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戰(zhàn)役及其遺產(chǎn)
——血腥戰(zhàn)爭、歷史記憶與日本現(xiàn)實防衛(wèi)政策的交織和碰撞*

沖繩①關(guān)于“琉球”和“沖繩”的使用。琉球（英文為 Ryukyu）是中國人用來指琉球王國的版圖、文化圈時的用語。沖繩（英文為 Okinawa）是日本對琉球群島的稱呼，1879年“琉球處分”以后，日本在琉球群島設置沖繩縣?！皼_繩戰(zhàn)役”主要發(fā)生在沖繩主島上，目前國內(nèi)外關(guān)于此次戰(zhàn)役的研究成果多使用“沖繩戰(zhàn)役”一詞。有鑒于此，本文使用“沖繩戰(zhàn)役”一詞，而在指整個群島時使用“琉球”一詞，文中引用部分按照原文處理。戰(zhàn)役是太平洋戰(zhàn)爭的最后一次戰(zhàn)役。對于琉球島民來說，這是一次毀滅性的戰(zhàn)役，當?shù)?0 多萬名平民被迫卷入其中。美日兩軍從海上、空中和陸地進行的投彈與炮擊持續(xù)了3 個月，平均每個當?shù)鼐用癯袚s50 枚炮彈，因此被稱為“鋼鐵風暴”②沖繩戰(zhàn)役在英文里稱作Typhoon of Steel（鋼鐵風暴），日文譯作“鐵雨”，意在表明戰(zhàn)斗之激烈、火力之密集。。此役不僅影響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結(jié)束和戰(zhàn)后的遠東格局，而且深刻影響著當?shù)厣鐣姆椒矫婷妫蔀閼?zhàn)后琉球歷史的起點。

一、美日兩軍的作戰(zhàn)計劃及相關(guān)準備

1944年5月，美國海軍作戰(zhàn)部長兼美國艦隊總司令歐內(nèi)斯特·金海軍上將在舊金山會見美國太平洋戰(zhàn)區(qū)總司令兼美國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切斯特·尼米茲海軍上將和美國第3 艦隊司令小威廉·哈爾西海軍上將，共同探討太平洋戰(zhàn)區(qū)的未來作戰(zhàn)計劃。③Gordon L. Rottman，Okinawa 1945：The Last Battle，Osprey Publishing，2002，Introduction.1944年下半年，奪回馬里亞納群島和菲律賓群島后，美軍戰(zhàn)略目標確定為促使日本無條件投降。④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FRUS），1945，Vol.VI，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by the Acting Secretary of State，p. 545.9月29日，尼米茲和金在舊金山會談討論下一步如何對日作戰(zhàn)，并初步確定了“冰山行動”。①Robert Leckie，Okinawa：The Last Battle of World War II，Penguin Group，1995，pp. 1-3.10月25日，尼米茲命令聯(lián)合參謀部著手制定沖繩戰(zhàn)役計劃。

1944年春，日本軍部認為，美軍接下來將會進攻琉球群島并將以此為跳板進攻本土。因此，日本加強了臺灣和琉球島的防御，并于1944年3月22日在琉球組建第32 集團軍即沖繩守備軍，第一任司令是渡邊正夫中將。從1944年7月到9月，大量軍隊被派往琉球。8月渡邊被調(diào)到參謀本部，8月8日牛島滿中將成為第32 集團軍司令。長勇少將是參謀長，八原博通大佐是高級作戰(zhàn)參謀。

防御琉球島的“天號”計劃經(jīng)過反復修改后最終確定下來。日本大本營主張采用決戰(zhàn)策略，“殲敵于灘頭”。牛島滿和長勇認為，經(jīng)過多次空襲，日軍飛機損失慘重，已無力組織大規(guī)模作戰(zhàn)，因此決定打一場“消耗戰(zhàn)”。日本大本營將第32 集團軍中最具戰(zhàn)斗力的第9師團調(diào)往臺灣，引起了牛島滿極大不滿，他以兵力不足為由，反對決戰(zhàn)計劃。第10 方面軍為了安撫牛島滿，沒有再反對其方案。為了生存下來并在最大程度上拖延美軍，日軍精心策劃了一個旨在進行消耗防御戰(zhàn)的整體策略，該戰(zhàn)略充分利用島上的自然特征和其他要素，包括巖洞、森林、墳墓和臺風。②George Feifer，Tennozan：The Battle of Okinawa and the Atomic Bomb（New York：Ticknor & Fields，1992），p. 105.

二、琉球戰(zhàn)役的過程

1945年3月26日，美軍在慶良間列島登陸。4月1日，美軍在沖繩主島的西海岸登陸。

美國共計動用了1400—1500 艘軍艦以及大約54.8 萬名士兵，包括18.3 萬名陸軍和供給護航人員。相比之下，日本只擁有一支大約10 萬人的軍隊（估計陸軍為6.9 萬—8.64 萬人，海軍為0.8 萬—1 萬人）。③［澳］加文·麥考馬克、［日］乘松聰子：《沖繩之怒：美日同盟下的抗爭》，董亮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20 ～21 頁。此外，在沖繩招募的軍事和準軍事人員超過2.5 萬人（分為現(xiàn)役兵、召集兵、防衛(wèi)隊、學徒隊、義勇隊等），④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6.在島上招募的當?shù)厝撕椭袑W生僅受過短暫訓練、配備最原始的武器。⑤Miyume Tanji，Myth，Protest and Struggle in Okinawa，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38.所有軍事力量加在一起，也只有12 萬人左右。美軍不僅數(shù)量超過日軍，而且也擁有壓倒性優(yōu)勢的武器裝備，另外，幾乎完全控制了制海權(quán)和制空權(quán)。

太平洋戰(zhàn)爭末期，日軍空中力量損失嚴重，飛行員傷亡嚴重，此時培養(yǎng)成熟的飛行員已經(jīng)來不及。在這種情況下，日軍決定使用“天號”計劃的秘密武器——“神風特攻隊”。神風隊員駕駛裝滿炸彈的飛機沖向美軍戰(zhàn)艦，與美軍同歸于盡。日本人將特攻隊的攻擊定名為“菊水特攻”，從 4月6日到6月22日，日軍共發(fā)動10 次“菊水特攻”。與此同時，雙方陸上戰(zhàn)斗也在激烈進行。4月4日，美軍將日軍分割為南北兩部分后，美軍就兵分兩路，一路向東北和北部推進，一路向南部推進。北進的美軍進展較為順利，4月16日美軍攻下八重岳，結(jié)束了沖繩北部的戰(zhàn)斗。在南部，雙方爭奪異常激烈。日軍為拖住美軍，設置了堅固的嘉數(shù)—首里防線，約6 萬—7 萬名日軍藏在山洞里。4月19日，美軍對日軍陣地進行了地毯式炮轟。5月3日夜晚，日軍發(fā)起反攻，但遭遇失敗，損失慘重。5月13日，美軍向首里發(fā)起了全面進攻，日軍損失了近6 萬名官兵，最終放棄首里防線南逃。6月23日，牛島和長勇自殺，日軍有組織的戰(zhàn)斗結(jié)束，但牛島自殺前下令“戰(zhàn)斗到最后一人”，因此沖繩戰(zhàn)成了沒有終點的戰(zhàn)斗。⑥Joseph Wheelan，Bloody Okinawa：The Last Great Battle of World War II，Hachette Books，2020，Prologue.

沖繩戰(zhàn)役期間，美軍傷亡巨大，為了減少傷亡并促使日軍投降，美軍實施了大規(guī)模轟炸戰(zhàn)術(shù)，向沖繩島發(fā)射51 萬發(fā)艦炮、177 萬發(fā)火炮和重炮彈?！颁撹F風暴”幾乎將沖繩夷為平地，很多人在炮火中喪生。美軍傷亡49151 人，其中12520 人陣亡或失蹤，36631 人受傷。美軍36 艘艦艇被擊沉，368 艘被損，763 架飛機被毀。①Roy Edgar Appleman，Okinawa：The Last Battle，Historical Division Department of the Army，Washington，D.C.，1948，p. 473.日軍約110000 人陣亡，7400 多人投降，損失7800 架飛機，16 艘艦艇被擊沉，4 艘被損。②Roy Edgar Appleman，Okinawa：The Last Battle，Historical Division Department of the Army，Washington，D.C.，1948，pp. 473-474.

三、沖繩戰(zhàn)役對當?shù)氐膫陀绊?/h2>

沒有哪個地方像沖繩一樣對戰(zhàn)爭的策劃與實行全無責任與影響，沒有哪個地方遭受過如此廣泛的痛苦，當?shù)厝说纳拓敭a(chǎn)損失慘重，并最終屈服于軍事占領(lǐng)。③George H. Kerr，Okinawa：The History of an Island People, Boston，Tokyo：Tuttle，2000，p. 465.沖繩平民的悲慘程度在很多方面超過了廣島，包括非戰(zhàn)斗人員的死亡（15 萬人），很多人在轟炸中被灼傷或炸死，島民有幾周的時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經(jīng)歷“鋼鐵風暴”的蹂躪。如果無辜能被量化，沖繩人比著廣島人更加無辜，他們在這場戰(zhàn)爭中毫無責任，卻不得不遭受被屠殺的后果。④George Feife，Battle of Okinawa：The Blood and the Bomb，New York：Lyons Press，1992，Introduction xi-xii.

（一）琉球成為棄子

琉球很多知名人士認為，沖繩戰(zhàn)役表明該島成為日本保護本土的“棄子”，這一看法以戰(zhàn)役的親歷者和幸存者大田昌秀和外間守善為代表。大田認為，“沖繩戰(zhàn)役其實就是一場為了防衛(wèi)本土不得不作出的一個‘丟車保帥’的戰(zhàn)略而已”⑤［日］巖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陳言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年，第181 頁。。外間認為，沖繩戰(zhàn)役開始的時候，日本已經(jīng)把沖繩拋棄了。沖繩戰(zhàn)役開始之前，大本營將駐守沖繩的精銳部隊第9 師團調(diào)到臺灣，本來答應再從其他地方調(diào)兵支援沖繩，但是一直到戰(zhàn)役結(jié)束也沒有實現(xiàn)增兵支援計劃。⑥［日］巖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138 ～139 頁。太平洋戰(zhàn)爭末期，對于日本來說，保全國體是首要關(guān)切，因此爭取時間準備本土的最后決戰(zhàn)以及議和談判成為關(guān)鍵。1945年2月14日，前首相近衛(wèi)文麿諫言，恐日本戰(zhàn)敗已成定勢，從保全國體的角度考慮，應予以和平?jīng)Q斷，天皇以“如不能再次樹立戰(zhàn)果，恐難決斷”為由，駁回其建議。沖繩戰(zhàn)役是日本在已經(jīng)預估失敗的前提下，為本土作戰(zhàn)爭取時間的關(guān)鍵一戰(zhàn)，其目的也不是保護本土的人民而是保全國體。⑦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 4.

日軍第32 集團軍的兩任司令都公開宣稱“軍官民共生共死一體化”以及“一草一木皆為戰(zhàn)斗力量”，并動員男女老少參加戰(zhàn)爭。當時，島上沒有民事政府，日軍司令行使所有的權(quán)力，立法權(quán)、行政權(quán)和審判權(quán)都在軍事控制之下，住民的所有行動都被日軍司令部控制。⑧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p. 6-8.1944年，渡邊正夫公開宣稱，美軍一旦登陸，沖繩只有玉碎。牛島滿上任后強調(diào)：“應指導地方官民愉快地為軍隊作戰(zhàn)作貢獻?！标P(guān)于戰(zhàn)時的“住民政策”，長勇直言不諱：“一心一意、無條件地接受軍隊的指導，所有縣民都成為戰(zhàn)士。無用之人在戰(zhàn)場上會成為部隊的麻煩，所以老人、婦女、兒童去不妨礙軍隊作戰(zhàn)的地方?！雹幔廴眨輲r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143 ～144 頁。

沖繩戰(zhàn)役開始后，美日陷入拉鋸戰(zhàn)，當?shù)夭恍页蔀椤拔谩?。為了盡量拖住美軍，為本土作戰(zhàn)爭取時間，1945年4月20日，日本軍部下達的《決定性衛(wèi)國戰(zhàn)役的訓令》指出：“即便是敵人用當?shù)鼐用窈蛬D女作為他們的盾牌而前進，并試圖削弱我們的斗志時，我們也要毫不猶豫地殲滅敵人，并堅信他們（當?shù)鼐用瘢┫Ｍ覀兊蹏膭倮搅怂麄儗ψ约荷难永m(xù)的希望?！雹猓郯模菁游摹溈捡R克、［日］乘松聰子：《沖繩之怒：美日同盟下的抗爭》，第22 頁。美軍登陸沖繩的時候，日本本土防衛(wèi)體制只完成了大約60%，因此他們企圖把美軍拖在沖繩，認為即使拖一天，其間日本本土的防衛(wèi)體制也能更加完備一些。①［日］巖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146 頁。這樣從東京大本營到第32 集團軍再到駐守各個小島的日軍都在不斷強化這種理念，即“美軍登陸后，島民唯一的選擇就是與日軍玉碎”。琉球作為日本的一枚“棋子”成為本土防衛(wèi)的“棄子”。島民與其說實現(xiàn)了牛島指示的軍、官、民“共生共死”，不如說是走上了與軍隊“共死”的不歸路。

（二）琉球平民傷亡嚴重

戰(zhàn)役爆發(fā)時，琉球群島有40 多萬人口，不到100 天的戰(zhàn)役使得12 萬琉球人死于非命，占當時人口的近1/3。更為重要的是，沖繩非戰(zhàn)斗人員的傷亡人數(shù)（約9.4 萬人）遠遠超過日本自衛(wèi)隊的那些沖繩成員（28228 人）。②［澳］加文·麥考馬克、［日］乘松聰子：《沖繩之怒：美日同盟下的抗爭》，第17 頁。沖繩國際大學名譽教授安仁屋政昭認為，沖繩戰(zhàn)役中平民的死亡超過15 萬人。參見：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6.其中包括11483 名14 歲以下的孩子，他們中的10101 名是被日軍從躲避的地方驅(qū)逐出來之后被殺害的，866 名在為日軍干雜活的時候被殺害，其他的則是因日軍搶走食物之后餓死，或是被日軍直接殺死。③Kensei Yoshida，Democracy Betrayed：Okinawa under U.S. Occupation，Press：Center for East Asian Studies Western Washington，Bellingham，Washington，2001，pp. 3-4.大部分兒童的死亡是因為日軍不保護他們，甚至是對其直接使用暴力。在日軍的宣傳和命令下，一些家庭成員為了免于自己的孩子被敵人所害，在“強制集體自殺”的命令下，被迫將300 名兒童殺害。另有14 人被日本軍隊集體射殺。在這11483 名有記錄的死亡兒童中，有5296 人（超過50%）是5 歲以下的幼兒。④Ota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Okinawa Kanken Shiryo，p.4.戰(zhàn)爭中死去的這些琉球人，其中一部分是被迫集體自殺，一部分是被日軍殺害，一部分是被美軍殺害或是在日美交戰(zhàn)中死亡。

（三）被迫集體自殺

自從美軍3月底登陸一直到6月22日，琉球群島上的被迫集體自殺事件時有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集體自殺事件發(fā)生在美軍登陸后不久，已經(jīng)確定的有30 起，每一次卷入的人數(shù)不等，多則幾百人，少則幾人。3月26—28日，在慶良間島600 多人被迫集體自殺，其中，在渡嘉敷島有329 人，在座間味島有234 人，在慶留間島有53 人。4月1日，在讀谷村溶洞，83 人被迫集體自殺。4月22日，在伊江島，約100 人被迫集體自殺。⑤Ota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Okinawa Kanken Shiryo，pp. 5-6.3月26日，美軍登陸，孤立而驚恐的島民們被日本軍官召集起來并被強制實施集體自殺。他們被命令自殺和殺死家庭成員，而不是投降。手榴彈被分發(fā)，當手榴彈被分光之后，繩子、鐮刀、剃刀和石頭都被用上了。⑥［澳］加文·麥考馬克、［日］乘松聰子：《沖繩之怒：美日同盟下的抗爭》，第20 頁。被迫集體自殺的場面非常慘烈，“由于受到本土軍人的強迫，在這個集體自殺現(xiàn)場，與祖父一起躲避起來的幼童在旁邊的防空洞里，偷看到一個父親用力踩著孩子的胸部，揮動著兇器——那轉(zhuǎn)瞬間也將成為他自殺的武器，祖孫二人于是一起逃亡山里?！雹撸廴眨荽蠼∪芍骸稕_繩札記》，第128 頁。根據(jù)大田和平研究所的記錄，因被迫集體自殺而死亡的已知人數(shù)共計1202 名。沖繩發(fā)生集體自殺的地方都有日軍駐扎，而沒有日軍駐扎的渡嘉敷村的前島則沒有發(fā)生集體自殺。依據(jù)上述事實，可以認定，集體自殺和日軍密切相關(guān)。⑧［日］巖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249 頁。

（四）被日軍殺害

在棄子戰(zhàn)略下，島民必須“萬事以戰(zhàn)斗為準”，聽從軍令安排。有戰(zhàn)斗能力的琉球人都已經(jīng)被編入日軍正規(guī)軍或是學生軍（鐵血勤皇隊等），其他沒有戰(zhàn)斗能力的老人、婦女、兒童等被稱作“無警備能力者”，日軍不僅沒有制定任何保護他們的措施，而且還與他們爭搶各種資源，甚至以“間諜罪”隨意處置。隨著戰(zhàn)役進入尾聲，琉球平民對戰(zhàn)斗部隊來說成為麻煩，甚至是負擔。很多沖繩人隱藏在南部的山洞里，后來被驅(qū)趕出來。在6月的最后兩周，8 萬沖繩平民（基本上是孩子、老人和婦女）從南部的山洞里爬出來，其中1/3 到1/2 受傷了。①Roy Edgar Appleman，Okinawa：The Last Battle，Historical Division Department of the Army，Washington，D.C.，1948，p. 468.

這些“無警備能力者”在戰(zhàn)場上無路可走，他們本能認為有日軍的地方會更加安全，但是結(jié)果大相徑庭。日軍通常占有防空洞中最安全和最有利的位置，有充足的食物，而大量的村民被分配到入口很小的地方，或是暴露在美軍的炮火下。非戰(zhàn)斗員不能進入緊急防空洞，他們通常死于美軍的機關(guān)槍和炸彈下。許多村民認為距離士兵越近越安全，但是他們錯了，日軍搶奪、強奸、殺害他們應該保護的人，村民認識到他們是比美軍更大的威脅。②Miyume Tanji，Myth，Protest and Struggle in Okinawa，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 37.沖繩戰(zhàn)役后期，日軍在往南撤退的路上，竟然把已經(jīng)疏散的婦女、兒童和老人當作盾牌。

日本本土對琉球的不信任一直存在。日軍內(nèi)部稱呼沖繩島民為“土著民”，這一稱呼帶有強烈的“不能信任”的色彩。早在1934年，沖繩地區(qū)部隊司令石井虎雄上校在寄給陸軍次官柳川平助的秘密文件《沖繩防備對策》中指出，許多島民甚至不知道天皇的存在，為天皇、為國家奉獻生命的精神十分貧弱，“在事態(tài)發(fā)生之際如果疏于監(jiān)視，則不知道沖繩人將轉(zhuǎn)向何處，所以平時就應當嚴密監(jiān)視”③［日］巖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153 頁。。日軍第32 集團軍成立之后，牛島和長勇都強調(diào)“應嚴密注意防備間諜”④［日］巖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143 頁。。當士兵和平民在同一片戰(zhàn)場“生死與共”時，日軍在島上相應地建立了各種機構(gòu)、制定了各種制度并下達了防范軍令。

（五）被美軍殺害

美軍大規(guī)?？找u日軍及其設施，地毯式轟炸日軍隱藏的山洞，這也造成了大量平民的死亡。在琉球群島南部，當?shù)仄矫穸闳胧沂芏蠢锉茈y，但是后來從中部逃來的日軍把當?shù)鼐用耱?qū)趕出去搶占這些藏身之處，這些平民就暴露在美軍的炮火之下，很多人因此喪生。這樣南方變成了混亂的戰(zhàn)場，在戰(zhàn)役的最后階段（6—7月），美軍毫無區(qū)別地屠殺溶洞里的日軍和平民，這被稱之為“搜尋日本人”計劃。⑤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6.

四、琉球戰(zhàn)役的遺產(chǎn)：日本對琉球的歧視、欺騙和利用

1879年日本武力吞并琉球，但是對島民非常歧視，認為他們是低等人，不具有管理政治事務的能力，因此需要日本進行管理。⑥Richard Gordon Martin，The Okinawa factor in U.S.-Japanese post-World war II relations，Ph. D Dissertation from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1982，pp. 31-32.吞并之后，日本開始對琉球?qū)嵭型?。隨著日本本土“戰(zhàn)時體制”不斷形成，1937年10月，琉球成立了“國民精神總動員中央聯(lián)盟”，在島上進行“皇民化”和軍國主義教育。琉球被日本武力占領(lǐng)并以“皇民化”的名義被強行同化后，琉球人為了變成“日本人”被迫走上了自我否定的不歸路，他們必須放棄自己的語言和文化，必須為天皇“效忠”，從而成為天皇的“國民”。很多琉球人為了被同等對待、擺脫歧視，為了證明自己是合格的“日本人”，積極參加戰(zhàn)斗，為天皇獻身。

日軍為了強化當?shù)鼐用竦囊庵臼蛊渑c日軍一同進行抵抗，在戰(zhàn)役開始前就進行了充分的極端思想宣傳。遍布全島的日軍及其輔助力量，對沖繩居民描繪了這樣一個場景：美軍是禽獸不如、奸淫擄掠的兇殘侵略者。一時間，與其被殘殺不如自殺而玉碎的輿論彌漫沖繩島。⑦徐勇、湯重南主編：《琉球史論》，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145 頁。這種“皇民化”教育和軍國主義宣傳及欺騙自上而下進行，從天皇到日軍再到駐守琉球的第32 集團軍最后到琉球民眾，這種嚴密的組織機構(gòu)保證了全民總動員在琉球的順利展開、各種命令的上傳下達及其有效執(zhí)行。日本的皇民化教育使住民相信為天皇而死是國民道德的最高境界，沖繩國際大學名譽教授安仁屋政昭認為，日軍的強制和誘導導致了住民集體死亡。①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 7.

盡管琉球人盡力成為日本人，但是日本人還是繼續(xù)歧視他們。日軍領(lǐng)導人認為沖繩是日本防御的脆弱邊緣，琉球王國過去與中國聯(lián)系密切，因此將沖繩看作是一個潛在的背叛者。②Chalmers Johnson，ed.，Okinawa：Cold War Island，Japan Policy Research Institute，1999，p. 140.日軍認為，如果沖繩陷落，整個日本的南段將處于直接危險之中，日本人把沖繩看作是一個重要的戰(zhàn)場，但不是本土的一部分。③Richard Gordon Martin，The Okinawa factor in U.S.-Japanese post-World war II relations，Ph. D Dissertation from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1982，pp. 32-33.整個戰(zhàn)役顯示出日本將這個群島當作防御的關(guān)鍵，而不是其民族共同體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日本的同化、歧視政策下，琉球民眾被教導要成為“日本人”以及“忠誠于天皇的臣民”。而實際上，沖繩戰(zhàn)役是一個用來延遲美軍登陸日本本土的血腥計劃，日軍的目的也不是保護島上民眾，反而強迫他們集體自殺或是被當作間諜殺害。這種“皇民化”教育成為島上民眾傷亡慘重的深層次因素，而日軍在島上的行為使島民逐漸認識到他們被欺騙了、被利用了，很多人因此失去生命。

沖繩島上的人文景觀以及和平的農(nóng)耕和捕魚的生活方式永遠被戰(zhàn)爭和外國軍隊的占領(lǐng)破壞了。④Roy E. Appleman，Okinawa：The Last Battle，Washington，D.C.：Center of Military History，1993，p. 473.在整個戰(zhàn)役期間，日軍將墓地建成防御消耗戰(zhàn)工事，美軍發(fā)現(xiàn)之后，下令盡可能摧毀這些墓地，因此成千上萬的墓地被嚴重毀壞。戰(zhàn)爭結(jié)束時，美國第10 集團軍司令約瑟夫·史迪威上將說：“可憐的沖繩人，他們的祖先被炸成碎片了?！睂ψ约核熘倪@一切的喪失使得沖繩人有一種不確定感，對其身心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該地心理疾病發(fā)病率比太平洋其他地區(qū)要高，一些觀察人士將此歸咎于對他們祖先墳墓的破壞。一位沖繩教師（中曾根晴山）對文化身份的喪失特別憤怒，他寫道：“只有讓全世界看到?jīng)_繩戰(zhàn)役造成的破壞，才能讓首里城堡的樹生長、草發(fā)芽?！雹軬eorge Feifer，Tennozan：The Battle of Okinawa and the Atomic Bomb，New York：Ticknor & Fields，1992，p. 554.對于經(jīng)歷過這場戰(zhàn)爭的琉球人來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前被灌輸、被恐嚇、被命令集體自殺的經(jīng)歷刻骨銘心，而這一切成為他們思考現(xiàn)在和未來的源泉。沖繩人可以自問：我們最終是屬于戰(zhàn)敗的日本的一部分，還是被日本拖入戰(zhàn)爭的區(qū)別于日本的被殖民者？⑥李薇：《沖繩問題的復雜因素及其本質(zhì)》，《日本學刊》2010年第5 期。

五、歷史記憶與現(xiàn)實防衛(wèi)政策的交織和碰撞

血腥的戰(zhàn)爭對琉球人民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創(chuàng)傷，特別是被迫集體自殺事件涉及軍隊與琉球人民的關(guān)系、日本本土與琉球的關(guān)系及關(guān)于此次戰(zhàn)役的歷史觀。鑒于此，被迫集體自殺成為沖繩戰(zhàn)役敘事中非常突出的一部分，戰(zhàn)后關(guān)于該問題的爭論也成為日本歷史觀的重要內(nèi)容。戰(zhàn)后，保守黨政府、官僚機構(gòu)和右翼組織一直企圖減輕日本在其教科書敘述中的戰(zhàn)爭責任。那些堅持所謂的“自由主義史觀”的人為了維護舊日軍的形象，改變“日軍不保護沖繩住民”的歷史記憶，并進一步為今天沖繩自衛(wèi)隊的強化掃除障礙，他們把島民的犧牲贊美為為國獻身，即殉國美談，這就需要隱藏舊日軍對島民的暴行，目的是要抹殺日軍虐殺住民的事實，實質(zhì)是“修正”沖繩戰(zhàn)役的記憶與歷史認識。日本左翼勢力和琉球民眾為了將歷史真相傳遞給后代，不斷與堅持“自由主義史觀”的勢力進行斗爭。最具代表性的是家永教科書訴訟（1965—1997）、大江健三郎和巖波書店誹謗訴訟（2005—2011）以及關(guān)于日本政府建議歷史教科書在描述這些死亡時去除或淡化軍方強迫內(nèi)容（2006—2007）的爭論。這些爭論與日本的現(xiàn)實防衛(wèi)政策交織與碰撞，成為塑造戰(zhàn)后日本和琉球社會的重要因素之一。

日本著名歷史學家家永三郎在1965年、1967年和1984年三次因歷史教科書審查問題向日本政府提起訴訟。第三次訴訟主要集中在南京大屠殺和沖繩戰(zhàn)役被迫集體自殺問題上。1983年，家永三郎編寫的歷史教科書《新日本史》因有記述日軍殺害琉球住民的文字，被文部省檢定為不合格，而后引發(fā)了家永教科書訴訟。在1984年至1993年間的訴訟中，法庭辯論主要集中在歷史和教育相關(guān)核心問題上：歷史事實是什么、怎么辨認它、應該在學校教授的知識，應該由誰來決定。①Yoshiko Nozaki，War Memory，Nationalism and Education in Postwar Japan 1945 - 2007：The Japanese History Textbook Controversy and Ienaga Saburo’s Court Challenges，routledge，2008，p. xvi.

20世紀90年代中期，一些自民黨成員高調(diào)宣稱要兌現(xiàn)其“修正歷史”運動的承諾，該運動反對對日本和日軍暴行的描述，認為這些描述有偏見，有自虐傾向。②Miyume Tanji，Myth，Protest and Struggle in Okinawa，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06，p. 49.與此同時，新歷史教科書編纂委員會成立，該委員會企圖編寫和推廣弱化侵略色彩的教科書，南京大屠殺、從軍慰安婦和沖繩戰(zhàn)役中被迫集體自殺事件成為其主要目標。特別是21世紀以來，美化戰(zhàn)爭、制造假想敵、想用軍事力量來突破和平憲法的風潮日漸猖獗，甚至頗有蔓延之勢。

2005年，以拓殖大學藤岡信勝為首的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會成員在渡嘉敷島、座間味島進行實地調(diào)查，然后要求文部科學省從教科書中刪除“強行要求集體自殺”的記述。為了修改教科書，自由主義史觀研究會慫恿沖繩戰(zhàn)役期間駐扎在座味間島的日本第32 集團軍海上挺進隊第1 戰(zhàn)隊隊長梅澤裕以及駐扎在渡嘉敷島的第32 集團軍海上挺進隊第3 戰(zhàn)隊隊長已故赤松嘉次大尉之弟赤松秀一，于2005年8月5日向大阪法院提起訴訟，被告是大江健三郎和株式會社巖波書店，訴訟對象是巖波書店發(fā)行的家永三郎所著的《太平洋戰(zhàn)爭》以及大江健三郎所著的《沖繩札記》。 原告聲稱，日軍并沒有下達“集體自殺”的命令，住民選擇死亡是“美好的殉國之死”，被告損害了他們的名譽，并要求賠償。③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 3.

家永三郎的《太平洋戰(zhàn)爭》由巖波書店出版，其中有以下記載：“座間味島的梅澤隊長命令老人、孩子到村里的忠魂碑前自殺，活著的島民亦禁止摘食芋頭和野菜，違反命令者將被逼絕食或槍斃，為此有30 人喪生?！雹埽廴眨輲r波書店編：《記錄·沖繩“集體自殺”審判》，第122 頁。日本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按照《沖繩戰(zhàn)史》的記述數(shù)次親赴琉球?qū)嵉乜疾?，完成《沖繩札記》一書，于1970年9月由巖波書店出版，至今仍然再版不斷。這是一本反思戰(zhàn)后民主主義的書籍，書中記述了慶良間列島發(fā)生的集體自殺?！霸噲D保命的本土日本軍人發(fā)出如下命令：‘從今以后部隊將進入迎擊美軍的長期戰(zhàn)。為了不妨礙部隊行動，為了向部隊提供糧食，民眾需要英勇自決。’以沖繩民眾之死作為抵押來贖回本土日本人的生，這個命題在血腥的座間味村、渡嘉敷村的凄慘現(xiàn)場清晰有形，一直綿亙至核戰(zhàn)略體制下的今天?！雹荩廴眨荽蠼∪芍骸稕_繩札記》，第52 頁。書中沒有直接提及梅澤和赤松的名字，但書中指出：“昔日的守備隊長……理應像艾希曼站在以色列法庭上一樣，在沖繩法庭接受審判?！雹蓿廴眨荽蠼∪芍骸稕_繩札記》，第161 頁。

這并不單單是一個名譽損害案件，而是修正主義者企圖美化侵略戰(zhàn)爭并為舊日軍的暴行開脫責任的詭計。⑦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 3.原告試圖利用民法第709 條尊重個人名譽的自由主義制度來鼓吹“殉國美談”，其實質(zhì)是挑戰(zhàn)歷史的真實。被迫集體自殺異常慘烈，甚至是家人之間的相互殘殺，歷經(jīng)此事的幸存者內(nèi)心充滿了悲痛、寂寞和恐懼，重提這些往事在當?shù)爻蔀榻?。但是當歷史被篡改時，許多幸存者，那些以前從未談論過其慘痛經(jīng)歷的人，打破沉默說出了其痛徹心扉的證言。辯護團奔赴各地收集整理這些證言，提交給法院。

此外，反對歪曲歷史聲援大江健三郎和巖波書店的大隊伍還有相關(guān)研究人員、琉球媒體等人士，他們在大阪、琉球和首都圈建立三個支援團體，與被告、律師聯(lián)手展開行動。2011年4月22日，日本最高法院裁定，太平洋戰(zhàn)爭末期沖繩戰(zhàn)役中的“集體自殺”與日軍的參與有關(guān)，《沖繩札記》中所涉及相關(guān)內(nèi)容并未損害他人名譽，駁回原告的該書停止發(fā)售、賠償精神損害和登載謝罪告示等上訴請求。但是這一審判只意味著這一訴訟案件告一段落，關(guān)于沖繩戰(zhàn)役的各種爭論仍然不絕于耳。

2007年3月，日本文部科學省宣布沖繩戰(zhàn)役期間關(guān)于民眾被迫集體自殺的注解將全部刪除。這引起了沖繩社會嚴重不滿，11 萬人在宜野灣市集會抗議，“沒有日本軍方的介入，集體自殺不會發(fā)生”，其規(guī)模為1972年后最大，甚至超過1995年美軍強暴12 歲沖繩女孩的集會。這一事實表明沖繩人對于歷史事件的反應比對美軍基地更加敏感和強烈。文部科學省認為：“不能證明日本軍方下達了集體自殺的命令?！睕_繩縣議會和所有的市議會抗議修改歷史教科書，但是文部科學省對此置之不理。①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 2.2005年之前，可以保留關(guān)于強制自殺的注釋，這在學術(shù)界并沒有變化，為什么2007年要被審查呢？這與日本政治密切相關(guān)，當時是安倍晉三第一次執(zhí)政時期，他的名言是“擺脫戰(zhàn)后體制”。文部科學省的這個行為引起了公眾對該問題史無前例的關(guān)注，公眾的爭論持續(xù)了9 個月。②Aniya Masaaki，“Compulsory Mass Suicide，the Battle of Okinawa，and Japan's Textbook Controversy，” The Asia-Pacific Journal，Vol. 6，Jan. 1，2008，pp. 12-13.

無論是教科書事件還是大江、巖波訴訟案，都是日本右翼勢力對集體自殺強制性性質(zhì)的歪曲，是修改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日本侵略問題系統(tǒng)嘗試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爭論，其本身是日本社會進步和保守力量關(guān)于其歷史觀的爭論，無論現(xiàn)在還是過去，都與時代背景密切相關(guān)，右翼保守勢力千方百計歪曲歷史的直接目的在于改變歷史教育，并最終服務于日本的防衛(wèi)政策。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中期，沖繩的美軍和自衛(wèi)隊的規(guī)模和能力一直保持增長。這引起了沖繩人極大的不滿。右翼勢力認為，如果能夠消除日本軍方過去對于自身和其他亞洲人民的軍事犯罪責任，當代日本領(lǐng)導人能夠更加順利地擴展其軍事力量，并加強與美國合作。修正主義者認為過多強調(diào)戰(zhàn)時受害的記憶將會嚴重影響日軍的聲譽進而妨礙民眾支持當下政府的防衛(wèi)政策，因此有必要弱化受害的記憶，并向年青一代灌輸他們堅持的歷史觀。這不單單是歷史修正主義問題，而是一個歷史與現(xiàn)實不斷交織的問題。琉球人民經(jīng)歷了被動員、被操縱、被欺騙，然后被拋棄的悲慘命運，這給他們的心理造成了雙重打擊。鑒于此，沖繩人憎恨戰(zhàn)爭、不相信軍隊（日軍和美軍）、抗議日美軍事同盟不斷強化以及拒絕由此帶來的“國家防衛(wèi)”議程。沖繩戰(zhàn)役的記憶是戰(zhàn)后反對軍事基地運動的“思想根源”。

六、結(jié)論

戰(zhàn)后琉球歷史及其現(xiàn)實不可避免地成為沖繩戰(zhàn)役的延長線。交戰(zhàn)雙方嚴重傷害了當?shù)厝嗣?，它不僅造成了當?shù)亟?/3 人口的死亡，而且對戰(zhàn)后琉球人的心理和社會造成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慘烈的戰(zhàn)爭告訴琉球人，日軍保護的不是島民的生命和財產(chǎn)，而是本土和天皇制?！杜f金山對日和約》意味著日本政府為了盡快結(jié)束占領(lǐng)狀態(tài)，再次犧牲琉球換回本土的主權(quán)，美軍繼續(xù)統(tǒng)治該群島。甚至1972年美國放棄琉球的施政權(quán)之后，大量美軍仍然駐扎在島上。在琉球，戰(zhàn)爭不是過去時，而是現(xiàn)在時，這成為沖繩戰(zhàn)役戰(zhàn)時狀態(tài)的延續(xù)。

戰(zhàn)役的親歷者不愿觸及其悲慘的經(jīng)歷，參加鐵血勤皇隊戰(zhàn)斗的一代，如大田昌秀和外間守善幾乎從不主動提及自己參加了此次戰(zhàn)役。在他們充滿痛苦的沉默背后，隱藏著沉重的記憶。琉球被犧牲的歷史遠沒有結(jié)束，日本自衛(wèi)隊早已駐扎在島上并不斷強化，駐日美軍的近3/4 分布在琉球，日美為強化同盟、整編美軍，不顧島民的強烈反對，企圖在邊野古新建軍事基地，這些事件與修正歷史的運動交織在一起，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因此，琉球民眾認為向年青一代傳遞此次戰(zhàn)役的歷史非常重要。這些無法回避的現(xiàn)實情況，使得他們必須站出來大聲告訴全島、告訴日本、告訴全世界，他們經(jīng)歷了怎樣的沖繩戰(zhàn)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