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諭

一邑之醫(yī)舉十人，一人實能，而九人名不能。能者常任醫(yī)，不能者常任人。任醫(yī)者如何？曰：“某病也，是必砭①;某病也，是必藥?！痹唬骸绊境幙啖?，奈何？”曰：“病必砭藥而已，如為置楚苦，則死未可諱也?！比稳苏呷绾?？曰：“某病也，是宜砭;某病也，是宜藥?！痹唬骸绊旧醭缈伤?，易之?！痹唬骸笆且嗨幙梢?，惡在其必砭③”曰：“藥甚苦，且奈何？”曰：“是亦有甘者爾，惡在其必苦？”以故而不能者常為用，能者常不用。

他日，邑長病，疇咨左右而可者，召其九人之一人焉，更數(shù)月而病無損。又召其一人焉，則又無損。更五六而不及能者。然后嘆曰：“邑無醫(yī)，后之者不尚前，不若復召初為醫(yī)者?！币讯僦?/p>

噫！是人也，何不思使其有可療之道，則前固用之矣，不待數(shù)月而后徒已也。如為無益，雖召之，將如病何？

一日，困且憊，其子有為能者言，則罵之曰：“醫(yī)召固在我，是故惡出夫彼？”

吁！乃人也何其瘳④，其于未死也幸！

（《廣陵先生文集》卷一三）

注釋：

①砭：古代一種治病的石針，這里指用石針扎穴位治病。

②楚：痛苦。

③惡：文言代詞，表示疑問，哪，何。

④瘳：病愈。

大意：

一個邑的醫(yī)生共有十個人，一個人有真本事，而其他九個人則徒有虛名，沒有能耐。有真本事的醫(yī)生在治病時總是自己說了算，無能的醫(yī)生總是任由病人說了算。醫(yī)生說了算是什么樣呢？醫(yī)生診斷說：“某人病了，這人必須扎針;某人病了，那人必須吃藥?！辈∪苏f：“扎針很痛，吃藥很苦，怎么辦？”醫(yī)生答：“有病就必須扎針吃藥才能好，如果為了不受痛不吃苦，那么死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倍斡刹∪苏f了算的醫(yī)生是什么樣呢？醫(yī)生診斷說：“某人病了，這人應該扎針;某人病了，那人應該吃藥?！辈∪苏f：“扎針很痛，如果可以吃藥的話，請換一換。”醫(yī)生就說：“這病吃藥當然也可以，何必非要扎針呢？”病人又說：“吃藥很苦，那怎么辦？”醫(yī)生回答：“這藥還有甜的啊，為什么非要吃苦藥呢？”這樣，沒有能耐的醫(yī)生常常被人們所聘用，而有能耐的醫(yī)生總是不被人們所接受。

一天，邑長病了，訪求周圍可以治病的醫(yī)生，并從那九個沒有能耐的醫(yī)生中召來了一個。過了數(shù)月，病情不減，又召來其中一人，病情還是不見減輕。換了五六個，也沒找那個有本事的醫(yī)生。邑長后來嘆道：“這里沒有好醫(yī)生啊，后面的幾個還不如前面的高明，不如再找最初的那個吧?！辈痪帽阌肿尩谝粋€醫(yī)生來治病。

唉！這人啊，怎么不想想，如果他真有治療疾病的辦法，那么一開始就用上了，也不會等到幾個月后再來，干這種徒勞無功的事。如果治而無效，即便叫他來了，又能對病怎么樣呢？

一天，邑長感到困倦而疲憊，他的兒子告訴他應該找那位有能耐的醫(yī)生來診治，邑長聽后罵道：“找哪個醫(yī)生在于我，哪能由你說了算！”

唉！這種人，病怎么能好呢？他還沒有死，真是萬幸?。?/p>

【點評】

這是一個很有現(xiàn)實針對性且具有諷刺意味的寓言故事。有能力、堅持原則的人，受到冷落;沒有能力但會迎合的人，則往往受到重用。在中國古代社會，這是一個較為常見的現(xiàn)象，也是社會的一個痼疾，導致了人才被埋沒，國家失去前進的動力。作者王令借醫(yī)生為邑長看病這個例子，把這種社會現(xiàn)象和盤托出，為的是給統(tǒng)治者以警示，讓其注重具有真才實學且敢于直言的人，這些人才真能為國家做出貢獻。

需要注意的是，文中的邑長實際指的是一類從政者，他們愿意聽甜言蜜語，愿意接受別人的溜須拍馬，而且自命不凡，十分頑固，即便別人（文中是邑長的兒子）提出了恰當?shù)囊庖娀蚝侠淼慕ㄗh，他們也聽不進去，甚至還會對進言者痛斥一番。作者認為，這樣的人簡直無可救藥，早應該死去，即被罷職免官。

作者王令之所以能寫出這樣的文章，是與其志向分不開的。根據歷史記載，王令七八歲時進書塾，讀書十分刻苦，有時通宵達旦而不眠。少年時的王令，好助人，對他人的不義行為常常當面指責而無所顧忌，眾人都很敬服他。后來他在天長、高郵等地以教學為生，平生有治國安民之志，王安石對其文章和為人都很推重。只可惜天妒英才，28歲時就去世了。他的創(chuàng)作時間雖然短暫，但對官場和民生都十分關注，這篇諷刺文章體現(xiàn)了他的直言不諱和對社會弊病的揭露，今天讀來仍具有啟發(fā)意義。（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