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澄萍

一輛改裝的“房車”，單忠雨夫婦與二弟夫婦，帶著父母，6位累計年齡超過400歲的一家人，就此開始了一場24萬公里的暮年之旅。一路翻過高山，跨過江海，在時間的追趕中，他們走完了大半個中國……

驀然心動的一刻

年過五旬后，單忠雨決心帶父母去旅行。因為他越來越感覺到歲月在父母身上撒下的痕跡。他們的頭發(fā)開始花白，老年斑爬上額頭、眼角、手臂，步伐愈發(fā)遲緩，耳朵也不大靈光了。在逐漸邁入老年的過程中，他意識到，父母已經(jīng)先他一步衰老了。

兩位老人生于20世紀(jì)30年代，在沈陽工廠里度過了大半生，扛過了饑餓、貧寒，將三個兒子拉扯大。退休后，生活停下來了。他們沒什么興趣愛好，就喜歡出門旅游。剛開始，跟著旅行團走，歲數(shù)大了，旅行團也不收了。兒子們就趁著休假，開車帶他們出去溜達，但大多是短途的。作為長子的單忠雨想，等自己退休了，父母想去哪兒，就領(lǐng)他們?nèi)?，“孝順要趁早，不能等”?/p>

“像穿越遠古似的”

2016年9月，單忠雨退休了。

此前，在遼寧沈陽交警系統(tǒng)，他干了37年，做過宣傳和后勤管理。節(jié)假日幾乎都在加班中度過，陪伴父母的時間很少，只能隔三岔五瞅一眼。

退休前兩年，他買了輛七座小客車，不到13萬——沒買房車，單忠雨說，一是買不起，二來有些山道房車走不了，小客車寬敞，父母坐累了，能起來活動。

照著網(wǎng)上的教程，他將車改造成“房車”：座位靠背放倒，變成床，再鋪上軟墊、靠枕;裝上逆變器、發(fā)電機，用來燒水做飯;安上燈、攝像頭、多功能桌，出游時再拎上鍋碗瓢盆、茶具水壺……

單忠雨對車內(nèi)部進行了簡易改裝后，新車試驗的第一站，去了200公里外的丹東。兩位老人躺車上，可以看電視、睡覺，透過車窗看風(fēng)景，覺著“可舒服了”。

正式退休后，單忠雨帶父母去了最難到的地方——西藏。

那時父母身體還很硬朗，也想去西藏看看。單忠雨妻子和二弟都不敢去，也有親戚勸他別帶老人去。

單忠雨做好了攻略，行進路線，沿途機場、醫(yī)院位置，他想著，一旦父母身體不適，立馬折返。

2018年9月，他們從沈陽南下，一路途經(jīng)北京、西安，玩了20天才到成都。

車輛慢悠悠地走，上午趕路，下午逛景點，晚上父母住賓館，他睡車上。每到一處，嘗嘗當(dāng)?shù)靥厣朗?。午飯大多自己做，找處風(fēng)景好的地方，車一停，桌椅、廚具搬出來，做三四道家常菜，省錢又吃得好?？吹斤L(fēng)景好的地方，一家人停車休息。

到成都后，單忠雨接上坐飛機趕來的三弟和侄女，一行人提前喝紅景天，備好氧氣瓶、急救包，沿318國道進藏。

車越爬越高，爬到海拔三千多米的新都橋，母親有些頭暈、難受，吃不下飯，其他人也有點氣喘。單忠雨琢磨著，休整一晚，還是不行就往回走。沒想到第二天一早，母親說沒事了，繼續(xù)走。

這一路，他們見識了像水晶一樣的冰川，慢悠悠的車和人都駐停在雪山腳下，生火做飯。

海拔高了，單忠雨不敢讓父母下車。兩位老人就仰著脖子趴著車窗邊看，像小孩一樣問不?！斑@叫什么地方??？”“像穿越遠古似的”。

行至西藏林芝的排龍?zhí)祀U路段時，遇上塌方封了路，晚上九點多才放行。車輛沿著懸崖邊行駛，底下江水湍急，嗷嗷地叫，“特別嚇人”，單忠雨和弟弟瞪大眼睛看著路，開得心驚。

一路走了10天才到拉薩。85歲的單父清晰記得拉薩晚上8點30分，藍白色的太陽光刺得眼睛受不了;山頂上總能看到飄揚的彩旗，藏族同胞們臉蛋紅紅的，還有走幾步就俯身朝圣的人們，布達拉宮后的大花園……這些他一輩子沒見過的景象，回憶起來，繪聲繪色。

在拉薩待了三天后，他們沿青藏線返回，穿過無人區(qū)、青海湖，繞到內(nèi)蒙古，最終回到東北。

單忠雨發(fā)現(xiàn)，每次旅行回來，父母精神特別好。他更有勇氣帶他們旅行了。

幾年里，單忠雨和妻子，二弟夫婦，父母，6個老人，去了海南、湖北、江浙、山東、云貴等地，足跡遍布大半個中國。

旅行途中也有“驚險”

旅行通常定在春天和秋天、南方不冷不熱的日子。每年兩次長途旅行，幾次短途。單忠雨負責(zé)規(guī)劃路線，做攻略，他的宗旨是不走重復(fù)路。妻子和弟媳負責(zé)做飯，買老人愛吃的菜、水果。

87歲的母親付秀英，更鐘情九寨溝的水、三峽兩岸的山、貴州苗寨載歌載舞的熱鬧景象。每次兒子說“走，領(lǐng)你們?nèi)チ镞_”，她“可高興了”。

旅行路上，幾乎見不到她這么大歲數(shù)的，但她和丈夫體力好，“沒覺得累”。去西藏那次，他倆硬是一口氧沒吸;去九寨溝時，看到有游客走不動、雇人抬下山，他們堅持自己走，兩個兒媳有時都跟不上。

單忠雨也不覺得累，他喜歡帶父母出去玩，因為“帶一次少一次”。

路上開車，他格外小心。意外也遇到過。一次，從恩施掛壁公路下山，剎車突然失靈，他一腳沒踩住，車直往下滑，他心一慌，頂著路邊護欄才停住車，車拖下山后，修了2天才好。

還有一次，從云南返回，車胎突然爆胎，眼看要撞上護欄了，單忠雨嚇得渾身冒汗，急踩剎車，之后硬撐著開到100米外的服務(wù)區(qū)，換了胎。

好在，除此之外，路上再沒出過什么事。

單忠雨算過，一次長途旅行，花銷兩三萬元，平攤下來一人幾千元。他和妻子、父母都有退休工資，兩個弟弟做生意的，經(jīng)濟條件還行，有時陪不了，也會贊助下。

“比24萬公里還漫長的路”

原本，單忠雨計劃今年帶父母去黑龍江。先是疫情中斷了計劃，接著2020年3月，母親付秀英突發(fā)腦溢血住院。

母親病倒后，他和二弟守在病床前，為母親端水喂飯、做康復(fù)按摩。住院二十多天后，母親出院回家，兩兄弟陪在旁邊，侍弄三餐，收拾屋子，早起為母親做雞蛋糕，做他們愛吃的蘸醬菜。直到最近母親能自理了，他們就輪班照顧。

“我這兩個六十多歲的兒子，照顧我們八十多歲的人?！备赣H單希儉有些感慨。

付秀英也覺得拖累兒子了， “我趕緊好起來，你們就回家吧?！?/p>

單忠雨開導(dǎo)她，“有你們擋著，我才安全吶。你們多活一年，就多給我擋一年。要不我就在前線呢?！?/p>

單希儉說，他也想過請人照顧，但“自家兒女在跟前，心情又不一樣”。他反復(fù)強調(diào)，不要兒女花錢，他們出點力就行了。

生病后，付秀英有些心焦。她的那些老同事、鄰居，很多都過世了。

單忠雨經(jīng)常開導(dǎo)母親，“很多比你年輕的都得這病了，你八十多歲才得，偷著樂吧。你們的任務(wù)就是活好每一天。也不用攢錢，想要啥買啥?！?/p>

他一直信奉“管老不管小”。兒子生了兩個孩子，他和妻子只偶爾照看下，全靠他們自己帶。步入老年后，他越發(fā)覺得，父母更需要陪伴。

母親總拉著他講他們小時候的事，記得特清楚。吃飯時，母親還會像往常一樣，給他夾菜，“這個好吃”。走的時候，不舍地說，“哎呀，你要走了?！蹦赣H夾菜給單忠雨吃。

等他出門了，母親還站在窗前，目送他，看著他走遠，“這世上，除了咱媽，還有誰會這樣？”他覺得幸福，“我這個歲數(shù)了，父母還在，我就有自己真正的家?！?/p>

2020年9月初，央視報道他的故事后，媒體采訪接踵而至。這個高壯的東北男人，靦腆又有些意外，“兒女安排好父母的晚年生活，照顧好他們，這就是你應(yīng)該做的?！?/p>

他記得，爺爺奶奶歲數(shù)大的時候，家里條件苦，但父母仍把他們從農(nóng)村接到家里照顧，一家人擠一個大炕上，直到老人去世。

也許一兩年，也許七八年，父母身體會越來越差，終有一天，無法走動，要像哄小孩一樣伺候。陪伴父母終老，那將是另一場比24萬公里還漫長的路，但“這是咱的父母，你不做誰做？”子女能做的，就是讓他們“快樂一天是一天”。

責(zé)編/昕莉