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一笑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一回到家里,不是看書,就是伏案寫作,很少抱我。而且,從我出生那天起一直持續(xù)到我上大學(xué)前,父親還有一個“怪癖”:喜歡用手指丈量我的身長。
父親給我丈量身長時,一定要讓我躺下,雙腿伸直。等一切妥當(dāng)之后,父親便伸開中指和大拇指,從腳跟兒一直量到頭頂。小時候,我以為父親是在與我逗著玩兒,因此也不覺得什么。當(dāng)父親那布滿厚繭的指尖在嫩嫩的皮膚上劃過時,我便有一種癢癢的感覺,禁不住笑出了聲。父親見我笑,便也笑了,露出兩顆被煙熏黃的門牙。
我在父親的指尖下慢慢長大。到入學(xué)的年齡,母親把我送到學(xué)校,我與父親的交往更少了。每天放學(xué)回家,父親不是不在家,就是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不停地寫。父親一般不讓我進入他的書房,說他老抽煙,書房里煙味大,進去會影響我健康成長。我以為父親不會再丈量我的身長了。可是,有一回我正熟睡,突然被一股煙味熏醒了。我睜開眼,看到父親正在一絲不茍地用手指丈量著我的身長。
我對父親提出了強烈的抗議。父親不說話,只是笑。父親笑過之后,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和藹地說:“好小子,長大了,知道羞了。好,老爸向你保證,從今日起,不再給你量身長了。但是,你要每個月給我報告一次身高!”我雖然答應(yīng)了父親,但是心里對父親的這個要求很反感。
高中畢業(yè)后,我要離開父親到另外一個城市讀大學(xué)。在離開家的前一天晚上,父親讓我與他一起睡在了書房里。這天,父親沒有抽煙,也沒有寫作,只給我講人生的道理,叮囑我生活上的一些瑣事。我一邊聽,一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朦朧中,我感到有東西在我的身體上滑動。我突然明白,是父親正在為我丈量身長。為了不驚動父親,我仍閉緊眼睛裝作熟睡。父親丈量完,自言自語地說:“這小子,生下來兩拃半,現(xiàn)在十六拃半了。長大了,要單飛了!”我偷偷地睜開眼,看著暗夜中靜坐的父親,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淚水禁不住涌了出來。
第二天,我離開了家,父親的手指再也夠不到我的身體了。可是,身在異鄉(xiāng)的我卻常常會想起父親,想起父親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