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
小子出生后,迫于經(jīng)濟壓力,妻子得出去工作,我們無力請保姆,照料孫子的事便落在了母親肩上。
小子體弱偏瘦,折騰很久也無起色,母親總是認為城里的食物沒有營養(yǎng),所以每年都會從老家給我們帶些土特產(chǎn)。
她跨越千里,背后一個大包,左右肩膀也各挎一個大包,手上再拎幾壺油、幾瓶酒,面前堆著兩個蛇皮袋??雌饋硭袷潜桓鞣N包從江西挾持到了杭州。
每次一見面,她顧不上其他,就不停地和我說這次帶了多少雞啊、油啊、酒啊、土雞蛋啊等等,這些東西要分多少次給小子吃。我每次讓她少帶點,這些杭州都能買,她嘴里都說好,但還是一次比一次帶得多。
母親每次帶的行李,我與妻子得拎兩趟,才能全部拎回家里,很難想象她是怎么把它們搬上摩托車,再搬上汽車、搬上火車,她那么多年勞作而早已磨損的腰,是如何承受這些重量的?她是如何為了省錢舍不得寄存、餓著肚子守著這些行李寸步不離?
每次回到家中,她都顧不上休息,小心翼翼地把雞肉放進冰箱,把雞蛋一顆一顆地從報紙的包裝中拆出來存放好,才洗澡睡覺,常常剛躺下去還沒多久,又爬起來再檢查一遍,生怕東西沒放好,壞了可惜。她總是說:“你不知道這些東西現(xiàn)在有多難買嗎?現(xiàn)在身體還好,還可以帶一些給你們吃,等我老了,小孩也大了,我就不來看小孩了,你們自己管,我要回老家養(yǎng)老去了?!笔堑陌?,老了就意味著別離。
我每年都會送母親回老家,名為回老家休息,實為讓母親再一次做搬運工。
有一年冬天,母親回家過年,我在車站幫她取好票,又送她進站。她一直喋喋不休地說要照顧好她的孫子,同樣的話她能說上好幾遍,我很不耐煩,盯著手機刷微信不說話。最后的時間里,我倆一時無話可說,一同等待發(fā)車時間的到來。那一刻,我竟然有些尷尬。
我想,人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變老的嗎?不是的。人是被各種各樣的離別催老的。
這時車站開始檢票了,原本坐著候車的人突然“轟”地站了起來,像是開閘的洪水??粗赣H提著大大小小的空瓶子,拖著箱子笨拙地隨著人群往前走,被人群沖得一會往東一會往西,仿佛隨時都會摔倒,我終于受不了,上前與檢票員說情讓我送送,他看看我,把旁邊的門打開,說:“快點啊?!?/p>
把母親送上車后,我松了一口氣。我走了一會,想了一會,又返回去停了一會,走到母親窗下,踮起腳尖敲了敲玻璃,讓她看到我。她看著我,嘴里說些什么,我啥也聽不見,但是我能猜到她說些什么。我站在窗外,讓她路上小心,注意身體,她不停地點頭,但估計她也聽不清我在說什么。兩人就這樣隔著玻璃說話,最后都不說了,母親突然別過頭去,直到火車開走。
回到車上發(fā)動汽車,我突然驚醒,這樣的離別究竟還有多少次?還能有多少次?
摘自《新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