”不知道因為什么,平日里能言善辯的她竟然沒答言,只是靜靜地望著他轉過身,邁著腳步回去。當時的月色很好,她就那么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消融在一片月色中,一行詩句出現(xiàn)在了腦海里: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其實結一段塵緣,這是早晚的事情。因為從一開始,他們都深深地留在了彼此的心里,一連多天的相伴,愛的種子已經扎到了心底,只要陽光灑進來,瞬間就能長得葳蕤繁茂,而陽光,則是他們彼此的表白。
機會終于來了。在一個周末,她聽說他患了重感冒,連起床都成了奢求。見了面之后,她問他要不要吃飯,他說沒胃口。一聽到這話,她很為他擔心,她知道生病的人,胃口肯定大減,而在遙遠的西方,街上的飯菜又是那么不適合東方人的胃口。想到這里,她就鉆進專門為中國留學生準備的廚房里,從未下過廚房的她,竟然耐下性子坐在鍋灶前,精心為他熬制了一碗粥。當這碗粥被端到他的寢室后,整個男生宿舍都沸騰了,大家都羨慕他竟有這樣的機緣。
興許是粥的力量,或許是愛的效果,很快他的重感冒就好了。正是這一碗粥,心終于向彼此打開了,愛情的種子終于獲得了陽光,生根發(fā)芽,一瞬間就長成了參天大樹。
1968年的春天,他們在布魯塞爾舉辦了簡單的婚禮,從此開啟了他們心手相牽的生活。結婚之后,他才知道,她根本就不善下廚房,耐下心性為他熬制的一碗粥,不過是為了捕獲他的心;而她也知道,他根本就不愛打乒乓球,之所以能陪著她打,也不過是為了獲得她的好感。背后的事情都知曉了,并沒有影響他們生活的甜蜜,反倒成了他們彼此插科打諢的素材。
學業(yè)結束后,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回到臺灣。他們也沒有選擇在繁華的都市生活,而是住在了鄉(xiāng)下,而且一住就是十年。在鄉(xiāng)下的院子里,他們種下許多槭樹,一到春天的時候就是一片蔥綠,而到了深秋則變成一片深紅。每當孩子熟睡后,他們就會牽著手在院子里散步,淡淡的清香繚繞鼻翼,伴著夜色,人生嫻靜而恬淡,充滿了雅致。
早上,她都睡得相當香甜。有一個夏日的清晨,她醒了,卻賴在床上不想起來,耳邊傳來的是清脆的鳥鳴和孩子的歌聲,不一會兒,她聽到他的噓聲:“小聲一點兒,媽媽還在睡覺呢!”他照例是早早就準備好餐飯的,也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學來的廚藝,作為理科生的他竟能把飯菜烹調得精美可口。有時候,她甚至覺得他們的角色應該換一下。她教繪畫,平日里也寫詩,雖然他不懂這些,但永遠都是她詩歌的第一個讀者。她出了名,他甘愿做她背后默默支持的人,有人誤解了他的姓氏,他總是微笑著糾正對方,卻不給人一絲一毫的不滿和壓抑。
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伴隨著時光倏然而過,在他的包容下,她覺得每一天都是甜的。當然,她也努力地用自己的付出來彌補往日的虧欠,給了他足夠的母性柔情。他們成為彼此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再也無法舍得下分得開。
2008年的秋天,這一切卻都戛然而止了,他因病永遠離開了她。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以至于許久都未能從悲痛中走出來。
也許你現(xiàn)在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名字,他叫劉海北,她是席慕蓉。席慕蓉曾經寫下這樣的詩句:請再給我一個美麗的名字/好讓他能在夜里低喚我/在奔馳的歲月里/永遠記得我們曾經相愛的事。這一點,劉海北做到了,因為他給了她一個最最美麗的名字,這個名字就是——愛人。
摘自《晚報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