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沈蒙和
在錢江晚報工作16年,我跑了16年教育線,常被中小學校長和教育局長們當作半個圈內人。這兩年,“全民”在教育圈是個熱詞,從業(yè)內的“全民搖號”一直到跨界的“全民自媒體”。前者改變了民辦學校的招生方式,后者讓傳統媒體的新聞采集乃至信息發(fā)布,完全處于被動,做獨家報道越來越難。
在全民自媒體時代,教育記者如何做有分量的獨家報道?從日常報道實踐中,我得出了以下幾點經驗,與大家分享。
每年杭州中考結束,錄取分數線尚未出爐時,總有家長、老師,甚至初、高中的校長會來找我八卦:“前三所重高的分數線會是多少?前八所重高呢?”我索性當起“預言家”,從2013年開始,每年在這個節(jié)點,都會發(fā)一篇獨家,預測當年分數線的總體走勢,曾在錢報教育微信公眾號“升學寶”上連續(xù)三年單篇閱讀破10萬+。
印象最深的是2017年,我在杭州市區(qū)中考成績開放查詢后,于6月25日寫了一篇獨家分析性的報道《530分,是今年杭州前八所重高的“分水嶺”嗎?大數據“泄密”了》,預測當年前八所重高的錄取分數線大概率在530分以上。而之前多年這條“分水嶺”通常在500分上下。
這條消息一出爐,就引發(fā)全城關注,尤其是中考生及其家長。因為這一年杭州中考政策有較大變化,多門學科的計分方式調整,中考滿分分值由原來的570分調整為600分(含體育中考),使得考生成績與往年的完全沒有可比性。但越是如此,大家越好奇,各種民間預測不斷。
一開始,不少人看到我在分析稿中得出的結論,都不太相信“分水嶺”會暴漲30分。但大家很快發(fā)現,我的分析是正確的。當年6月30日,杭城高中錄取線劃定,共有12所學校(校區(qū))的錄取分數線超過530分。
很多人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當然不是瞎蒙的,我靠的是兩份“大數據”。一份是各高中的招生計劃,每年教育局都是公開的。另一份是中考高分考生的數據,這個沒有現成數據,但花點時間和精力是可以拿到的——許多中考成績出色的初中會發(fā)喜報,多少分以上有幾人,喜報上清清楚楚,也可以逐個找學校了解。知道重高招生計劃,又知道高分考生大致人數,高分考生填報中考志愿的規(guī)律通常是按前三、前八的順序來,所以算出哪條分數線上的高分考生和重高的招生計劃相近,就不難推導出前八所的大致分數線。
像這樣一所所初中問過來,我每次都要花上一天,方法是土了點,但簡單有效。在我看來,無論何時何地,對記者來說,扎扎實實采訪都是一項必備技能,也是寫出獨家報道的必要條件。
當然,搜集大數據,也可以有更多技巧。去年4月14日,我寫的一篇10萬+獨家報道《速看!今年被杭外錄取的240名學霸,來自這些小學》,同樣是靠大數據,但搜集數據的方式,不光是逐一采訪學校。
杭州外國語學校是許多小學畢業(yè)生和家長們的夢想學府。要報讀該校,首先要拿到小學的推薦資格(每45人推薦一名),然后再參加杭外組織的學習能力測評,通過后才能被錄取。所以,最后順利進入該校的孩子,被認為是學霸中的學霸。
杭州哪些小學的學霸多,很多人想知道。其他媒體從學校官網拿到錄取名單后都直接發(fā)布了,我拿出了提前一周預備好的名單——部分小學此前在官網上公示的推薦名單,與錄取名單一一核對,看看這些優(yōu)秀的孩子到底來自哪里。兩個小時后,名單基本核對完畢,還有一半空格,因為推薦名單不完整,怎么辦?
杭州數百所小學,一所所問過來,問到天亮也問不完。于是,我想了兩個辦法。一是現在學霸也上培訓班,不少培訓機構當天在網上曬出喜報,曾在他們這里培訓過的孩子被杭外錄取了,我直接聯系這些培訓機構打聽學霸們的母校。二是我的朋友圈和各個能量巨大的小升初家長群。這樣星星點點搜集起來,下午就湊到了一大半數據。然后利用新媒體的互動優(yōu)勢,稿件在微信公眾號上發(fā)布后,歡迎讀者補充信息,與學校確認后再在評論區(qū)發(fā)布。一份基本完整的大數據稿件,就這樣在我的手里誕生了。
除了運用大數據,深耕教育線十余年的專業(yè)性,也讓我有較強的分析能力,在許多新政出臺前后采寫獨家報道。
“全民搖號”是近一年教育圈最火的話題。2019年7月8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的《關于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全面提高義務教育質量的意見》,第17條“完善招生考試制度”明確提出:民辦義務教育學校招生納入審批地統一管理,與公辦學校同步招生;對報名人數超過招生計劃的,實行電腦隨機錄取。
接下來幾天,全國各地教育局紛紛調整民辦學校招生方式。但浙江遲遲沒有發(fā)布相應政策,對浙江家長來說,2020年會不會實施“全民搖號”,就成了一只沒落地的“靴子”。
因為“靴子”沒落地,小道消息滿天飛。甚至有熱心家長給我發(fā)了一張截圖,有人言之鑿鑿稱,“全民搖號”杭州試點,文件在走流程了,估計周一見。于是,幾天后,我寫了一篇《關于“全民搖號”,錢報記者的幾點猜想》,刊登在2019年7月19日的錢江晚報上。
我的猜想包括:一是浙江的相關新政出臺時間會比較晚。二是杭州民辦初中要繼續(xù)維持40%自主招生比例不太可能,接下來要么提高搖號比例,要么直接“全民搖號”。關于第二個猜想我還分析了不同的調整方式帶來的不同結果。
事實是,浙江各地的新政果然出得晚,答案直到幾個月后才揭曉。2019年11月16日,在杭州市“公述民評”面對面問政第四場現場,杭州市教育局副局長蔣鋒表示:“明年杭州初中肯定實行’公民同招’,超過招生計劃的,100%進行電腦派位,不會給民辦初中自主招生留一個名額?!倍也恢姑褶k初中,他同時透露,明年杭州的民辦小學也100%搖號。而在此之后,火爆一時的“坑班”也偃旗息鼓。
這篇分析稿早在刊發(fā)時就獲得了許多讀者認同。因為我憑借跑線多年對教育圈的熟悉,找到了合適的切入點來分析與推斷。比如,為什么其他省市的新政馬上跟進,浙江會比較晚?這和新政影響面有關。無論是反應最快的銀川市教育局,還是馬上跟進的陜西寶雞市教育局,其涉及的民辦學校數量不多——銀川僅4所,寶雞、商洛目前公布的部分民辦學校名單,各3所。而在浙江,單是杭州市區(qū)今年招生的民辦初中就多達24所,還不包括蕭山、余杭。所以對浙江、對杭州來說,新政的影響面要大得多,擬定相關政策自然也要謹慎得多。
新政落地后,我立刻采訪了家長、房產中介,從家長的心理和房產市場的最新動向,分析未來學區(qū)房的走勢,很可能還要向上走。就今年5月房產部同事做的幾篇新聞稿看,我的分析還是準確的。
寫報道不能靠等,必須“先發(fā)制人”,憑借專業(yè)性找到合適的角度切入,分析手頭已經掌握的線索,才能搶占先機。
最近幾年,我還挖掘出了一座“新聞富礦”——學校的招聘信息。
去年11月,杭州學軍中學教育集團文淵中學的官方微信號上,公示了2020年第一輪教師招聘擬錄用人員。這些準老師的畢業(yè)院校讓我眼前一亮,幾乎是清一色的清華、北大畢業(yè)生。再仔細一數,35名擬錄用人員,32人是碩士學歷,3人為博士學歷。其中,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的有22人,畢業(yè)于清華大學的有11人。
一所中學竟有如此豪華的新教師陣容,肯定備受矚目。我第一時間采寫了稿件,立刻成了當日爆款新聞。之后,我留意到近期其他省市的名牌中學也有類似情況,最好的人才回歸教育成了一種趨勢,于是又對這一現象做了深度解讀《名校碩士博士當中學老師屈才嗎?聽聽他們怎么說》,引起各方關注。
從學校的招聘信息中,我找到的新聞線索遠遠不止這一個。許多新學校在正式投入使用前半年到一年,都要大量招聘新教師,所以我每次都是通過翻閱各城區(qū)教育局的招聘啟事,掌握未來一年新辦學校的動向。最近半年,我從招聘信息中發(fā)現的線索有:西湖區(qū)新辦一所大禹路實驗學校,將由公益中學托管;拱墅區(qū)新辦一所育才大城北學校,由育才教育集團托管等。單個學校發(fā)布的招聘啟事背后信息量也很大,比如杭七中最近一口氣要招20名美術老師,我找學校一打聽,原來是該校解放路校區(qū)今年要投入使用了;又比如建蘭中學招聘大批新教師,原來是因為托管了錢學森學校初中部。
這種由此及彼尋找線索的方法,還可以用在很多地方,包括各種平平無奇的通知和文件。今年5月,杭州市教育局發(fā)布高中保送生招生計劃,我發(fā)現今年保送生較往年明顯增加,而保送比例未變,據此推論出一個重磅消息:2020年杭城多所重高擴招。幾天后,杭州市教育局又發(fā)布了職高提前自主招生工作的通知,通知上的一句話“未被錄取學生應于6月12日、13日參加市區(qū)初中畢業(yè)升學考試和各類高中集中統一招生的報名和志愿填報”,又讓我在官方正式發(fā)布前獲得了今年中考志愿填報時間。
另一座“新聞富礦”則是朋友圈。某天晚上,朋友曬在朋友圈的幾塊橡皮照片,說起橡皮和學習成績的關系,引起了我的注意。第二天,我就找多所學校做調查,向教育專家請教,寫出了《一塊橡皮就能看出孩子上課不認真?老師放話:準確率99%》,全國媒體爭相轉發(fā)。
總之,做個有心人,換個角度看問題,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線索,沒準就是下一篇爆款。
這些技能你ge t了嗎?
■ 如今流行“網紅”,但許多新鮮有趣的故事常常發(fā)生在普通人身上。與其天天追大咖,不如花時間去基層,聽聽普通人的日常,會有更多發(fā)現和收獲。
■ 看官方發(fā)布的一些通知、公告,不僅要就事論事,還要由此及彼,尋找隱藏在其背后的新聞線索。
■ 大數據時代,新聞可以是文字、圖片或者視頻等各種形式,但起畫龍點睛作用的往往是靠譜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