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毛澤東《給林彪的信》,是在紅四軍從井岡山向贛南閩西轉移、開辟中央蘇區(qū)初期,在閩西連城縣新泉鎮(zhèn)所寫。在紅四軍黨內意見存在嚴重分歧的歷史背景下,毛澤東在信中系統(tǒng)論述了關于黨對人民軍隊絕對領導、軍事與政治關系、紅軍黨的建設等一系列重大問題,以及關于黨的思想路線、黨的建設科學化等新的理論概念,對于古田會議的勝利召開具有重要意義,是《古田會議決議》的思想理論基礎。
1929年6月14日毛澤東在連城縣新泉鎮(zhèn)所寫的《給林彪的信》是一篇重要的歷史文獻,它在紅四軍黨內關于人民軍隊和黨的建設不同意見論爭最激烈的情況下發(fā)表,對于古田會議的勝利召開具有重要意義,是《古田會議決議》的思想理論基礎。
毛澤東給林彪寫這封信的背景分三個時段。
首先是臨時軍委成立引起限制以至否定黨的前敵委員會領導的爭論。1929年對于紅四軍的發(fā)展與黨的建設來說是重要的一年,在人民軍隊發(fā)展史上亦是極為重要的一年。是年3月至5月,紅四軍先后兩次入閩,執(zhí)行創(chuàng)建中央蘇區(qū)的閩西“六縣游擊計劃”,轉戰(zhàn)于閩西廣大地區(qū),初步開辟了閩西蘇維埃區(qū)域。在戰(zhàn)斗中,紅軍隊伍很快發(fā)展壯大,黨的建設也日漸完善鞏固。正是在這樣一個大背景下,紅四軍黨內,主要是黨的領導機關內,在人民軍隊建設方面政治重要還是軍事重要、要不要實行黨對軍隊的絕對領導等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
有關這些思想分歧的公開爭論首先起始于1929年5月底在閩西永定縣湖雷召開的中共紅四軍前敵委員會擴大會議,爭論的焦點是保留還是撤銷紅四軍臨時軍委。紅軍最高領導機關是井岡山時期成立的中共前敵委員會,書記為中共中央指定的紅四軍黨代表毛澤東,前委領導下的軍委書記為前委委員、軍長朱德。1929年初紅四軍從井岡山向贛南轉移途中,由于處境險惡、戰(zhàn)事緊張,紅四軍前委于2月3日在尋烏縣羅福嶂會議上作出決定,“暫時停止辦公,權力集中于前委”,以便“應付惡環(huán)境,便于機斷”。(1)江華:《關于紅軍建設問題的一場爭論》,古田會議紀念館編:《見證古田會議》,中共黨史出版社2017年版,第320頁。同年5月,紅四軍縱橫于閩西各縣,局面大為展開。為應對軍隊與地方繁多的工作,前委決定成立臨時軍委,由劉安恭任軍委書記。不久前從蘇聯(lián)學習回國、剛由中央派來紅四軍工作的劉安恭,主張搬用蘇聯(lián)紅軍的一些作法,在軍委會議上作出決定,“前委只討論行動問題,不要管其他事。這個決定限制了前委的領導權,使前委無法開展工作”,引起了許多同志的不滿,(2)江華:《關于紅軍建設問題的一場爭論》,《見證古田會議》,第320頁。也受到了毛澤東的嚴肅批評。由此,臨時軍委的成立對于紅軍建設與發(fā)展有無積極意義,是存在還是撤銷,兩種意見尖銳對立,在湖雷召開的紅四軍前委會議對這一問題展開了激烈爭論。毛澤東闡述了“黨的工作范圍、支部工作等問題”,提出“黨管一切,一切工作歸黨支部,黨員個人在黨組織內的自由應受限制”三項原則,總的精神就是“個人領導還是黨的領導”。據(jù)此原則,毛澤東主張撤銷臨時軍委。但是朱德、劉安恭等一些同志不贊成毛澤東的意見,堅持保留臨時軍委,并指責前委“黨太管多了”“權太集中前委了”(3)《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7頁。,致使紅四軍黨內分歧加深,毛澤東的工作難以展開。
其二,雖然繼前委湖雷會議之后召開的白砂會議撤銷了臨時軍委,但黨內分歧進一步加深,關于黨對人民軍隊絕對領導的權威依然難以確立。1929年6月8日,紅四軍前委在上杭縣白砂鎮(zhèn)再次召開擴大會議(4)有些文章把這次會議召開的地點寫成離白砂約10公里的早康村,稱其為“早康會議”,但查無準確的史料佐證。目前所見國內權威的表述如:時任紅四軍前委秘書長江華的回憶《關于紅軍建設問題的一場爭論》和中央文獻研究室所編《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276頁的注釋、《毛澤東年譜(修訂本)》上卷第76頁、《朱德年譜(新編本)》上卷第148頁,均清楚地寫明會議在白砂召開,沒有關于“早康會議”的記載。,繼續(xù)討論湖雷會議未能解決的議題。毛澤東在會議上提出了一份事先準備好的書面意見:“(一)前委、軍委呈分權現(xiàn)象,前委不好放手工作,但責任又要擔負,陷于不生不死狀態(tài)。(二)根本分歧在前委、軍委。(三)反對黨管一切,反對一切工作歸支部,反對黨員的個人自由受限制,要求黨員有相當?shù)淖杂?。這三個最大的組織原則發(fā)生動搖,成了根本上的問題——個人自由主義與無產階級組織性紀律性斗爭的問題。(四)對于決議案沒有服從的誠意,討論時不切實爭論,決議后又要反對,且歸咎于個人,因此前委在組織上的指導原則根本發(fā)生問題(同時成了全黨的問題),完全做不起來?!弊詈竺珴蓶|提出辭職要求,“我不能擔負這種不生不死的責任,請求馬上更換書記,讓我離開前委”。(5)江華:《關于紅軍建設問題的一場爭論》,《見證古田會議》,第321頁。
毛澤東提出的這些意見,其核心的問題是黨在紅軍的領導地位與作用,以及黨的領導機關與軍事機關的關系。對此,朱德發(fā)表了不同的意見,“認為黨應該經過無產階級組織的各種機關(蘇維埃)起核心作用去管理一切;表示極端擁護一切工作歸支部的原則,并認為紅四軍在原則上堅持得不夠,成為一切工作集中于前委,前委對外代替群眾機關,對內代替各級黨部”;朱德還認為:“黨員在黨內要嚴格執(zhí)行紀律,自由要受到紀律的限制,只有贊成執(zhí)行鐵的紀律,方能培養(yǎng)全數(shù)黨員對黨的訓練和信仰有所依歸?!?6)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朱德年譜(新編本)》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6年版,第148頁。顯然,朱德與毛澤東的意見都強調了黨對軍隊的領導,其分歧在于朱德更強調黨支部的作用和一切工作歸支部的原則,不贊成“一切工作集中于前委”。
鑒于對是否撤銷軍委問題的分歧依舊嚴重,會議將此問題付諸表決,結果出席會議者41人,以36票對5票的結果通過了撤銷軍委的決定。劉安恭改任二縱隊司令員,其兼任的政治部主任改由陳毅接任。(7)《朱德年譜(新編本)》上,第148頁。而對于毛澤東提出的辭職要求及其他問題,會議并沒有作出明確的決定。
其三,白砂會議未能根本解決紅軍黨內分歧與矛盾,此問題還牽涉到紅四軍中層甚至基層黨組織具有不同傾向的領導干部,有代表性的是劉安恭與時任一縱隊司令林彪。作為這場爭論的挑起者,劉安恭未能在爭論激烈之時熄火降溫,還不負責任地“把四軍黨分成派”,說朱同志是擁護中央的指示的,毛同志是自創(chuàng)原則,不服從中央指示;并且“輕率發(fā)言,助長黨內糾紛”,甚至提出“完全選舉制度及黨內負責同志輪流更換來解決糾紛”。(8)《關于紅四軍黨的“七大”》,蕭克:《朱毛紅軍側記》,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3年版,第92頁。這不僅破壞黨內團結,且從根本上有違黨的組織原則。
而林彪在白砂會議“開會前寫信給毛澤東”,含沙射影地攻擊朱德:“現(xiàn)在四軍里實有少數(shù)同志的領袖欲望非常高漲,虛榮心極端發(fā)展。這些同志又比較在群眾中是有地位的?!薄八麄兝酶鞣N封建形成一種無形結合(派),專門吹牛皮地攻擊別的同志”,但許多黨員看不出這種錯誤現(xiàn)象而糾正,而且“被這些少數(shù)有領袖欲望的同志所蒙蔽”;甚至散布對朱德的流言蜚語,指責朱德“拉攏下層”。(9)《朱德年譜(新編本)》上,第148-149頁。
6月10日,紅四軍移駐連城縣新泉鎮(zhèn)。由于黨的領導層的分歧未能化解,而林彪給毛澤東的信在白砂會議上公布,這方面的爭論幾乎已經在全軍公開。受黨內爭論影響,“連以上尤其是支隊、縱隊干部天天開會”,老是爭論“黨應不應管理一切?是管理一切、領導一切還是指導一切?”等等,而“多數(shù)干部希望停止爭論”。(10)《關于紅四軍黨的“七大”》,蕭克:《朱毛紅軍側記》,第93頁。為盡快平息爭論,前委要求毛澤東、朱德“各作一篇文章,表明他們自己的意見”(1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傳(1893-1949)》上,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201頁。。按照這一要求,他們先后于6月14日、15日以公開信方式,分別給林彪寫了信,在前委機關《前委通信》第3期發(fā)表。
毛澤東《給林彪的信》,是人民軍隊創(chuàng)建以后第一份系統(tǒng)論述軍隊建設的重要文獻,系統(tǒng)論述了關于黨對人民軍隊絕對領導、軍事與政治關系、紅軍黨的建設等一系列重大問題,以及關于黨的思想路線、黨的建設科學化等新的理論概念,為不久以后毛澤東起草并通過的《古田會議決議》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這封信共六個部分、7000余字,可從四個方面來作分析:
第一,確立了黨對人民軍隊的絕對領導。
毛澤東首先列舉紅軍創(chuàng)建以來就存在“兩個思想系統(tǒng)”斗爭的14個問題:(一)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二)軍事觀點與政治觀點,(三)小團體主義與反小團體主義,(四)流寇思想與反流寇思想,(五)羅霄山脈中段政權問題,(六)地方武裝問題,(七)城市政策與紅軍軍紀問題,(八)對時局的估量,(九)湘南之失敗,(十)科學化、規(guī)律化問題,(十一)四軍軍事技術問題,(十二)形式主義與需要主義,(十三)分權主義與集權,(十四)其他腐敗思想。(12)《給林彪的信》(1929年6月14日),《毛澤東文集》第1卷,第65頁。以下引自該文的內容,均出自該書第64-75頁,不另注釋。對照紅四軍黨內近期“兩個思想系統(tǒng)”的斗爭和湖雷會議、白砂會議情況,其中第(一)(二)(三)(四)(十)(十二)(十三)等七個問題是迫切需要論述和給出正確回答的問題。而關于“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又是所有問題中的首要問題。毛澤東對這一問題的論述占了全文大約三分之一篇幅。
毛澤東指出,“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這是四軍黨的主要問題”,是紅四軍歷史問題的“總線索”,其他問題都由此而產生。研究紅軍黨內爭論,首先就要研究這個問題。他認為,存在這一問題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四軍的大部分是從舊式軍隊脫胎出來的”,由此便帶來舊思想、舊習慣、舊制度的擁護者;同時,紅軍中帶有革命意識要求變革的工人、農民及知識分子,是他們的反對者。新舊兩種思想行為的對立與抗爭,“是黨的領導權在四軍里至今還不能絕對建立起來的第一個原因”。第二是紅四軍中的大部分人是大革命失敗的環(huán)境下“拖出來的”,主要是“靠了個人的領導才得救的,因此造成了個人龐大的領導權”,導致“黨的領導權在四軍里不能絕對建立起來”。毛澤東的這一段分析,雖然沒有點名,卻是清晰地指向了南昌起義部隊失敗以后加入到紅四軍的那一部分人及其領導者。
毛澤東還按照歷史線索,追溯“個人與黨斗爭的盈虛消長”,認為自紅四軍成立以后,由于黨的支部建在連上和紅四軍前委領導的正確,“黨的領導漸漸加強”,直至紅四軍入閩至今。黨在紅軍中的權威由弱而強,歷經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紅四軍在井岡山初創(chuàng)時期,“黨在這時期中不能有絕對的指揮權,小團體主義充分存在而發(fā)展”,“在某些問題上是絕對聽命于個人”。第二時期為1928年紅四軍經歷了“八月失敗”以后到1929年3月14日占領汀州,這一時期黨的權威增強,“黨確處在指揮的地位了”。究其原因,主要是在贛南東固遇到江西地方武裝紅二、四團。這支部隊黨組織的堅強與“絕對的黨領導”,在客觀上幫助紅四軍加強了黨對軍隊的領導。毛澤東把紅四軍入閩到目前黨內發(fā)生激烈的思想沖突列為紅軍黨的建設的第三時期。這一時期紅四軍黨的建設與其他各個方面都大有進步。在組織方面,汀州整編全軍改建為三個縱隊,削弱了小團體主義,加強了各縱委和前委的作用,“各級黨部更能無顧忌地討論各種各樣的問題”;政治部成立,“司令部的職權也有限制了”。在政治路線方面,貫徹執(zhí)行黨的六次大會的政治任務;另因閩西蘇區(qū)大規(guī)模的發(fā)展,紅軍亦大大擴展。
正是由于紅四軍黨內小團體主義被壓縮、黨的領導加強、黨的建設發(fā)展及軍事上的勝利,受到抑制的小團體主義否定黨的領導的思想意識強烈地反映出來,以致發(fā)生兩種思想沖突與上述湖雷會議、白砂會議的爭論。毛澤東《給林彪的信》中指出爆發(fā)當前爭論的原因有三種:“黨的意志極大的限度的伸張,個人意志感到從來未有的痛苦,一連打了幾個勝仗和一種形式主義的理論從遠方到來。”顯然,毛澤東所指第一個原因是試圖借由軍委成立而擴張軍事機關的主導權、削弱黨的政治領導;第三個原因則是劉安恭帶來的蘇聯(lián)軍隊管理模式。由此產生的主張就是以軍委取代前委,攻擊前委“黨太管多了”“權太集中前委了”,甚至提出限制黨支部的工作,表達了強烈的英雄式自由的個人訴求,進而在湖雷會議上反對毛澤東關于黨的領導的三個原則。
盡管經歷了尖銳的思想交鋒與爭論,盡管黨內少數(shù)否定與削弱黨的領導的思想是如此張揚,有些同志擔心“四軍的黨到來了一個危機”,甚至擔心“有一種破壞黨的團結一致和不利于革命的前途會要到來”,毛澤東卻十分自信,因為現(xiàn)在紅四軍的黨比第一、二時期堅強,各縱隊黨的基礎已不能動搖,白砂會議以31票對5票取消軍委的結果即可證明大多數(shù)人一定不會擁護那些“不利于團結,不利于革命”的主張。后來的歷史證明,毛澤東關于確立黨對人民軍隊絕對領導的理論主張,盡管遭到強烈抵制,但最終在半年以后的古田會議得到一致贊同而確立起來。
第二,堅持政治建軍,反對單純軍事觀點、軍閥主義殘余、流寇思想等非無產階級思想,確立黨的工作科學化。
毛澤東《給林彪的信》中把這一理論主張放在十分突出的位置,指出單純軍事觀點“是一個很嚴重的政治路線問題”。這種錯誤觀念雖然經過長期斗爭與工農群眾的影響有所減少,但并未完全被消滅,特別是遇到軍事失敗時,就只知道保存槍桿子,而放棄了對群眾的宣傳、組織及發(fā)動群眾的政治工作。而“軍閥軍隊殘余的小團體主義是造害紅軍最大問題之一”。毛澤東認為,在這一問題上應該向江西紅二團、紅四團學習,因為他們是一支“完全由集體的黨領導”的人民軍隊。
毛澤東堅持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必須堅持反對“流寇思想”。這種思想的根源是紅軍中的游民成分,雖然黨與這種思想作了多次斗爭,“但它的尾巴至今還存在”。有這種錯誤思想的人,頭腦中缺乏在政治上創(chuàng)建農村革命政權的堅定觀念,而迷戀于一支槍的得失,甚至隨意地破壞城市、廢馳軍紀,在群眾中造成很壞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毛澤東在這封信里提出了“共產主義者的思想和行動總要稍為科學一點才好”,反對那種說話和行動相互矛盾、不作調查研究亂說一氣的“非科學的態(tài)度”,這是在中共歷史上毛澤東第一次提出黨的建設科學化理論。他認為“稍為進步一點的軍隊,就需要規(guī)律化”,否則“爛糟糟”地好似“一種原始的游民的隊伍”,號召必須反對這種現(xiàn)象,極力同這種現(xiàn)象作斗爭。雖然毛澤東沒有在此對黨的建設“科學化”作進一步的論述,而是在《古田會議決議》中作了進一步確認,但這一概念的提出是黨的建設史上理論創(chuàng)新的一種突破。
第三,堅持反對在紅四軍另行成立軍委機構,否定對前委與黨支部工作的攻擊,切實保證黨的領導權威。
有關軍委問題是紅四軍黨內爭論的起始點,也是事關是政治建軍還是軍事優(yōu)先分歧的核心問題。毛澤東鮮明地指出,少數(shù)同志堅持要一個軍委,目的是取得“黨的指導機關”,以實施“與歷來指導路線不同的另一指導路線”;為達到這一目的,就找出各種理由攻擊黨的前委和支部,例如所謂“黨代替了群眾的組織,四軍黨內有家長制”。
對于種種沒有事實根據(jù)的言辭,毛澤東據(jù)理一一駁斥,并從理論上闡明攻擊黨內的家長制是基于“形式主義的觀察”;而“形式主義之來源是由于唯心主義,唯心主義之來源是由于游民、農民和小資產階級成分中產生出的個人主義,這與小團體主義、流寇思想、單純軍事觀點等等是在一條路線基礎上的,只是一個東西”。這種非無產階級思想發(fā)展的另一方面“必定是分權主義”,是與無產階級先鋒隊的組織共產黨及其武裝組織紅軍和工會不相容的?;谶@一分析,毛澤東鮮明地指出:“軍委、前委分權的形式所以不能存在就是這個理由”,斷然否定了另行成立軍委機構的主張。
第四,以階級分析的方法解讀紅四軍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的來源及其危害,第一次用“思想路線”的概念分析黨內思想斗爭,號召同志們努力奮斗,克服這種錯誤思想。
毛澤東在這封信的最后一部分指出,自己是以一個“唯物史觀論者”的視角,從歷史與環(huán)境兩個方面考察了紅四軍成立以來的歷史問題的各個方面,證明近日發(fā)生的關于軍委的問題,“只是歷史的結穴,歷史上一種錯誤的思想路線上的最后掙扎”。毛澤東的這一論述也是中共歷史上最早提出“思想路線”這一概念,并以這一概念論述黨內思想問題。
毛澤東還以階級分析的方法,指出紅四軍1324名黨員中工人與農民等非工人的比例是23%對77%,可見“四軍黨內顯然有一種建立于農民、游民、小資產階級之上的不正確的思想”,這種思想不利于黨的團結和革命前途,“有離開無產階級革命立場的危險”。在作了這種分析之后,毛澤東號召:“必須和這種思想奮斗,去克服這種思想,以求紅軍徹底改造,凡有障礙腐舊思想之鏟除和紅軍之改造的,必須毫不猶豫地反對之,這是同志們今后奮斗之目標?!?/p>
縱觀紅四軍從井岡山到古田會議召開的歷史,重讀毛澤東《給林彪的信》和《古田會議決議》,不難得出結論:這封信是古田會議及其通過的決議的思想理論基礎,著重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堅持黨對人民軍隊的絕對領導,反對單純軍事觀點。這一點是古田會議的核心內容之一,也是《古田會議決議》八個部分之第一、二部分“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黨的組織問題”論述的主要問題。其中所列“關于單純軍事觀點”等八種錯誤思想,正是《給林彪的信》所列“紅四軍到現(xiàn)在兩個思想系統(tǒng)的斗爭的全部問題的性質”的十四個要點所指出的“個人領導與黨的領導”“軍事觀點與政治觀點”“流寇思想與反流寇思想”等論述的主要問題。這兩份文獻前后相隔半年的時間,所論述的是同一問題,雖然時空條件不同,表述方式也不同,但其實質內容則完全一致,即強調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必須堅持黨的絕對領導,反對單純軍事觀點;必須徹底清除“單純軍事觀點”“極端民主化”“流寇主義”等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確立黨對人民軍隊的絕對領導。
第二,對于部分重要理論概念的論述與定義,兩份文獻前后承接,完全一致。這兩份文獻由于論述的觀點和內容一致,前后承接,甚至連一些文字表述都相同。例如《給林彪的信》論述紅軍黨內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存在的原因,是“四軍的大部分是從舊式軍隊脫胎出來”,帶來種種惡習,以致黨的領導難以建立起來;另一個原因則是紅四軍黨員中工人成分極少,以至“建立于農民、游民、小資產階級之上的不正確的思想”影響極大,“有離開無產階級革命立場的危險”。而《古田會議決議》開頭第一段即以簡明文字指出紅軍黨內存在各種非無產階級思想的首要原因是“黨的組織基礎的最大部分是由農民和其他小資產階級出身的成分所構成的”。(13)《關于糾正黨內的錯誤思想》(1929年12月),《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5頁。以下引自該文的內容,均出自該書第85-96頁,不另注釋。類似相同或相似的論述在前后兩篇文獻中還有不少。
第三,某些由毛澤東提出的創(chuàng)新理論概念,在《給林彪的信》中首先提出,在《古田會議決議》中重申并作進一步闡述。這些有代表性的理論創(chuàng)新如:在《給林彪的信》中提出了共產主義者的思想行動必須“科學”,反對不作調查研究、言行不一、亂作結論的“非科學態(tài)度”;而在分析紅軍中錯誤思想的來源時,毛澤東以一種新的理論加以闡述,即“錯誤的思想路線”,指出共產主義者必須從“思想路線”的角度分析人們的階級立場,以無產階級的立場克服與糾正錯誤的思想路線。有關黨的工作和黨的建設“科學化”與“思想路線”的概念是黨的建設理論中十分重要的理論創(chuàng)新,也是毛澤東在這篇文獻中率先提出的;關于糾正主觀主義的方法,在《古田會議決議》中則更加明確提出“教育黨員使黨員的思想和黨內的生活都政治化、科學化”?!豆盘飼h決議》開篇反復申述了“非無產階級思想”“不正確思想”的危害及糾正的必要性,強調開展“正確思想”與“正確路線”教育的重要性,鮮明地突出了“思想路線”的正確與否對于紅軍發(fā)展與建設的重要意義。這一理論主張于1930年5月在毛澤東的《反對本本主義》中得以完善,成為毛澤東思想形成的標志之一。
第四,在內容表述方面,盡管時空環(huán)境與文字體例不同,這兩篇文獻的核心內容完全一致,且與中央《九月來信》精神相契合?!督o林彪的信》是毛澤東在其思想理論不被紅軍黨內完全接受的困難條件下,以書信形式寫成;《古田會議決議》是在中央《九月來信》指導下,全軍經過充分學習與準備,思想達成一致以后形成。前者是歷史思辨與理論闡述的一家之言;后者則是在思想統(tǒng)一的前提下形成的黨的決議,是綱領性的文件。但這兩篇文獻的核心思想均出自毛澤東,所以都應視為黨的歷史上的綱領性文件。至于何以與中央《九月來信》精神高度一致,是因為紅四軍第七次黨代表大會以后,中共中央在7月中旬即收到紅四軍“七大”決議及包括毛澤東、朱德給林彪的信等各相關書面材料,并于8月21日寫了《中共中央給紅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4)《中共中央給紅四軍前委的指示信》(1929年8月21日),《黨的文獻》1991年第2期,第39-42頁。(即《八月來信》),對相關問題作了初步回答(因混發(fā)于給河南省商城縣委的信致未送達紅四軍);隨后不久,中共中央聽取了陳毅到上海后的詳細報告。周恩來代表中共中央所寫的《九月來信》有關問題采納了毛澤東《給林彪的信》的主要理論主張。由此不難理解,《九月來信》在思想理論與精神實質上與毛澤東《給林彪的信》和《古田會議決議》具有高度的同源性而達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