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像一朵朝霞

      2020-12-07 06:00:36阿舍
      湖南文學 2020年11期
      關(guān)鍵詞:晨風女兒

      阿舍

      一入八月,雨一場連著一場。八點半,晨風走出婦幼保健醫(yī)院地下停車場。雨還在下。別看是細雨,被風一吹,倒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威力。晨風掃了一眼醫(yī)院大門前花圃里的月季,它們一副可憐巴巴的慘相,葉片稀疏的枝條上掛著串串水珠,不堪重負似的打著顫,多半花朵的花瓣也被雨淋散,紅的,黃的,粉紫色的……落進濕得滲著水光的泥土里。

      人不多,花了不到五分鐘,晨風在大廳前臺掛了號。

      大夫這陣在住院部,你上七樓醫(yī)生辦公室去找。掛號員說。

      醫(yī)生辦公室只有一位戴著藍口罩的女大夫,晨風把掛號收費單放在她的桌上。

      坐下,怎么了?醫(yī)生邊洗手邊問,嗓音細潤,充滿自信。

      晨風小心地在桌邊的藍色圓凳上坐下來。

      左肋這邊,一抬胳膊就疼。

      大夫在晨風面前坐下,先將剛洗過的手快速搓了幾下,又向手心哈了幾口熱氣,說,來,我看看。

      大夫的手指在晨風的左乳上慢慢移動,再輕輕按壓。指間最初的涼意瞬間就被晨風的皮膚溫暖。

      呼吸也疼嗎?大夫問。

      疼。

      快來例假了吧?

      應該還有一周。

      大夫的手潮濕而柔軟,晨風全部的感覺都在大夫的那只手上。那是一雙知道一切的手,正在她身體最柔軟處觸摸與探詢,那里的每一團腺體,每一根導管,每一片脂肪,都在向那幾根指頭傳遞著她身體的秘密。大夫的聲音和目光讓晨風毫無來由地相信,這雙手能夠告訴她發(fā)生了什么,這雙手知道一切。別停下,別停下,晨風無助地在心里期待。一個了解自己身體的人,她是多么愿意徹徹底底地信賴并依賴這個人啊。晨風的思緒像電流一般飛竄,有一刻,她幾乎不再認為自己是一位前來看病的病人,而是在向某位神秘人士拿取關(guān)于自己的一副千真萬確的命卦。

      沿著乳房底部,大夫的手上上下下來回移動了幾次,最后一次指頭加了力氣。

      有結(jié)節(jié),但為了放心,還是做個檢查吧,今天人不多。

      大夫?qū)⑹帜瞄_,順便替晨風拉下胸罩,然后用一種深知一切的目光看著她,問,你累嗎?

      晨風立刻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她被口罩罩住的半張臉,差點沒哭出來。

      坐在彩超室門前排隊的時候,晨風低著頭,眼淚還是掉了下來。有多長時間了?三年,五年,應該是七年了,沒有人問過她這句話。

      彩超報告單出來后,晨風松了口氣,回頭去找大夫開藥。

      今天七夕,所以你能看這么快。大夫轉(zhuǎn)頭看她一眼,繼續(xù)在電腦上敲下藥名。

      走出醫(yī)院大門,雨停了,藍天一片明亮,太陽越過醫(yī)院大樓,將醫(yī)院大門前的積水與花圃照得金光閃耀。晨風仰起頭,半閉上眼,讓冰涼泛黃的臉頰在炫目的光澤里浸泡了好一陣兒,待到臉頰微燙,她就把心里那些期期艾艾的感受像螞蟻一般踩死了。

      去年此時,天氣似乎沒有這么濕潤,趁女兒暑假回奶奶家的空隙,她和那個名叫有周的男人去了隴山腳下的一個小縣城。他們在一次聚會上認識,閨蜜海青有意撮合他倆,都離異,都有孩子,晨風四十四,大有周兩歲。有周是當?shù)厝?,在外地有個文化策展公司,算是合伙人之一,近期回來開展業(yè)務,業(yè)務在哪人就在哪,可以為任何事留在一個地方,也可以為任何人離開這個地方。晨風在大學當老師,教文藝心理學,剛剛評上副教授。前行路上多波折,這一紙證書的得來就仿佛一路荷戟揮矛越過了千百人,令她深感疲憊與無助。所以海青提出讓她見個男人,她只當作放松一下。聚會結(jié)束后,有周順路送她回家。晨風喝多了,犯了話癆的老毛病,走進小區(qū)之后,路過一個放著健身器材和休閑長椅的小廣場,開始滔滔不絕。

      夏天晚上,這里是小情侶約會的地方,無論白天多么炎熱和吵鬧,這時候廣場上只剩下一片涼爽與寧靜。夜色十分溫柔,廣場周圍的路燈低低亮著,總是有小情侶或者年輕的夫妻坐在休閑椅上擁抱、親吻和喃喃細語。反正光線照不到臉上,他們才不管是不是有人經(jīng)過。每次走過這些在夜色里親熱的年輕人,我都會放慢腳步。你知道,看見他們,我總是很開心的,覺得自己撞見了最好的事,心里也和他們一樣感到幸福。真是奇怪啊,他們的親熱讓我變得很單純,仿佛自己不再是現(xiàn)在的自己,仿佛回到從前很單純的年紀。你知道,如果有的晚上,小廣場上沒了這些甜蜜的情侶,我才覺得沒意思呢,就好像天底下少了一件大大的好事情似的。

      晨風說這些話的時候,有周低頭凝視著她,眼睛亮亮的。那晚之后,雙方都沒怎么聯(lián)系對方。海青曾經(jīng)眨著探照燈一樣的大眼睛,問晨風情況發(fā)展得怎樣。那晚你就像一朵朝霞,有周的眼睛整個晚上都盯著你。作為一位舞蹈界著名編導,海青八卦起來的表情有時候很惡俗,明明希望晨風得到一段真正的愛情,表現(xiàn)出來的神色卻像在打量一對狗男女。沒情況,晨風剜了一眼海青,心里卻也覺得自己很無趣。是真的沒有人值得她去愛,還是自己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晨風已經(jīng)懶得去搞清楚這件事。什么是愛情,那玩意兒沒撕碎你都是你的萬幸,晨風可是吃過苦頭的。平常晨風很忙,備課、上課、開會、研討、看作業(yè)、寫論文,忙得都沒有時間照顧女兒。有周幾乎不發(fā)朋友圈,但會在消失一段時間后,猛地在微信里丟過來幾個字,“風好大”“山里的扁桃花開了”“你好嗎”,晨風便客氣地回過去,再不多言。三四個月過去了,聚會晚上的印象只剩下有周的眼神,明亮,幽深,仿佛心有靈犀,卻又不肯勇往直前,驚鴻一瞥之后,又默然退到了遠處。晨風覺得有周渾身散發(fā)著一種骨子里的虛幻感,她是為此吃過苦頭的,所以不會放心地讓自己跟著感覺走。然而晨風又不覺得自己非得喜歡上有周才會跟他交往,兩個人能接得上話,能明白對方的沉默,又能理解彼此的突兀,這已經(jīng)是難得的機緣了。喜歡或者愛上一個人,那得多難,那種沒有來由的甜蜜,心甘情愿的付出和忍讓,甚至盲目,是那么的痛心又是那么的美好和珍貴。而世上有沒有能讓自己一直愛下去的人,則更是一件無法期待的奢望。所以暑假里的一天,當有周突然在電話里約她一起去縣城游玩,晨風先是屏住呼吸,而后腦袋一熱,說,好。

      下了高鐵,往縣城而去的公路夾在一條寬闊碧綠的山谷間,公路兩旁,皆是人家、菜園與果樹,晨風心中一陣蕩漾,便與有周說起童年往事。家家都有菜地有果樹,卻要結(jié)伙去偷別人家的包谷。那戶人家是看渠的,住在兩公里外的大渠下面。那時候每家都有三四個孩子,他家只有一個男孩,一個不愛講話,門門成績拿第一的男孩。我們學不過他,就想辦法欺負他。暑假里太陽往下滴火,人都要被烤化了,我們一伙六七個,分頭扎進他家菜園一旁的包谷地,吱吱嘎嘎,不管大小,一概掰下。那簡直不是在偷,是在糟蹋,在挑釁。他拿著一根扁擔沖過來和我們拼命,最后被我們揍倒在地上,但那以后,我們再沒去他家偷過菜,他和我們成了一伙。

      不打不相識。有周輕聲說完,又拍拍晨風放在膝蓋上的右手。這是上車后他們第一次肌膚相觸,有周的手又涼又濕潤,晨風被這種新異的感覺觸動,整個人更加輕松和愉快。

      汽車在逶邐的山路上行駛,路兩邊依然是櫛比相依生機勃勃的果園與菜地。路牙子上不時閃過一個個色彩鮮艷的水果攤。

      有周望著窗外,因為找不到別的更有趣的話題,繼續(xù)問她:

      他在哪里?

      晨風沉浸在記憶中,跑了神,沒有聽清楚有周的問題。

      嗯?晨風回頭望著有周的目光十分恍惚。

      他在哪里?那個不打不相識的人。有周不動聲色地看出了她的失神,晨風也看出了有周的不動聲色。一時間,兩個人心里都一覽無余。

      晨風醒過神來。

      不知道啊,他在哪里。晨風說得若有所思。

      晨風回過頭繼續(xù)看著窗外,思緒再次回到那個不知去了哪里的人身上,不曾察覺光線已經(jīng)刺得她睜不開眼睛。等到有周抬起手臂幫她拉過車簾遮住陽光,她才從記憶里脫身出來。這一次,她大膽地轉(zhuǎn)過頭去,深深地打量起這個男人。晨風的神情過于認真,一定還摻雜著一絲迷失,以至于有周的神色漸漸得意和悠然起來,嘴角和眼角的殷勤也跟著更有溫度。這是只有男人才有的純粹表情,晨風盯著有周的臉想,沉浸于此刻和當下,享受著這段即將走向未知的關(guān)系與旅行,而她,卻在背道而馳。

      就如同此時此刻,晨風站在醫(yī)院大樓門前的陰影里,望著剛剛被雨水清洗過的藍天,呼吸著涼爽潮濕的空氣,思緒卻又離開了此刻與當下??偸潜魂P(guān)在往事里,總是掙不脫記憶的牢籠。太陽已經(jīng)越過醫(yī)院大樓,大樓前濕漉漉的水泥地上現(xiàn)出曬干發(fā)白的不規(guī)則斑塊。要是記憶如雨水一般,晨風想,能被陽光驅(qū)趕和曬干,那么現(xiàn)在的她會變成另一個她嗎?

      中午一點半,到了縣城,出租車將他們拉到事先在網(wǎng)上訂好的溫泉度假中心。住處和房間都是有周安排的,晨風之前在微信里給有周轉(zhuǎn)了兩千塊錢,有周沒有收,第二天錢又退回到晨風賬戶里。事情似乎只能如此,不用說應該是男人付賬,假如你是個男人,所有人都會這么認為,即便晨風并不希望這樣。晨風已經(jīng)不習慣別人來為她付賬,已經(jīng)不習慣大多數(shù)人的這個習慣,或者說,時時在抗拒這種習慣,更何況,她與有周,還沒到那種花錢不分彼此的程度。但從有周不置一詞的神態(tài)來看,他并不想了解她怎么想,他只是照例行事,一個待在習慣里的男人,只會用眾人習慣的方式處理一切事務,包括男女關(guān)系。晨風心里有些別扭,但知道事關(guān)風月,自己最好先別說什么敗興的話。有周在前臺繳付押金,他訂了一個兩人間的套房。

      想起一件急事,我得打個電話,你先去房間吧。晨風說。

      有周眼中閃過一絲驚異,但立刻表現(xiàn)出理解,點點頭,帶著兩人行李進了電梯。晨風打了一個不必非打的電話,問了問銀行她的理財基金可不可以提前取出來,提前取出她會損失多少分紅利息。銀行工作人員客氣地跟她解釋了一通,她其實什么也沒有記住,嗯嗯幾聲,就掛了電話。接著她去前臺又訂了一間普通標間,把房卡裝進錢包,整個人立刻輕松許多。

      時間還早,他們決定先去縣博物館看看。

      在縣博物館待了將近三十分鐘出來,有周對字畫文物有些研究,一眼掃過去,除了玻璃柜里的幾件西周戰(zhàn)國時期的銅鏡,大都沒入他的法眼。倒是出口墻壁上貼的一張介紹宋代墓葬的印刷品,引起了兩人的興致。

      他們在宋墓里待了將近兩小時,要不是地底寒氣瘆人,晨風還想再多拍一些照片。朱紅與橙黃,每間墓室都是這兩種主色調(diào),墓室四壁,從最底部到最頂端,每塊磚上都鑿著精細繁復逼真的圖案,乍看一眼,如同走進某座王宮的瓊樓玉宇,無盡的繁華令人目瞪口呆??吹竭@些從未聽說過的墓室里的立柱、斗拱、額仿以及雕在四壁墓磚上的格子門、窗、桌、椅、花和屏風,有周直嘆他的下巴快被驚掉。晨風則貼在這些隔著鐵絲網(wǎng)富麗堂皇的墓壁之前,盡量將照片拍得更清晰更真切。

      離開宋墓回溫泉度假中心的路上,兩人站在路邊打車,仍在連連贊嘆這次意外的眼福。坐進車里,晨風還在念叨磚雕上那個濃眉大眼的飛天形象,她來回翻看著手機里的照片,一再向有周表達她的疑惑——這地方怎么會出現(xiàn)這么奇特的畫像,這是早期的西域人,時間上差七八百年呢!有周像學生聽講一般聽著她興奮的嘟噥,也拿出手機,調(diào)出一張他拍的照片讓晨風看。照片奇美,是晨風拿著手機在拍磚雕的側(cè)影,眼神專注而沉迷,頭頂一束漏光,打在她的鼻梁和一小片顴骨上。晨風不禁發(fā)出一聲低柔的尖叫,然后轉(zhuǎn)頭看著有周,四眸相觸,近得連對方皮膚上的濕氣都聞得到。有周的目光在晨風臉上來回搜尋,最后落在她的嘴唇上,要不是出租車拐進溫泉度假中心后院的餐廳門前,那個懸在半空中的吻可能就落了下來。

      晚餐不錯,他們點了四味地方小菜,配了一瓶紅酒。喝了酒,有周告訴晨風縣城有他們公司的一個文化項目基地,明天他得去基地看看。晨風揶揄道,原來是順道辦公。這一天的經(jīng)歷輕松愉快,忽聞此事,晨風雖有不滿,但并未糾結(jié),沉下臉鬧脾氣,那是年輕姑娘的招數(shù),目的與結(jié)局都是要讓男人編出一套甜言蜜語讓自己相信這是個浪漫又溫柔的圈套。晚餐后他們直接去了地下一層的室外溫泉館。朗朗夜空,明月竹影,男男女女,似乎人間有數(shù)不盡的歡樂。晨風和有周來到一個四人小池,沒有其他人,服務員剛剛加過新鮮的溫泉水,裊裊熱氣,泳衣包裹下曲線盡露的身體,既讓晨風開始擔心自己,又催生著身體里一股向下墜落的沖動。

      亂七八糟赤裸裸燴在一起,就是耳目一新?

      七情六欲,來到民間,它不會再給你分個三六九等,它一股腦給你端上來,紅的,綠的,黃的,白的……它就呈在你的眼前,讓你看,讓你品嘗。

      這能叫品嘗?

      我明白,你是說還得要有講究,是說烤肉濃煙不能配明月清風。有周邊笑邊向晨風伸過手來,過來,離我近些,你坐那么遠干什么。

      晨風幾乎是被有周拉過去的,但她還是有意和他隔開了半個身體的距離。

      下午你在墓室里拍了那么多照片,那些讓你眼花繚亂的磚雕可不單純是藝術(shù),那是活生生的生活,死了也要跟活著一樣,四合院、說唱、皮影、社火、歌舞、庭院、廚灶、桌椅、女人、西域天使、花草……應有盡有,比活著還富麗堂皇,你不覺得就是眼前的場景嗎?

      你再說下去,我會覺得這里人人都是鬼。晨風故意瞪大眼睛左右瞧瞧,然后沖著有周毫無顧忌地笑起來,邊笑邊向他臉上潑水。

      有周抹掉臉上的水珠,捉住晨風手腕,盯著她,含情問道,送你回家的那個晚上,你為什么要給我講廣場上小情侶的故事?

      晨風吃了一驚,想破腦袋她也想不到有周會問她這件事。

      什么廣場?什么小情侶?晨風裝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

      有周笑而不語。兩個人四眸相視,內(nèi)心又是一片一覽無余。

      這時,有周電話響了。他伸出手臂,隔著透明塑料袋看了一眼,將電話摁斷。卻未當轉(zhuǎn)回身來,電話再次響起。有周皺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這一次,撇撇嘴說,這個電話還得接。

      晨風一邊會意地點點頭,一邊往旁邊移了移身體,雖然留開一段適當?shù)木嚯x,她還是聽出電話里是個女聲。有周平靜又鎮(zhèn)定,很耐心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在哪里,在做什么。對方似乎告訴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他簡單地問了兩句。接著繼續(xù)回答對方的提問,說這邊情況不明朗,不確定什么時候可以回去。又說明天下午和一位當?shù)毓賳T的約談時間和內(nèi)容,說種麻基地今年問題很大,沒有勞動力,農(nóng)戶都改做農(nóng)家樂,今年雨水太多,漢麻長得又稀又矮,要是不提價,連去年的三分之一都收不到……對方一定是與有周共事的女性,不然兩人不會把業(yè)務聊得這么細。

      慢慢的,有周的話越來越少,每個字都顯得在勉力維系一種暗地里的平衡。

      嗯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你別多想……你來也沒什么用的……我會盡快的。

      盡管有周盡量顯得平靜自然,晨風還是聽出了弦外之音。她故作無所謂地又往旁邊移了移身體,以便消除自己作為一個旁聽者的尷尬。然而電話里那個女人猛然哭叫起來。

      聲流像道靜電,刺中了晨風耳膜。女人的哭叫終于令有周無法坐定,他朝晨風無聲地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他得找地方接電話,而后走出池水,拎起掛在扶欄上的白色浴巾,往回廊下的角落而去。

      這多少令人掃興。電話之前,他們聊得挺開心,半帶調(diào)情的討論,很有催情功效。有周走后,晨風越想越無聊,有周是來處理公司業(yè)務順道帶上她的,眼下一個女人打來電話,有周看似無奈,還是斷然將她孤身留在池水里,讓她獨自平復已經(jīng)開始冒泡的情緒。晨風狼狽地看看自己泡在水里的大腿和被泳衣緊緊勾勒出的胸線和乳溝,突然伸手扯下掛在矮屏風上的浴巾,迅速裹緊了自己。站上池沿的一刻,一旁水池內(nèi)一位年輕姑娘的話傳到她的耳畔:

      今天七夕,你們誰知道怎么看牛郎織女星?

      嘁,除非你的眼睛是哈勃望遠鏡。另一個說。

      晨風沒聽完她們的對話就進了換衣間。

      被溫泉泡得發(fā)脹發(fā)紅的身體往山里的涼風里一站,晨風立刻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販厝行目头坎康穆芬腊雮€山坡,路走到一半,晨風回頭朝隱現(xiàn)在大樹黑影下的溫泉館俯望,燈火透過樹影,與時高時低的歡叫聲曖昧地纏繞在一起。身體涼下來,腦袋也清楚了許多,這時晨風才明白,并不是有周或者別的男人把她帶到這里的,是她自己的身體將她帶到這里,而她的身體已經(jīng)并不總與內(nèi)心一致。

      翌日清晨,晨風搭上早班車,只身踏上歸途。

      沒有電梯,晨風住六樓,她一口氣沒歇,噔噔噔,幾乎是沖進了家門。

      媽,出什么事啦?女兒坐在沙發(fā)上擦球鞋,見她氣喘吁吁,吃驚地問。

      最后一個路口堵了半小時,我這就做飯,菠菜蛋餅,怎么樣?

      沒事兒,我都做好了。女兒低下頭繼續(xù)擦鞋。

      晨風走進廚房,掀開鍋蓋,一鍋熱騰騰的牛肉豆角燜面散發(fā)著撲鼻香氣。

      女兒把擦完的小白鞋擺在鞋柜前,站直身體后,又甩了甩一頭黑亮的秀發(fā)。剛滿十四歲,個頭已經(jīng)超過晨風,兩條挺拔靈活的大長腿像是能夠跨越時間里的一切溝壑。女兒不像晨風,晨風每看女兒一眼,都能同時看到當年那個讓她奮不顧身的男人。

      牛肉哪來的?晨風把盛好面條的盤子放在女兒面前,夸獎道,聞起來真香。

      我去超市買護發(fā)素,順便帶了一塊醬牛肉。

      晨風進門就瞧出女兒今天刻意打扮過。洗了澡,換了一條灰粉色長及腳踝的紗裙,長發(fā)一定花了至少半小時才能吹得這么柔順光滑,用不著湊近,她都能聞見女兒身上叫所有人垂涎三尺的青春的芳香。缺失了父愛,女兒倒是學會并懂得照顧晨風,但晨風的憂慮并沒有減少。除了從她和學校這里,晨風不確定女兒從——流行讀物、同學、網(wǎng)絡或者電影——學到了別的什么,什么觀念在女兒心里生了根。因為,不管她怎樣解釋過自己的婚姻,女兒似乎已經(jīng)將她視為一個可憐的受害者,一個被拋棄的女人,一個遭受不公平的弱者。

      人們總是向強者尋求幫助,強者可以選擇自己愿意幫助誰。女兒曾經(jīng)振振有詞地告訴過她這個“道理”后,又加了一句——強者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拋棄和離開親人。

      女兒顯然被誤導了,但青春期的孩子從來不會相信大人的話,所以,盡管晨風倍加小心地與女兒探討過“強與弱”這兩個概念的涵義,但她還是發(fā)現(xiàn)女兒并沒有改變“我的媽媽是一個受害者是一個弱者”的看法。

      上完課和媽媽一起去看海青阿姨新排的舞劇,好嗎?晨風看了一眼放在鞋柜前的小白鞋。和身上那條灰粉色紗裙一樣,它們都是女兒近期最為珍愛的“禮服”,是為參加重要聚會而準備的。

      都和同學們約好了,去玩“劇本殺”。女兒朝晨風揚起珍珠般的臉頰。

      一定對某個男孩有了好感,晨風心里確定了連日來的猜測,沉住氣說,一場“劇本殺”,三小時足夠,六點必須回家。

      媽,我們都說好一起AA晚餐的。

      定好的規(guī)矩,你就不應該答應同學??斐园桑瑫r間到了。還有啊,上課時不要披頭發(fā),扎起來吧。

      媽……現(xiàn)在是假期。女兒拖長了聲音。

      晨風平靜地看著女兒的臉,焦急、氣惱、哀愁……全都一覽無余,心中驀地升起一縷疼痛。終有一日,她會阻止不了女兒的,就像若干年前,她的父母阻止不了她。美麗與才智不過是情感的附屬物,年近四十她才懂得如何抗拒這種女人的宿命,所以,她是無法讓剛滿十四周歲的女兒理解她此刻的擔憂的。

      規(guī)矩是你和媽媽一起定的,假期也不例外。晨風拍拍女兒的右臂。

      女兒走后,晨風收拾完廚房,也去洗了個澡。浴室鏡前,她看著自己的身體,再次想起上午那位女大夫的手,如果可以的話,她愿意向?qū)Ψ絻A吐關(guān)于身體的一切隱秘,請她為自己講講身體與快樂或者幸福的關(guān)系,憑著她作為專業(yè)人士的知識,她也許能讓晨風掌握一套討好自己身體的技能,讓身體滿意地棲息在內(nèi)心近旁,相知廝守,如同真愛的眷侶,讓她清澈、平和、不慌亂。

      午休醒來不到三點,晨風打開手機,海青發(fā)來一張身穿淺藍色襯衣、站在發(fā)言臺前演講的男人照片,底下附了一句:XX醫(yī)院,主任醫(yī)生。海青要讓她打扮得像一朵朝露,想必就是為了這個男人。圓頭圓腦,沒有謝頂,沒有大肚腩,晨風沒覺得好在哪里,也沒覺得不好在哪里。這一刻,那個名叫有周的讓她獨自在隴山腳下度過一個七夕之夜的男人浮現(xiàn)在她眼前,但是他的容貌已經(jīng)模糊,那段經(jīng)歷也已經(jīng)遠得像一段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為什么非得像一朵朝霞才能吸引男人呢?她要做什么才能讓這些陌生男人和她的愛情扯上關(guān)系?要像一朵朝霞,必須是一朵沁著緋色的、柔軟的或者瑰麗的朝霞,你才有可能讓男人想要你,將你視為獵物。是這個道理嗎?不知道。晨風還沒和海青討論過這個問題。也許海青錯了,她口中的愛情,大概只是一段愉悅身體的艷遇。但為什么每一次,她又都沒有拒絕海青呢?

      晨風在兩條連衣裙前遲疑了五分鐘,是穿這條白底褐點更帶職業(yè)特征的及膝連衣裙,還是穿那條灰綠色的及踝連衣裙?晨風選了后者,打定主意后,她把連衣裙扔在客廳穿衣鏡旁的沙發(fā)扶手上。

      門外一直有人在嘰嘰咕咕。晨風停下腳步,側(cè)耳諦聽。不知道什么人,聽聲音是一男一女,午休醒來他們就在那里。也許是打掃衛(wèi)生的保潔員,也許是來看房的購房者。什么人一口氣說了半個多小時還不走?晨風光著腳,悄無聲息來到門前,輕撥貓眼,看見男人站在門前的黑鐵扶手后,女人站在兩步之外的樓梯上,年紀都在六十左右,一高一低,正在商議某事。原來是兩位保潔員,都穿著物業(yè)公司土灰色的保潔服。正是下午保潔時間,兩個人怕是躲在這里偷懶吧。保潔員能談什么,又這么大年紀。男人是本地人,女人是外地口音,聲音又小,晨風壓低呼吸才能聽得清。

      你住哪?男人背對晨風,聲音粗啞。

      我住女兒家,房子小的,女婿天天拉著臉。女人長著一張苦臉,沒有光也瞇縫著眼睛,表情唯唯諾諾的,邊說邊將手里的抹布提起來折了兩折。

      我有房子,我自己住,就在旁邊的小區(qū),隔條馬路。

      那你攢勁,住下自己的房。

      攢什么勁,還得交兩年養(yǎng)老保險,看病的錢都沒有。我一只耳朵背。

      女人不吭氣,朝樓道窗戶往外望,像是擔心起什么。

      我今天撿到個好東西。男人等了一陣,從褲兜里掏出一個綠鐲子。來,坐下來,我讓你看看。

      兩個人并排坐在最高一層臺階上。

      這是個好東西,你看,綠幽幽的,準值大錢。男人說。

      我不會看。女人湊過去瞧了半晌,又抬起頭,揣摸了一番男人的臉。

      這肯定是只玉鐲子,玉是個好東西,拔寒氣,穿多厚寒氣都能拔出來。

      我也有鐲子,你看。女人伸出一只胳膊。

      你那是銀子的,銀子不值錢,頂多兩百,這個玉鐲子至少是你的十倍。

      銀子拔毒氣。女人磨嘰半天,吐出一句。

      你想要嗎?男人舉著那只綠晃晃的鐲子問,像是拿著一根火腿腸在逗狗。

      你為啥不給你老婆?

      我沒老婆。

      你不是有女兒嗎?

      我女兒有鐲子,都是金的。男人嘆口氣,繼續(xù)說,你要是……要是……后面的話沒說下去。

      要是啥?女人警惕地問。

      你要是給我當情人,我就把它送給你。男人理直氣壯地說。

      女人瞇縫著眼,盯著男人看了好一會兒。

      我要是給你當情人,能搬去和你一起住嗎?

      這老女人看著遲鈍卻真不傻。晨風感嘆之際瞧了一眼餐邊柜上的鬧鐘,四點過五分,已經(jīng)到了該出門的時間,但要怎么走出去呢,堵在她家門口,她得從兩人之間走過去,這太難堪了。晨風想,還是等他們談妥了吧。

      那不行,我女兒要是知道,會把房子收回去的。男人這回提高了嗓門。

      你不是說房子是你的嗎?女人原本和男人并肩坐在臺階上,現(xiàn)在移到墻根背靠墻壁,拿出一副面對面談生意的姿態(tài)。

      你想不想要這個鐲子?男人不死心地問。

      我先拿回去鑒定一下。

      你這個人,真是死腦筋,你不要,我就便宜賣給別人了。

      你要多少?

      男人掂量了片刻,說,你給我兩百塊。

      五十,咋樣?

      女人的話剛剛落下,對門湖藍色的護盜門呼地一下推開來,只見男主人鼓著南瓜狀的肚皮,渾身上下只有一條金光閃閃的黃色內(nèi)褲,看到二人,劈面大罵道,下三濫的東西,給我滾!

      晨風趴在貓眼上,張大嘴巴沒了呼吸,又見男人身后,一個穿粉色睡裙的女人一閃而過。

      樓道里靜下來,晨風再看時間,四點四十分。不管趕不趕得及,晨風已完全失去前去赴約的心情。她坐在沙發(fā)上一邊揉著后頸,一邊給海青發(fā)短信,告訴她對照片上的男人沒有任何感覺,然后去臥室換上T恤衫運動褲,準備下樓買菜。女兒愛吃蝦,晨風打算今晚嘗試一道剛剛學會的新菜——滑蛋蝦球,再買塊雞脯肉,做一盤薄荷檸檬拌雞絲,她把需要的配料和食材寫在便簽紙上,即刻出門下樓。

      傍晚晴空里,大朵大朵的白色云團正向著西天匯聚而去,它們緊緊地相擁相隨,似乎要趕在夕陽之前到達西山之巔。晨風邊走邊琢磨,晚上,要怎么向女兒敞開心扉?從來都是這樣,與女兒溝通,與年輕人討論未來,這件事并不比像一朵朝霞更輕松,甚至要艱難許多。要怎么開口才能讓女兒明白她的想法呢?她最擔心的不過是怕女兒受到傷害,不過想陪伴和理解她,想幫助她找到和擁有真愛。而她,也從來不是什么“可憐又正確的受害者和弱者”,她從來不只有這一個她。

      責任編輯:胡汀潞

      猜你喜歡
      晨風女兒
      女兒情
      黃河之聲(2022年13期)2022-09-28 07:01:56
      《詩·秦風·晨風》的再討論
      大三的女兒
      北極光(2020年1期)2020-07-24 09:04:06
      海的女兒
      海峽姐妹(2019年3期)2019-06-18 10:37:08
      你有一封情書請查收:時間治愈一切,你們治愈了我
      花火A(2019年4期)2019-06-12 09:21:09
      晨風的腳步
      草原歌聲(2018年2期)2018-12-03 08:14:10
      守著我的笨女兒,直至她花開燦爛
      海峽姐妹(2017年5期)2017-06-05 08:53:18
      詩劇
      富養(yǎng)女兒先富養(yǎng)自己
      人生十六七(2015年4期)2015-02-28 13:09:23
      突然的自我
      丹寨县| 临夏市| 宁乡县| 石楼县| 湖州市| 华池县| 德州市| 平山县| 逊克县| 凤山县| 睢宁县| 宁阳县| 凌源市| 寿光市| 马公市| 中阳县| 运城市| 巴彦县| 太仓市| 临城县| 苏尼特右旗| 北流市| 三江| 富锦市| 辽阳县| 磐石市| 房山区| 民勤县| 弥渡县| 崇明县| 巴林左旗| 朝阳市| 郴州市| 宝兴县| 昌邑市| 安顺市| 济宁市| 那曲县| 县级市| 怀柔区| 栾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