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昱點
煩擾了我近一個暑假的蟈蟈死了。
母親在電話里說的時候語氣有些失落,畢竟這是她非常要好的朋友送與她的。而我卻驚訝居然才三個月的時間這只蟈蟈就停止了它的嘶吼,但其實從內(nèi)心的感情上而言,我是愉悅的。畢竟假期里面任何一個時段,我的生活里都充斥著令人躁動的蟈蟈叫。我在睡懶覺時它在叫,我在做飯時它在叫,我在看電視時它在叫,我在做什么都有它的嘶吼做伴奏??傊沂怯憛捪X蟈的。
只有我靠近它想要喂它吃東西時,它是安靜的。我曾仔仔細細地觀察過它,我是看不到它的嘴巴的,所以也無從得知那熱烈的嘶吼到底是從哪里發(fā)出來的。后來才知道它從不用嘴發(fā)聲,而是吃飽了有氣力了,奮力地震動翅膀,發(fā)出的聲響。
每次去喂它胡蘿卜時,我都會特別狂妄,覺得自己必定是要唬它一唬,不然作為投食者便太沒有地位。我必要它臣服于我,要它期盼著每天我來投食的那個時候,我心想那個時候我于蟈蟈而言必定是光芒萬丈的。
但其實每次我將胡蘿卜片扔進去時,它都是沉默的,也不著急去啃食胡蘿卜,就靜靜的在那里一動不動,看也不看我一眼,令我十分懊惱。原來它根本就不吃我這一套,好像它才是高貴的王,而我是送餐的服務(wù)生。但每每在我走后,過一段時間再去看時,蘿卜片已經(jīng)所剩無幾,像極了那些在囚牢中信念不堅定在反抗無效過后狼狽討飯的犯人。從我內(nèi)心我是鄙夷這只蟈蟈的,令我不屑。
但當我聽到它的“死訊”后,短暫的愉悅并沒有給我?guī)沓掷m(xù)的快感。畢竟我早就離開家出來上學(xué)了,沒有那只蟈蟈躁動的聲響陪伴,倒也沒有任何不適應(yīng)。而詢問起為什么才3個月就死掉的原因時,我又是熱切期盼得到一些回答的,“忘記喂食”、“疲勞過度”等等。把人們可能會遇到的問題和毛病統(tǒng)統(tǒng)歸結(jié)到一只蟲子身上??晌业玫降拇鸢甘沁@樣的:
“賣蟈蟈的人說,我們家這只是夏蟈蟈,到了秋天是活不下去的,能活的只有夏天的3個月。”
我突然被一種奇妙的感覺支配著,像是一道閃電擊中了某一根神經(jīng)痛得說不出話來,內(nèi)心無比的痛苦,不停地譴責(zé)著自己。為何當初自己要恐嚇威脅那只籠中之物,想起來,自己也不過如此,自己也是像池中魚籠中鳥一般,沒有什么自由。而我的過分刻薄卻在一只蟈蟈的生命過程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我內(nèi)心深處那些不好的、丑陋的一面表現(xiàn)得過分明顯。
那只蟈蟈由我母親從西安的朋友那里帶回中原,那只蟈蟈在我們家嘶吼了將近3個月時間便壽終正寢。這是這只蟈蟈簡簡單單的一生,而卻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假期而已。但我的一生雖看起來漫長,卻也度過了快四分之一的時光了。那只蟈蟈在它3個月的生命中奮力地嘶吼,拼盡全力的釋放,現(xiàn)在看來,那些令我厭煩躁動的時光竟是它最明艷豪放的一生。
而我呢?我已經(jīng)度過的20年,到底有多少時候像那只蟈蟈一樣熱烈地嘶吼過,細數(shù)起來其實是沒有幾次的。
我雖是女孩子,卻十分熱衷于跟蟲子作斗爭。在北方生活的我是可以經(jīng)常在沙土地上見到各種各樣的蟲子,有我叫不出來名字的,也有我習(xí)以為常司空見慣的。我的心腸很壞,總是要讓每條蟲子陪我玩盡興了,才肯放它們走。用樹枝將它們挑來挑去,用狗尾草輕輕掃過它們?nèi)彳浀母共浚俏易類圩龅氖?。有時遇到不愛配合的蟲子,會狠狠的踩死它們或是將它們丟到水溝里去。
雖是西北姑娘在中原長大,卻選擇了幾千公里外的福建作為第二故鄉(xiāng),在這里生長4年。這里的一切與北方都是相差甚遠的,不似北方干燥,閩地放眼望去是滿目青翠。雖說草叢中有許許多多的昆蟲,可它們在青草中穿行,在厚厚的植被中隱匿,而此時再也沒有蟲子供我玩耍,而我也沒有了幼時在北方的童趣。
大抵我是失了童真的大人了,幼時那個希望自己要快快長大,快快長成大人的我,也終于見識到了來自成年人的不易。于是一開始我像是大城市里排隊上電梯的年輕人一般,循規(guī)蹈矩地走上通往未來的電梯。
但是幼時陪我玩耍的蟲子們呢,它們的壽命是沒有幾十年的。短暫的一生,螞蟻在辛苦挖巢穴;公螳螂為了繁衍后代犧牲自己;蟈蟈為了不讓這世界忘記自己,于是用盡全力完成日復(fù)一日的絕唱。
而我按部就班像每個沒有目標的人一樣,前面的人走一步我走一步,前面的人后退一步我就后退一步。沒有主見,沒有目標,沒有計劃,更沒有勇氣去用力嘶吼。
我難道連只蟈蟈都不如?這種想法在我得知蟈蟈死訊之后的幾天里一直籠罩著我,令我難以入眠,難以面對自己現(xiàn)在恍惚的人生。人生來不是浮萍,自然也不會隨波蕩漾,任何選擇都是自己做出的,未來這條路也是自己選擇的,如何走,如何改,全在自己。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何嘗不是一只蟲?只是我一直以為自己就只是一只蟲,懶時可以躲在草叢里休息,別人把我踩在腳下我也動彈不得,每每也是等著父母投食。但我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價值所在,也因而我從未讓自己得救。也許我是被人扔進了水溝,捉進了牢籠,但我還是可以像只夏蟈蟈一樣,奮力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面不斷揮動“翅膀”發(fā)聲。
開始我還在想,倘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要如此奮力燦爛的活一次。
但我突然發(fā)現(xiàn)留給我的時間還有很多,即使我只是一只蟲子,即使背井離鄉(xiāng),即使無所棲居,即使被人束縛,即使被人厭煩,即使生命短暫,但我還是可以活得明艷璀璨。
因為我是一只北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